常岱一来便眉心蹙紧,冷肃着一张脸,冲着李氏道:“不必等晚上了,有什么话现在就说,正好我也要来找她!”
李氏还未曾开口,反倒是常老夫人拐杖狠狠一跺地面,“老大?你也听见你这媳妇儿对我如何态度了?且瞧瞧她如今成了什么模样?都是你的亲闺女,一个反了天要去如此作践另一个!元娘什么性子你不懂?对弟妹再是温和不过,就她偏偏觉得我的元娘碍了她位置?自她一回府邸,常府成日鸡犬不宁不得一日安息!”
常老夫人语罢,续而又狠狠盯着李氏:“你这个做母亲的倒是好得很,不罚她便罢了,反倒是听说你藏着掖着?还派人去元娘院子里拦着不准元娘告诉我?好你个李氏,不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姑娘就如此作践?”
这话说的着实难听,纵然对常令婉彻底冷了心,李氏听此不由得心中发寒。
猜到常令婉是如何与老夫人说的了。
李氏本想着叫此事大事化小,叫令婉吃了亏也不冤枉她,叫她日后也不敢来招惹菡萏,日后叫二人远着些,不再叫自己的菡萏受委屈......
可如今看来,果真不是自己生的,如何也养不熟,且那孩子只怕手段多着呢。
便是连常岱也心下不由得反感起来。
他阴下脸,低声朝常老夫人道:“母亲一大把年纪的,为了这等小事别成日跑来跑去,此事我自会处理,您便先回去歇息罢。”
常岱转身吩咐婢女:“去将六姑娘请来,我来亲自问问。”
请字格外加重,倒是叫李氏房间的婢女们听出了几分风雨欲来的味道。
李鸾面容吓得苍白,此刻还不见常祯回来,只晓得他那禁卫处往日忙得很,今日必然是有时耽搁下来了。
她仓促起身站起,想要从中替姑母说情。
“父亲母亲,此事倒也该有个首尾,到底是如何,能叫六妹妹如此恼怒,总该问清楚缘由......”
李氏却只冲着李鸾摆手。
她见老夫人并未有离去的意思,便也浑不在意,幽幽将眸光移到常岱面上,“你若是有事与我说便是。”
常岱被妻子这副溺爱女儿的举措惹得心中怒起,更何况近段时日他也是亲眼看着李氏是如何溺爱女儿的,成日睡到三竿起,不懂请安,更不得孝悌,如今连规矩也不懂!将老夫人气成这般模样。
常岱骂她道:“慈母多败儿!你看看你如今这副模样德行,还有没有半分主母的样子?听说元娘被罚跪了一个时辰?是谁准她在府邸里对着姐妹如此为非作歹的?”
李氏微微眯起眼睛来,叹息起来:“是啊,慈母多败儿,论这些大道理你是懂得比我多。你是尚书副相,曾经也是从州牧、太守升上来的,想必也知国家礼法律令,这便是审问犯人也不能只审问一个是不是?你的母亲素来宠爱令婉,她说什么你就偏听偏信?常岱,你有弄清事情缘由来去么?你有想弄清楚的意思?是不是在你心中,错的就永远是菡萏?”
老夫人见儿子被骂,当即几乎就要骂李氏,李氏却冷冷瞥了她一眼,继续道:“你真是愧为人父,这般愚蠢的做派,又有什么脸面骂我慈母多败儿?我慈母多败儿,可我儿祯儿懂事明礼,襟怀坦荡,便是菡萏从未受我一日教养,也是极好的,至少懂什么叫错落分明,恣意开朗。反倒是令婉,果真不是我所出,就是养不好,纵然这些年我也仔细教导,许是你母亲说得对,我不将她当自己孩子随意作践才养成她这般年纪轻轻就面苦心毒的德行,真是可叹我傻的很总被蒙在鼓里,如今叫菡萏伤透了心才明白过来.......”
常岱听李氏这般,心中便也知晓此事不简单,但如今令婉如何能起身?他只冷着脸再令女婢,“请六姑娘来!”
那女婢是李氏房内的女婢,踌躇许久,终归总是害怕尚书大人权威,转身欲走,却听她的女主子凉薄的嗓音。
“常岱,我实话与你说,我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离开了,若是她不愿回来了,你说我该如何?”李氏惨白着一张脸,身形似有些摇摇欲坠。
常岱微怔,似乎没明白李氏的意思。
“你......你是什么意思?她离府?她一个姑娘她离得什么府?她莫不是回燕王府了!?”
李氏悲哀的闭上双眸,她再无以往的温和,只用冷漠至极的腔调道:“你母亲说的对,是我阴险歹毒,我阴险歹毒了十几载,对待庶女没办法视若己出,甚至再没法子叫她在我面前晃荡。令婉我自认没有教导好她,叫她生出如此阴毒的心肠,逼走了我的菡萏,我原谅不了她.......”
常岱面色由青泛白,他缓缓坐会了椅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语气已经隐隐有了退让:“今日...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氏不想与常岱过多解释,只道:“你如今想弄明白,想来也是晚了。”
“我不是令婉的母亲,当年将她记在名下也非我本意,明日你就想法子将她从我名下移出去——”李氏叹了口气,有些无力道。
常老夫人听闻此话,目眦欲裂,她脸上泛着阴森敌对,如今看李氏的眸光不像是看待儿媳,反倒是像看待一个恨之入骨的仇人。
她对着常岱嚷嚷道:“你敢听她这个心肝都偏了的胡言乱语!老身活了六十余载还没听说过动族谱的话!李氏!兹事体大,为了你的妒忌不能容人之心便妄想动我们常氏的族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看你动族谱是假,你这是想逼着元娘去死!好给你生的那个腾位置!”
“谁逼着元娘去死了?!”常祯跨步从廊下走来,他走的极快,三两步便踏入母亲房内。
想必是一路走的极了,发鬓都生出了细汗来。
李鸾一见他来,几乎都欲哭了,实在是今日这阵仗可怕,府上几尊大佛全挤来了一个院子里。
一个个都气急败坏,凶神恶煞,连容她插嘴的地儿都没有。
她真的好怕丈夫晚来了片刻,姑母就要顶不住了。
好在常祯虽迟但还是到了,他给李鸾一个平静而沉稳的眼神,拍了拍妻子的手,示意她不用管这些。
他方才听了祖母的话几乎被气的打颤,但终归忍下来。
常祯眉眼发寒,一字一句道:“当年菡萏走丢,祖母逼着我母亲记下元娘,给出的缘由是可怜我母亲丧女,为抚平她丧女之痛。如今我妹妹也回来了,母亲不再有什么丧女之痛。她有我妹妹承欢膝下便够了,既如此,往日的事自不再作数。”
老夫人往日疼爱常祯,今日却是被大孙子的话气的险些猝死,她捂着心口哀叫:“你这傻孩子说的什么话!元娘是与你一同长大的妹子啊!如今六丫头回来你就不认她了?你这是什么心肠谁教你的?”
常岱也朝常祯骂道:“你母亲气昏了头你也随着起哄?这等记在族谱上的事,说不作数就不作数的?简直胡闹。”
嫡女,那是耗费多少心血培养出来的,岂能说移出族谱就移出去的?
如今朝廷世家门阀,便是那些寒门庶族,也是重嫡庶,素来都有不成文的规矩,嫡出庶出间互不婚配,若是一个庶女自然只能相配庶子!
庶子是什么?
家族中嫡子身边侍奉终身,亲近些的侍从罢了!得不到半点人脉。
要是将元娘充作庶女,损失的将是一个日后封侯拜相的郎子。
李氏却没这群人想的这般多,她只淡漠的看着常岱。
似想从他眉眼间寻找出当年那个少年郎的身影。
十八岁的常岱,风姿特秀,爽朗清举。青丝玉带,不远千里,随他父亲往她家府上提亲。
他一路骑马穿梭在冰天雪地,连眉睫上都染上了白霜。
他剑眉之下是一双浓的化不开的墨,望向她时,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问她:“惠风阿妹,愿不愿意嫁去上京?”
直到成婚那日,面对父母的痛哭流涕,李氏也哭不出来,她满心沉浸在情爱里,这般过了十年,忽然有一天她的梦彻底醒了。
如今,她想解脱了。
“若你没法子将她移出来,那我倒是有一法子。常岱,你我和离吧。”
作者有话说:
珑月去找阿兄了,这回不拖延让他们感情大跨越!下章让兄妹二人捅破窗户纸!
第59章 吻上
仲秋, 寒凉渐浓。
燕王京中遇刺,可谓是整个皇城也随之动荡难安,朝廷炸开了锅。
梁帝大怒之下, 命京兆尹、金吾卫去彻查此事。
奈何朝廷的本事众人心中清楚,这大梁朝廷, 外不掌兵, 内不掌权,早已是世家共治, 刺杀一事虎头蛇尾,查了半月才查到了一京中世族身上。
那世族姓冯, 这些年眼见府中败落, 在上京世族间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然而冯家却与长乐公府有远房姻亲关系,如此, 实在叫人忍不住将怀疑窥测的眸光落在了朝前长乐公二皇子一派身上。
只是这刺杀燕王, 对二皇子一派究竟有何好处?
冯府面对此等证据自是死活不认。
此事叫梁帝大为火光, 命人褫夺冯氏一族的爵位官位,将满府上下百余口人下狱。
后甚至迁怒去了齐镜敛身上,命其充当持节使,随着和亲部队往西羌而去。
朝廷乱,后宫更是乱。
齐后娘家唯一能干的侄子被派去了西羌, 此去路程遥远只怕没有一年半载也回不来, 齐后只觉后位不保,一下子急的生了病, 太后也是没好去哪儿。
如今□□, 能病的竟都病了。
梁帝有意安抚燕王, 朝廷重任, 权利交接, 郗珣近日屡次留宿禁中,难得空闲。
这日,郗珣方一回府,长汲便跑来告状。
“主子爷,姑娘昨儿个下午也不知在常府里受了委屈,哭哭啼啼从常府跑了回来,跑去您屋子里等了您一个晚上不见您回来。”
郗珣打算去小姑娘院子里,却听长汲喘了口气又继续状告,“今儿早上姑娘不知听文茵说了什么,怒气冲冲的走了,还不准我们跟着。”
要说最心疼的还是长汲了,姑娘在常府过得如何,那都是日日有专人盯着,专人负责报回来的。
可那些女侍又能知晓什么内情?每次报回来的无非就是什么姑娘几时睡,几时起,吃了什么。
可这高门深宅,岂是表面那般和睦的?
长汲就说自己往常府去时,总感觉姑娘笑起来不如在王府时那般欢喜呢。
晋陵长公主那边近来也是闹腾,时常将浔阳公主叫出宫来,姑侄二人一聊便是一个白日。
什么心思长汲哪还能不知,如今又不知叫文茵说了什么,将姑娘竟惹哭了。
说到此处,长汲心中也只能叹气。
既然如今姑娘认回了常氏,便与主子爷早不是名义上的兄妹了。
还不如早些将好事办下来,也省得晋陵长公主来回折腾,虽说有人盯着长公主院子,折腾不出什么大事来,如此也总惹人厌烦。
说不准早些将姑娘娶回王府,明年小主子都出世了。
可主子爷不发话,他自然不敢多提。
想必是主子自有思虑,如今仍是不慌不忙,不见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郗珣闻言倒是不急。
她身边跟着暗卫,总不至于出了风险。
但近日朝廷各方人马、贼匪......
......
一大早的晋陵长公主还没起身,文茵就被赤松塞着嘴带了过来。
文茵在王府伺候长公主也有二十几年了,是以赤松给这位老人留了几分薄面,到底是没绑着手脚一路拖行。
文茵眼皮跳得厉害,被人拉入暗室,扣着肩不由得下跪下来。
她稳住身形才见到那道身前背手而立的修长身影,乌黑蛛丝皂靴往上,一身亲王袍都来不及换下。
文茵不由得心头打怵,冷汗直流。
赤松来问她早上的事,她磕磕巴巴却也一五一十道:“婢妾、婢妾说,姑娘既认回了常府,该少与我们王府来往......”
那还是文茵头一回见到郗珣那般冷肃的眉脸,一张深眸都能凝结出冰来。只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她,厉声问她:“还有呢?”
“还有,说、说,说长公主打算亲上加亲,宫里的浔阳公主要嫁来......”
文茵只敢心中喊冤,她哪儿会说这等话?还不都是受长公主的命吗?真是可怜了她们这群奴婢,犯了事儿就该她们赔了命。
事到如今,文茵为求活命,以头伏地不断叩首,劝郗珣道:“王爷!我知道您怨恨长公主向着朝廷,可您是她亲子,长公主岂能不更向着您啊!朝廷、朝廷早想寻您的把柄,您这岂非是将自己德行有私的把柄递给他们?奴婢看着您长大,不能见您如此糊涂......”
郗珣一直以来的平静皆是假象,这一刻他失望透底,那早晨得知她来的消息,升起的意外与欢喜一下子被粉碎的彻底。
郗珣一脚踹翻了喋喋不休的文茵,朝着底下人道:“将人压回去送给晋陵长公主,告诉她,日后她的人再敢出佛堂一步,乱说一句,只能就地杀了。”
......
有暗卫盯着珑月,郗珣很快便寻到了她。
郗珣见她一道小小的单薄的身影,还知道干净,坐在一食肆靠窗的边角里。
她临窗侧坐着,雪白面颊,粉红唇瓣,眼睫生的纤长。
垂落时如两把格外调皮的小扇子,光晕落在其上,给她睫羽渡了一层潋滟艳光。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还在王府里的时候,又仿佛回到了更久更久以前,在小姑娘还是一个小小姑娘的时候。
郗珣瞳孔中随着她映现,氤氲上了一层暖色浮光。
郗珣以手心抵着剑鞘,直到那边缘锋利冰冷的棱角将掌心刮得生疼。
珑月却仍不知所觉,她正一门心思的吃着汤圆,有芝麻馅儿的,莲子馅儿的。
她也不贪心,一勺子一颗,将碗里那些白白嫩嫩的汤圆全挑着吃。
珑月素来喜欢吃芝麻馅儿的,她咬了一口吸出内心,发现是莲子馅儿的就全留在一边。
等她一颗颗吃完芝麻馅儿的,又将那些莲子馅儿的全吃了进去。
她许是小时候做过乞丐呢,定然是成日里肚子饿,所以也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格外的爱惜粮食。
珑月碗里空空荡荡,一颗汤圆都没了,她才慢慢放下了汤匙。
吃饱喝足,珑月却不知该往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