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苏瑜眼含泪水,踩着高跟鞋,要踉跄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但魏铭启故意没等她,说明心里对她也是有气的。
走到一半撞上沉默的魏纯宇,魏铭启挥了挥手,嗓子清了清:“你坐朋友车先回家,别胡思乱想,爸爸去处理点事。”
吩咐完,魏铭启就让过他出了大门,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主人打声招呼。
魏纯宇并未回应魏铭启的话,他靠着圆柱站着,目光有些呆滞地望向魏惜的方向。
他反复的想,这段时间,妈妈和魏惜受了多少委屈,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他跟人在盘山路飙车的时候,掐开爆珠吞云吐雾的时候,浑浑噩噩宿醉KTV的时候,她们是不是在流泪,在为生计担忧,在承受着那女人的针对。
魏纯宇五脏六腑一阵抽痛,简直想把今晚吃的东西都恶心吐出来。
他都不知道,妈妈开了家早餐铺,也不知道早餐铺被恶意举报,更不知道魏惜在完成重点高中学业之余,要抽出多少精力,处理这些事情。
他姐也才十七岁,还那么瘦,力气那么小。
魏铭启带着金苏瑜走了,魏惜自然也要去。
她垂着眼睛,身子没动,只低低喊他:“薛......薛凛。”
薛凛回神,手指一松,从她的肩膀上移开,也轻而易举地带走两人相贴的温度。
他放下手臂,眼神变幻一瞬,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慵懒随性地回到沙发上,敞开长腿坐下,端起摆在棋盘边的香槟抿了一口。
仿佛他刚才一直在看热闹,什么都没做。
魏惜的目光追过去,手指紧张地攥起来,欲言又止。
她很想表达感谢,或是别的什么感情,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她无声在心里说了句“谢谢”,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魏纯宇紧跟着也追了出去。
薛凛揉捏着香槟杯,在她转身走的那刻,眼皮颤了一下。
宋泽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好心道:“哥们儿,你喝的是我那杯。”
薛凛微僵,但不形于色,反而睨他一眼,嫌弃道:“你的我不能喝?”
宋泽臣耸肩摊手,乐了:“嘿,您不嫌弃那当然随意。”
今晚闹了这么一出,其他人也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跟主人告别,豪车一辆接一辆开走。
薛盛卫等到最后,才咂摸着滋味儿,温声对薛凛道:“来儿子,跟我去小花园走走。”
薛凛不是很想动,但见薛盛卫表情认真,只好叹口气,站起身,扯了扯微皱的衣服,问道:“聊什么?”
薛盛卫搂着他的肩膀,亲切道:“随便聊聊。”
夜深了,小公园里有亮黄的小灯,挂着绿植上,一盏接一盏,将鹅卵石路缓缓照亮。
空气中飘着泥土的潮气和草叶的清香,将古龙水的味道掩去一半。
薛盛卫走在前面,还有闲情逸致看看主人养的芍药。
这个季节,芍药花开的正盛,花瓣完全舒展开,露出里面嫩黄的蕊。
幽静的夜里,花枝乘风微微轻颤,抖出浅淡的香气。
这个品种的芍药,好像叫落日珊瑚。
薛盛卫一边摆弄花茎一边问:“刚才怎么突然出这个头啊?”
夜风一吹,薛凛双手插进兜里,云淡风轻道:“我同班同学,要被人打巴掌,我拦一下没什么吧?”
“噢。”薛盛卫若有所思,认真地点点头,又说:“哪怕你知道魏铭启马上要跟我合作政府项目,我们需要维护良好的关系,你也还是要出这个头?”
薛凛一顿:“我没想这么多。”
薛盛卫笑笑:“你看同样是同学,宋泽臣就没动,他妈跟魏铭启关系很好。”
薛凛一挑眉,微微侧头,反问道:“你的意思我不应该管,应该让她被打?”
薛盛卫赶紧直起身,摆正立场,认真道:“我没这意思,你保护女孩子当然是对的,更何况确实是魏铭启对不起她。”
薛凛蹙眉:“那还特意把我叫出来?”
薛盛卫笑了,脸上的严肃半点不见,上下打量着薛凛:“我就是觉得,你们这个年纪实在是让人羡慕,可以不计后果的为喜欢的人出头,义无反顾,从不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薛凛一开始还虚心听着,听到一半,表情严肃起来,他眉毛一拧,淡声道:“别误会了,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举手之劳而已,我是学生会长,总不能袖手旁观。”
“哦?”薛盛卫一挑眉,意味深长问道:“那你说人家three,也是身为学生会长的义务?这称呼可有点带着情绪啊。”
薛凛眼皮颤了颤,失笑,舌尖轻扫下颚,身体放松下来,懒洋洋道:“爸,你真想多了,她身上几乎没有我喜欢的点,你看刚刚她咄咄逼人又莽进决绝的样子。还有她平时,考试排名暗搓搓跟我较劲,对韩春平的话唯命是从,记其他同学的黑名单,还有,元旦晚会那事儿,我刚有计划,她就泄密到主任那儿,以及西尧的生日趴被砸也有她的份,她还给我备注赛博AT......总之,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薛盛卫半垂着眼,耐心认真地听着,甚至还缓缓点头,等薛凛说完了,他笑着摇摇头:“她有这么多缺点,你这么不喜欢,那魏铭启要打她,你拦着魏铭启就完了,为什么还要搂她呢?”
“我......”薛凛哑口无言。
他当时哪来得及想那么多,怎么顺手就怎么来了。
薛盛卫拍了一下薛凛的胳膊,脸上挂着作为父亲慈爱又了然的笑:“讨厌一个人,你身体自动就不愿意跟她有任何接触,反之亦然。”
薛盛卫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只是突然发现了身处青春期的薛凛的情感状况,本着负责的态度,多了解一下。
他和孟棠之不一样,对早恋,他是不介意的,他甚至觉得,一个心里无情的人,也做不出优秀的设计作品。
任何创作都是表达,表达就需要情感支撑。
薛盛卫背着手,从薛凛身边擦身而过,悠闲地喃喃自语:“唉呀,这我还真得好好跟魏铭启合作了。”
薛凛被他爸一席话说得僵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株落日珊瑚上。
芍药花无辜地颤抖着,努力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盛放,哪怕沉沉深夜,此刻只有一个观众凝视着它。
薛凛放在西服裤兜里的手默默攥紧,喉结滚了一下。
他深吸口气,屈膝蹲身,伸手拨弄一下招摇的花瓣,眼眸垂着,喃喃:“明明那么多值得讨厌的地方。”
“我却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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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派出所,魏惜一口咬死不接受调解,一定要金苏瑜进拘留所。
金苏瑜倒是见了棺材就落泪,态度立刻软下来,拉着女警的手,不断地道歉:“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法律意识淡薄,我报复心重,做了不该做的事,现在我真诚的忏悔,以后绝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这次我也会负责到底,任何赔偿我都接受。”
就当她长了个教训吃了个亏,总归绝不能蹲拘留所。
女警被她哭的烦,为难地看向魏惜。
魏铭启和金苏瑜来了后,她就知道了魏惜和他们之间的纠葛。
但她也不忍心责怪魏惜的隐瞒,她甚至还惊讶于这个女孩儿的聪明。
如果一早就知道是场家庭纠纷,说不定这件事都不能立案,直接找同事调解和解就算了。
魏惜完全不为所动,她就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哭泣的金苏瑜。
她现在不用陪着演谁比谁可怜了,看看金苏瑜和魏铭启的穿衣打扮,再看看她,她天然就占据了各种道德制高点。
魏惜仍旧是那句话,面无表情的:“我不接受和解。”
魏铭启在沙龙会里脾气很大,又是发火命令又是要扇巴掌的,现在在警察面前,他的态度也缓和下来了。
他对女警说:“这我女儿,个性有点偏执,对我和小金积怨很深,这样,我把她妈妈找来,我们大人谈谈好吧。”
女警当然不能拦着魏铭启找人:“那你试试吧,要是调解不成,我们真要按规章办事的。”
“是是是,给您添麻烦了。”魏铭启就要打电话。
魏惜冷飕飕道:“我妈吃了内分泌药,已经睡了,不许打扰她。”
魏铭启眼皮抽了两下,一指手机上的时间:“这才九点就睡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她的作息吗!”
这句话说出口,调解室内顿时沉默了。
往事不可追,但发生过的事,年年岁岁,点点滴滴,就是会悄无声息地融入生命里,然后在某个时间,冷不丁地蹦出来。
魏惜的眼神果然更恨了。
魏铭启放下手机,沉了沉气:“魏惜,刚刚爸爸一时心急太冲动了,对不起你。这件事,确实是小金阿姨做错了,不该招惹你和你妈,爸爸愿意弥补你们。”
“可爸爸不懂,你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大的恨意,你是我第一个孩子,你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第一次体验做父亲的感觉有多难忘和特别吗?”
“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从小到大,你想要的,我都愿意给你,我对你的宠爱根本不亚于你妈妈,就连离婚的时候,律师让我做准备,只能带一个孩子走,我脑海里想的都是你。”
“当时我私下跟你谈,说你跟着爸爸,纯宇跟着妈妈,你妈身边有个男生照应,你爸这里也有个闺女体己,多好。是你不要,你说你恨我,让我带还对我有感情的纯宇走。”
“魏惜,宝贝儿,这么长时间了,可以了吧,长辈的事情你就不要掺和了,不管我和你妈如何,我们的父女情谊还能斩断吗?”
魏铭启语重心长抒情的时候,魏纯宇就在派出所门口。
他在回家和赶来之间犹豫良久,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跑过来了。
他怕魏惜一个人,没有帮手。
可刚来,就听到了魏铭启的怀柔示好,也听到了,当年稀里糊涂忽略的事情。
原来魏铭启当初想带走的是魏惜,魏惜把这个机会给了他。
他那时哪里对魏铭启有什么感情,他发脾气,暴躁,砸东西,跟魏铭启吵架,咆哮,怒气上头,还说要把金苏瑜宰了让魏铭启清醒清醒。
他都怀疑,魏铭启会一狠心两个都不要了,跟金苏瑜重新生。
魏惜说他对魏铭启还有感情,不过是给魏铭启喂个暖心话,让魏铭启心甘情愿地领他走。
因为魏惜那时就想好了,得有一个孩子留在魏铭启身边,她是一定要陪着妈妈度过难关的,那盯着魏铭启的任务就只能交给他。
而他同为男人,更容易让魏铭启找到认同感,他的理解,放下,接受,更容易让魏铭启放下戒心。
可魏惜后来骂他白眼狼,大概认为,他飙车抽烟,奢侈消费,是真的认同魏铭启也接受现在的生活了。
魏纯宇苦笑。
又不是谁都能像她一样,一团乱麻的时候,还可以憋着不找宣泄的出口,不颓废放纵。
调解室里,魏惜听完魏铭启情真意切的剖白,冷笑了一下。
她想,怪不得当初妈妈一个肤白貌美留学归来的高知女性,会嫁给魏铭启这个凤凰男。
她爸有一张会骗人的脸,还有一张会哄人的嘴。
明明不爱,也能表现的格外深情,让姜颂辛一头热的付出了这么多年。
她如果真是头脑单纯,心地柔软又充满幻想的小公主,可能也会被魏铭启这些话打动。
可惜,她天生主意正,个性强,做事决绝,从不回头后悔。
魏惜看向女警,软声道:“姐姐,时间太晚了,我回去怕有危险,赶紧拘了吧。”
金苏瑜慌了:“别别别,魏......魏惜啊,阿姨这次过分了,以后再也不针对你们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好不好,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衣服,包包,鞋子,阿姨送给你啊。”
魏铭启急道:“魏惜,你有没有听进去爸爸的话!”
魏惜歪着头,盯着魏铭启,淡淡道:“听到了,不用试图说服我,我不是我妈,我更像你,你看我发现你出轨的时候,有劝你想想我和魏纯宇,为了亲情回归家庭吗?我知道你不会回来的,你只做决定,不习惯妥协。”
女警看了看表,知道调解已经无用,于是叫来同事,让他们带金苏瑜去办拘留手续。
这次触犯治安管理处罚法,拘留十天,罚款二百。
罚款微不可计,魏惜要的,就是拘留罢了。
正好魏铭启在,可以帮着把金苏瑜的物品带回家。
魏铭启一时情急,差点直接给警察塞钱,被人严词拒绝,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颓然陪着办手续,坐在大厅里,等人收拾出来金苏瑜的物品。
离着老远,都能听到金苏瑜崩溃的哭声和失控的骂声。
魏铭启弓着背,撑着膝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仿佛老了几岁。
魏惜没留下来看拘留的过程,她在调解记录上签了字,背好书包,郑重谢过警察,又为之前的隐瞒轻声跟女警道了歉。
路过魏铭启的时候,她顿了顿,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说:“你在我面前打我妈的那天,也像现在这么难受吗?”
魏铭启闭上眼,重重叹了口气。
魏惜走出派出所,仰头看着深邃的夜空,深吸一口气进肺里,将满腔的郁结和浊气呼了出去。
她终于感到了片刻的轻松,这一年多以来,魏铭启给她带来的压力和焦虑,被轻微的撬动了。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一边的拐角。
魏惜吓了一跳,刚想剧烈反抗,就听魏纯宇沙哑地低喃:“是我。”
魏惜松了口气,没好气道:“你怎么跟来了,魏铭启不是让你回家吗?”
魏纯宇抿着唇,静默半晌,才扭过头去,有些不甘愿地说:“怕他再打你,反正我是男的,现在比他力气大。”
魏惜瞥向他,打量几秒,嫌弃道:“那在沙龙会的时候你怎么没上?站那么远。”
魏纯宇挺直脖子,委屈吧啦:“我怎么没上?那不是薛凛比我动作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