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惜忍不住看他的背影,他身上的汗已经被食堂的空调凉干了,布料被外面的风一吹,微微膨起,打在他起伏优美的背肌上。
魏惜收回目光。
眼前的餐食已经凉了,就算不凉,被何为山碰过,她也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付情海忍不住在背后跟魏惜偷偷议论:“我这学弟以前是T大的风云人物呢,那时候他可没有现在这种沉稳精英范儿,反而冷脸孤僻,脾气不好,让人觉得不敢接近。但是十多岁的女生就喜欢那种调调,反正他越冷着脸,越不留情面,喜欢他的人越多。”
魏惜喃喃:“是吗?”
可薛凛在高中不是那样的,他不冷脸,也不孤僻,他朋友很多,人缘相当好,一般小事不会计较,哪怕看破一些小心思,也给面子的不戳破,懒散随性一笑。
他做学生会会长的时候虽然掌控力强,但特别尊重大家,只要不是别有用心接近他,都会觉得他值得结交。
宋泽臣以前还说,他对朋友比对女人好。
付情没察觉出魏惜的失神,继续说:“我研二那年,他刚大一,一入校就因为长得帅被挂在BBS上示众,后来考试,几乎科科满分,这在T大也是相当炸裂的。”
“我们都以为他要封神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大一考试周跑出学校,缺考了一门专业课,后来重修的。”
“反正学校给了他个警告,那年的国家奖学金也直接没了,后来他参加好几个科创项目,才弥补回来挂科的缺陷。”
魏惜立刻抬眼看向付情,心脏仿佛被拉扯一下,没有安全感的狂跳着,仿佛意识到了主人的无措。
付情唏嘘:“你也觉得不可理喻吧,天秀开局,然后给自己挖了个坑,可能天才就这样吧,好在现在也没耽误什么。”
魏惜弓背低下头,筷子戳在桌子上,撑着自己的下巴。
那年他果然,是逃了期末考试出来的。
疯子!
她又气又郁闷,为已经过去很多年,可能连当事人都不在意了的事。
这天晚上,魏惜失眠了。
再次和薛凛相见,他们明明都变了好多,完全不是当年的样子,但她还是难免被薛凛牵扯情绪。
魏惜觉得自己很不争气。
她明明喜欢的是高中那时候的薛凛,佻达不羁,洒脱随性,现在的薛凛身上根本找不到那时的影子。
她的偏好怎么能随着他的改变而改变呢?
至于第二天的约饭,她当然不能跟薛凛单独去,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熬过那顿饭,他们没有任何话题可以讨论,打趣,提及。
所有曾经都不堪入耳,她对不起他的,还有他对不起她的。
更何况,薛凛现在应该有女朋友了,对方知道他和前女友单独约饭,会不会误会多想?
魏惜也是很清高骄傲的,她不稀罕成为这样的角色。
既然别人有感情关系,她就会避嫌,不成为困扰。
第二天上午,魏惜给宋泽臣打电话。
宋泽臣哪怕在内卷出名的某外企工作,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魏惜九点给他打电话,他还没从床上起来。
宋泽臣哈气连天,困倦道:“我说,到底什么事儿让你不惜在睡眠时间给我打电话?”
魏惜差点自我怀疑地看向自己家的钟。
她顿了顿,才说:“宋泽臣,你知道薛凛来南湾了吧?”
宋泽臣猛地睁开眼睛,随后慢慢滑进被里,掐着鼻音道:“嗯?我不知道啊,他没跟我说啊。”
魏惜才不信他的鬼话,薛凛要是来南湾,一定会联系宋泽臣。
魏惜:“今晚八点一起吃个饭吧,你有什么推荐吗?”
宋泽臣眼珠滴溜溜乱转,还得装作脑子没清醒:“啊......吃饭?我最近想吃新加坡咖喱蟹了。”
魏惜对吃什么不在意,对花多少钱也不在意,有宋泽臣在,他们这就叫老同学聚会,不至于尴尬。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宋泽臣会成为她和薛凛之间必不可少的润滑剂。
魏惜:“好,那就新加坡菜,我订餐厅,一会儿你把地址给薛凛发过去。”
宋泽臣还想说什么,魏惜已经挂断电话了。
她快速找了家口碑不错的新加坡餐厅,正好在商业区,地铁抵达特别方便。
跟餐厅打电话后,她订了个四人桌,但正值旺季,餐厅有最低消费,她想了想,三个人应该吃的完两只咖喱蟹,于是就同意了。
当晚,魏惜并没有特别打扮,只穿了条红色丝绒压折连衣裙。
她倒是想套件T恤和牛仔裤就来,但是高档餐厅对顾客的着装是有一定期许的,穿正式点也是种礼貌。
穿裙子就不适合系马尾辫了。
她把头发放下来,将额前发随便编了编,系在脑后,然后擦点口红扑了个粉就出门了。
她是提前到的,毕竟她是请客的那位,按道理要先来熟悉一下位置。
服务员将她引到预定好的高层靠窗位,抬头就能看到南湾夜景的繁华。
铺着白色桌布的桌面中央点着精致小巧的蜡烛,烛火旖旎静谧,蜡烛旁是四片烤得脆脆的餐前面包。
餐厅灯光很暗,于是蜡烛的存在感很强,玻璃上也映出蜡烛和人的影子。
这餐厅,这氛围,要是没宋泽臣真不行。
八点整,薛凛是踩点到的。
他穿了黑西服,熨烫整齐的西裤,素净得体的白衬衫。
不像昨天那么匆忙,简约,随意,今天是很规整的正装,这里吃饭的男士都穿黑西服。
但魏惜却莫名感到了压力。
她觉得今天的餐厅找的不好,太正式了,太没有同学聚会的氛围了。
可卖新加坡咖喱蟹的,就没有不高档的餐厅。
都怪宋泽臣非要吃这个。
服务员引薛凛来到魏惜的座位,他垂眸看了魏惜一眼,轻点头,随手解开一枚扣子,坐在了对面。
他没有刻意地表示什么,也没有主动搭话,只是安静地坐着,似乎也在等宋泽臣。
两人无声静坐,面面相觑,魏惜心里已经把宋泽臣在油锅里炸过几轮了。
她终于开口,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我再给宋泽臣打个电话吧。”
“嗯。”薛凛不置可否,甚至悠闲地翻起酒单来。
魏惜立刻给宋泽臣拨电话,腹稿她都已经打好了,从质问他为什么迟到到催他尽快赶来。
宋泽臣很快就接了,但一接就呼哧呼哧地喘气:“魏......魏惜!我今天去不了了,你们俩先吃吧!我刚开车往餐厅赶,结果遇到一个怀孕游客要生了,倒大街上了,我得送人去医院生孩子!不说了!”
宋泽臣喘完,不等魏惜说一个字,果断挂了电话。
魏惜:“???”
魏惜:“......”
薛凛放下酒单,抬起头,皱眉问道:“他什么时候到?”
魏惜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震碎了,她撑着奄奄一息的灵魂,面无表情说:“到不了了。”
她不知该从何种角度评价这件事,如果说太过巧合太假了,就显得特别没有同情心和人情味儿,毕竟宋泽臣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薛凛诧异:“怎么?”
魏惜:“他去医院生孩子了。”
作者有话说:
◉ 第45章
宋泽臣来不了了, 魏惜也不能抬腿就走。
其实非要走餐厅也不会拦着,就是她以后可能没脸来这一片逛街了。
这顿饭,还是得吃。
但两个人是绝对吃不了四人桌的最低消费的, 总不能点一部分, 再打包一部分回去。
魏惜捏了捏眉心。
她说:“你先点菜吧。”
薛凛也不客气,接过服务员送来的平板,点了两份前菜,又点了一份红咖喱青蟹, 最后是甜品慕斯。
他只点必不可少的,其他打算交给魏惜。
魏惜其实半个红咖喱蟹就能吃饱了, 因为餐厅免费赠送炸小面包, 可以和咖喱蟹的汤汁一起吃。
但未免单调,她加了份凉拌马兰头和沙嗲牛肉。
不过离最低消费还远。
她抬头对薛凛说:“有最低消费, 但我们吃不完了。”
“嗯。”薛凛了然, 拿起酒单,“点酒吧。”
他神态自然,没有半点踌躇犹豫。
他们只好点了一瓶白葡萄酒, 这下钱就够了。
魏惜在等上菜的时间里,不由凝眉反思。
是不是她太一惊一乍和敏感了,薛凛表现的那么自然, 明显是已经不介意过往的事了。
难道她潜意识里其实特别在意,所以才觉得跟薛凛见面哪儿哪儿都不对?
可是两个人在临窗夜景位,点着蜡烛喝着葡萄酒,就是特别......别扭啊!
很快, 前菜端了上来。
薛凛也没客气, 用叉子插住柠檬苦苣虾, 送入口中。
虾肉的清甜, 柠檬的酸涩,花生碎的咸香,苦苣的苦味混合在一起,达到了微妙的平衡,让口感变得格外独特。
魏惜谨慎地咽了咽口水,才伸手拿起叉子,打算叉自己面前这小份前菜。
还不等她的叉子尖碰到虾肉,薛凛突然开口:“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魏惜心中一颤,叉子顿住,心道,来了来了,久别重逢的惯常问题。
她故作冷静,微微一笑:“挺忙的,但还不错,你呢?”
故人重逢,还是旧情人的关系,一般被问到过得怎么样,大多不会把生活里的烦心事和心酸说出去,只会回答一句得体且疏离的“还不错”。
魏惜一句客气的反问,并没期待答案,她知道大概率是“也还不错”。
这个问题回答完,就算问候过了。
但薛凛却喝水压了压前菜浓郁的味道,轻描淡写说:“不怎么样。”
魏惜怔了怔,不由望向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总是猜不透他的心思了,他的每个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但她相信她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诚实地反馈她内心的声音,她想知道,为什么是不怎么样。
明明据宋泽臣所说,他年纪轻轻已经取得了非凡的成就,这还算是不怎么样吗?
可薛凛就像没有看透她的神情,这句话说完,就不再延伸了。
魏惜只好悻悻安慰:“事业上没有一帆风顺的,都一样。”
薛凛:“是感情问题。”
魏惜本想交叠一下膝盖,被他这个回答惊得腿抖了一下,不慎踢到了他的小腿。
虽然是四人桌,但南湾的风格就是处处都小,毕竟寸土寸金,餐厅也在尽量压缩空间,以求容纳更多餐位。
所以她和他的距离并不远。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魏惜脸侧蓦然有些发烫,赶紧将腿缩回来:“抱歉。”
只是一次轻轻的碰撞摩擦,但因为是他,感觉完全不一样。
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仿佛做了错事的心虚。
薛凛却毫不介意,甚至都没挪一挪地方,只道:“没关系。”
小腿上,留下的感觉在慢慢消退,她缩得很远。
魏惜借喝水掩饰尴尬,睫毛却不断的眨动,暴露主人的慌乱。
他说感情问题。
是跟现女友有什么矛盾吗?
一想到薛凛现在在为另一个女人烦心,被影响情绪,会置气,会道歉,会哄人,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要说嫉妒酸涩的厉害,那是开玩笑,他们毕竟分别七年了,七年冲淡了很多感觉,她虽然觉得薛凛成长的还不错,但已经没有了一定要得到的野心。
但她又承认,确实是有点不舒服的,不过她相信,这种不舒服是在人性正常反应的范畴内。
因为曾经拥有过,现在没有了,再见到在别人手里,会有一丁点的,怅然。
魏惜斟酌措辞:“嗯......还年轻,总会有很多冲突,慢慢磨合就好了。”
场面话。
特别没有营养的场面话。
薛凛点头:“好。”
魏惜胸口一滞,心道,好什么好啊!我敷衍,你也够敷衍的。
这时,红咖喱蟹端上来了,服务员同时递上了剪子和一次性手套。
新鲜巨大的青蟹卧在红咖喱汤汁里,弥漫出浓郁的炸蒜香气。
为了摆盘精致,蟹壳是虚虚盖在上面的,但蟹腿和蟹肉是连在一起的,要用剪子剪开。
这种工作,自然是男士来做。
薛凛先用湿巾仔细擦了擦手,然后戴上一次性手套,左手拎着蟹腿,右手拿着剪子将蟹剪成小块。
他的手指一如既往的修长,清瘦,有力,骨节随着剪切的动作微微滑动。
他把这种工作都做的优雅,让人舒服。
魏惜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的手上。
螃蟹很大,虽然剪刀已经很快了,但想完全剪完,还得用一段时间。
魏惜看到薛凛在剪最后一下的时候,右手有些颤抖。
那颤抖似乎是不受控的,让他险些剪歪了。
他神色微变,皱着眉,剪开后飞快脱掉了手套,再次拿起湿毛巾擦了擦手,便将右臂藏在了桌面下。
魏惜微怔。
宋泽臣说,他在肯尼亚受过伤,虽然已经痊愈了,但是右臂不能拎太重的东西。
刚刚,是旧疾造成的吗?
子弹打中,当初一定受伤很重。
好像这两次看到他,他都穿着长袖,严严实实地挡住手臂,让人看不到他的疤痕。
薛凛喉结一滚,语气镇定:“尝尝。”
魏惜食髓知味地拿起一根蟹腿,咬在唇间。
她的味觉好像失灵了,不觉得这咖喱蟹有多么好吃,脑海中一直闪回薛凛手抖的画面。
他这些年,经历太多她不知道的事了。
桌间的烛光还在跳跃着,映在薛凛深邃的眉眼上,他终于也开始吃蟹,但果然,是用左手拿着,右手一直垂在下面。
薛凛吃完,淡定评价:“味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