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惜只好点头。
白葡萄酒已经开了,服务生礼貌地问询是否需要帮忙倒上。
这家店是有服务费的,所以照顾的很周到。
魏惜摆了摆手,主动给自己和薛凛各倒了些酒。
两人在萤萤烛光下轻轻碰了杯,杯壁撞击的声音脆响又克制,彼此都维持着不越过暧昧界限的分寸。
但多少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这个氛围,这瓶酒。
要是宋泽臣在就好了。
魏惜抿了一口酒,入口有些酸涩,带着酒精的辛辣,滑入喉咙,胃里微热,但口中已经开始回甘。
是质量很好的葡萄酒,对得起价格。
薛凛喝的比她多一些,一杯见底了。
魏惜顿了顿,出于礼貌,把剩下的也喝了。
总归只是十多度的酒,不会让人醉。
这些年魏惜在海外,为了缓解科研压力,乱七八糟的酒也喝过不少,那边的酒很便宜。
魏惜问:“要在南湾呆几天?”
其实她一开始想问,什么时候回京市,但这话听起来像是赶人走,于是换了个说法。
薛凛深深看她一眼,开口道:“明天就走了。”
魏惜有些恍惚。
哦,原来这么快。
原来这就是久居京市的意思。
南湾是个很好的城市,但他的人脉和根基在京市,那是不可撼动的。
就像京市没有海,所以她当初没有选择京市那两所学校,她的向往和根基也不在京市。
她突然很能理解,为什么大家都说毕业是分手季。
因为在一起很容易,荷尔蒙上头,两个毫不相干的个体就会吸引到一处。
但一直在一起很难,人生的岔路口太多了,要有多大的默契,才能每次都踏上同一条路呢?
她突然庆幸,他们的分手是那么激烈,破碎,一片狼藉,而不是向现实屈服,让未来选择盖过浓烈爱意。
这会让她回想起来,没那么遗憾。
他们不是还深爱着,眷恋着,但不得不分手的,他们是深深地刺伤对方,再折磨自己,精疲力尽后松手的。
魏惜这么想着,又给自己和薛凛倒了杯酒。
不知是不是借着酒劲儿,她突然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和尴尬了。
和薛凛见面又怎样,是旧情人又怎样。
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只要他们都清楚,两人的未来不会有交集,那难得见一次面,吃顿饭,喝口酒,看看夜景又怎么了?
薛凛跟她碰了杯,又是一干而尽。
薛凛问:“你相信宋泽臣的理由吗?”
他这句话说完,就微微掀起眼皮,打探魏惜的脸色。
魏惜轻笑,脸上带了些酒精作祟的红意:“你相信吗?”
薛凛不置可否,用小面包沾了沾咖喱,吃掉。
魏惜:“以前的高中同学,我也就和宋泽臣还有联系了,但看朋友圈,大家发展的都不错。”
总要提一句高中的,他们全部的交集都在高中。
薛凛:“他们大部分在京市,有些在京市上的本科,有些在京市找工作,杨玟亦牵头,我们偶尔会一起吃个饭,但人到不全,毕竟当初管理班级的不是杨玟亦,他没什么号召力。”
魏惜垂下眸:“我也没什么号召力,我现在跟他们都没联系了。”
就连他们偶尔聚会这件事,她也是现在才知道。
杨玟亦这个名字,她都反应一会儿才对上记忆里的那张脸。
太模糊了,她只记得杨玟亦做的那些事,但因为脸已经记不清了,就连那些事也无法牵扯她的情绪了。
薛凛叉了些马兰头,叉子卷了卷,放在自己盘子里,漫不经心说:“杨玟亦每次都会提你,说以前对不起你。”
魏惜失笑:“不至于,他还这么耿耿于怀。”
薛凛停下动作,看了她一眼:“不至于吗?我倒觉得是一切的根源。”
魏惜怔住。
她突然有了点危机感。
她觉得他们再说下去,就要牵动深埋已久的旧事了。
但与此同时,她心里泛起了邪恶的念头。
总归他明天就要走了,总归这是最后一面,无论她问出什么,都不必为以后的事负责。
既然提到了,那就刺激到底啊。
魏惜轻咳一下,手指搭在酒杯上,轻轻摩擦着,修剪整齐的指甲在烛光下莹润可爱,细腻清透,她目光落在杯中,揶揄道:“不是吧,根源不是西尧吗?”
薛凛叉子敲到盘底,发出清脆响声。
他肌肉绷了绷,眸色沉了几分,缓缓道:“我和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魏惜摩擦杯壁的动作停了。
“为什么?”
薛凛沉气:“......我没那么好的修养和耐性。”
这句话答得模棱两可,怎么理解都行。
但魏惜觉得已经够了,不适合再问下去了。
薛凛现在的女朋友,应该是后来认识的,有了前车之鉴,他肯定不会再让西尧有机会破坏他和女友的感情。
但她因为出现在错误的时间,就成了那个前车之鉴。
魏惜又倒了一杯葡萄酒,喝了。
话说开了,该提的不该提的都提了,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两人接下来的话题就轻松多了。
她讲了些在MIT求学的趣事,比如黑五前一晚,去梅西百货门口蹲守,等大门一开,就像丧尸围城一样冲进去,开始疯狂抢购,好像里面的东西不要钱。
她其实根本不缺钱,但她喜欢那样的氛围。
竞争和抢夺在那时变得合理,像致|幻药物一样给人刺激,冲破寡淡科研生活的孤独。
她提到去威尔士海岸,提到多比墓,提到感同身受的浪漫和大海的宽容胸怀。
他也挑了些好笑的事说,比如他堂姐是康奈尔的老师,他入学时是堂姐带他走的程序,还顺带帮了一位来自巴西的同学的忙。
那天后,巴西同学就对他很殷勤,他一直以为对方要追求自己堂姐,还尽力帮忙牵线,结果跨年夜,对方跟他表白了,他当时的表情差点裂开。
魏惜没忍住,笑出了声。
聊了一会儿,酒喝完了,菜剩了一些,他们都已经饱了。
席间突然陷入了沉默。
虽然只是十二度的酒精,但多少会麻痹人的神经,中断思绪。
魏惜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兴奋和好动,就和每次微醺时一样。
薛凛低了下头,不知在做什么。
但手机的突然震动,打散了魏惜的注视,她快速抖了抖睫毛,低头拿出手机。
能谈的话谈尽了,大家确实该玩手机了。
但一眼看去,竟然是辞一发来的消息。
【辞一:忙什么呢?】
她们已经熟络到,可以不在乎时间,随意问这种话了。
魏惜回‘她’。
【魏惜:在外面吃饭呢。】
薛凛始终低着头,对她看手机没有半点微词。
魏惜也就没跟辞一说回聊。
【辞一:约会?】
【魏惜:不是,跟以前的高中同学。】
魏惜没看到,薛凛的眼睛微眯了一下。
‘以前的高中同学’,还真是精准的形容。
【辞一:谁啊,我认识吗?】
魏惜手指停住,不知该怎么回了。
辞一当然是认识薛凛的,但这件事,她觉得有点对不起辞一。
当初她收了辞一的钱,贴着辞一的便签给薛凛送过咖啡,送过功能饮料,但后来薛凛却跟她在一起了。
辞一应该知道这件事,但很大度的没计较,以后也没说再找她帮忙追薛凛。
但魏惜始终是歉疚的。
魏惜默默放下手机,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她想再喝口酒,却发现酒瓶已经空了。
【辞一:我认识?】
魏惜只好喝了几大口柠檬水,一边喝一边斟酌措辞。
薛凛抬眼看过来,微扬下巴:“你手机在响,不用回吗?”
魏惜清了清嗓子,含糊道:“哦,回。”
她只好诚实地告诉辞一。
【魏惜:是薛凛,他到南湾来,偶然遇到,就一起吃个饭。】
【辞一:噢。】
魏惜有点不是滋味,她不想失去辞一这个沟通顺畅,思想同频的朋友。
于是魏惜敲下,只是巧合,他明天就走了,我们也很多年没联系了。
敲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有点掩耳盗铃,便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
辞一却来了兴致。
【辞一:你还喜欢他吗?】
魏惜看着辞一问出的这句话,微微张着唇,有些吃惊。
对面的薛凛已经重新抬起右手,挑起马兰头吃,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问:“工作上的事?”
魏惜被他的声音惊得一抖,再看向他,莫名有些心虚。
她和辞一私下讨论薛凛,甚至聊她还喜欢薛凛吗,而薛凛就一无所知地坐在她对面,还以为她在忙工作。
魏惜很惭愧,觉得自己没有薛凛那么坦荡。
薛凛抬眼看她,疑惑:“怎么不回了,遇到难题了?”
魏惜勉强笑了笑:“还好,不算特别难解决。”
薛凛若有所思:“嗯。”
魏惜默默叹气,回复辞一。
【魏惜:不知道,但思考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我们生活在两个城市,以后也没有交集。】
况且,薛凛现在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更不至于还惦记她。
她对薛凛有童年的滤镜,有高中初见时,吊桥效应引发的一见钟情,但薛凛没有。
薛凛只是恰巧被她吸引,跟她谈了段恋爱,这段感情对他们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魏惜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对薛凛说:“我吃饱了。”
到了该道别的时候了。
薛凛停下叉子:“我也是。”
魏惜抬手招呼服务员:“买单。”
很快,服务员过来,将账单夹递给薛凛。
“先生,您核对一下。”
一般一男一女出来吃饭,服务员都会将菜单给男士,这好像成了默认的习惯。
魏惜赶紧说:“我来。”
薛凛只是垂眸喝水,没有半点争抢的意思。
服务员只好走到魏惜身边,递给她。
魏惜看了眼价格,在服务费那一栏签下15%,然后从包里抽出张黑卡,夹在账单夹里,递给服务员。
服务员在高档餐厅工作久了,见过的非富即贵也多,几乎一打眼,就认出了黑卡。
面前这位年轻的女士,居然是某大行的黑卡客户!
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薛凛。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烛光下的眼睫毛特别浓密,眼睛润而有神。
薛凛的胡茬刮得很干净,显得皮肤细腻光洁,那张脸,哪怕放在娱乐圈也算是出类拔萃的。
关键他付款时垂眸喝水避开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熟悉了。
原来是美貌富婆和她养的小狼狗。
服务员淡笑着退开,没过多久,更加热情和恭敬的将黑卡还给魏惜。
但他来时,手里还提了个篮子。
服务员微微欠身,得体道:“您好,感谢您在本店的消费,那中秋节快要到了,我们店也推出了三款精美的中秋礼盒,非常适合送给身边的亲戚,朋友,爱人。有凤凰单枞茶,浪漫玫瑰月饼,清甜桂花米酒,您看要送对面这位先生什么呢?”
这是惯用的引导消费套路,来这里吃饭的,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很在乎面子。
当服务人员给出选择后,他们一般不会拒绝,而是在选项中挑一个。
魏惜:“......”
她送什么都不合适!
成年人,很多事不用戳破,只对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魏惜知道,她刚才拿出那张卡,让服务员误会她和薛凛是那种关系,而她是关系中的上位者。
这对薛凛来说,应该很难以接受吧,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是掌控者。
魏惜:“我......”
她刚吐出一个字,就见薛凛平静自然地向篮子里看了一眼,然后伸手一指,毫不客气地说:“我要凤凰单枞茶吧。”
他以前身上常有那股清冽的单枞味道,就是因为他爱喝这款乌龙茶。
魏惜:“?”
哈喽?
您是真不介意啊!
服务员朝魏惜伸出手:“这位先生真有品味,这款茶卖的特别好,喝过之后,身上都带着茶香,小姐您可以闻闻。”
“呃......好。”魏惜僵硬了一下,再次把卡递出去。
服务员欢天喜地地走了。
巴掌大一小份茶,刷掉了小一千块钱。
茶包上绑了个精致的红丝带,被递到薛凛手里。
薛凛托在掌心把玩,还轻嗅了下味道,最后才对魏惜说:“谢谢。”
服务员笑颜如花:“您看先生多喜欢呀。”
魏惜思绪凌乱的随口接道:“......他喜欢就好。”
然后她恍恍惚惚地抽回了自己的卡。
这家店她再也不会来了,她给了15%的服务费,居然还被推销产品。
真当她是随意收割的富婆啊!
作者有话说:
◉ 第46章
吃过了饭, 魏惜就打算回家了。
看一眼表,他们居然吃了三个小时,现在已经十一点了。
以往这个时候, 魏惜都准备入睡了, 但她今天却半点倦意都没有。
她站起身,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再见。
薛凛也起身,低头扣好那枚扣子, 云淡风轻地对她说:“走吧,送你回家。”
魏惜愣了一下, 赶紧推辞:“不用。”
薛凛皱眉, 严肃道:“天太晚了,你喝了酒, 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