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惜因‘不放心’三个字掌心汗湿, 又面色如常地低声道:“南湾挺安全的。”
薛凛语气温和,却带着些意味深长的味道:“走吧,以前也不是没送过。”
魏惜怅然。
以前已经是太久之前了。
短暂的时间里, 她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阑市夜晚的路灯,灯光下跳跃的小飞虫, 漆黑的柏油路面,踩在路面上步伐一致的两双运动鞋,盛华校园门口挤挤攘攘的车流,划过抛物线落在掌心的冻伤膏, 车内不小心碰撞的膝盖, 小区门外踮起脚尖送别的吻, 他摇下车窗深情注视她的眼神......
这些画面是没有时间线, 也没有规律的,就好像从海量的记忆里随机抽取出来,就可以阔气的填满全部空间。
魏惜深吸一口气:“那好吧。”
反正也就今晚了。
她家离这里只有五站地铁,但出门之后,薛凛却打了车。
其实打车不会比地铁快,因为南湾太热了,哪怕在十一点,外面活动的人也是很多的。
但或许,他要的就是不快。
上车之后,司机打了表,从后视镜瞥了两人一眼,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话来。
司机说的是当地方言,魏惜因为在这里上过大学,能听得懂。
司机:“你哋两个系咪星呀,或者系模特,生得真系好睇。”
魏惜轻笑:“不是。”
司机:“小情侣一齐出嚟玩,真系好丫,我后生嗰阵都噉。”
魏惜:“......”
魏惜用余光偷偷瞥了薛凛一眼,发现薛凛正专注的凝望车窗外的夜景,对司机说的话毫无反应。
魏惜尴尬一瞬,突然释怀,觉得有点好笑。
薛凛其实根本听不懂吧。
司机的语速很快,她都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全部听懂,薛凛从来没在南湾上过学,怎么可能会这种方言。
所以她也懒得跟司机解释了,显得多斤斤计较似的。
司机见魏惜不言语,就也不说话了,车内变得有些沉默。
薛凛还是目光幽深的向外望着,看狭窄的马路,连错车都极其困难,看石板砖上穿行而过的靓男靓女,看一个个巴掌大的小门店,和门店内贩售的各类吃食。
这里和京市的风格很不同,如果呆惯了京市,肯定要觉得南湾狭窄拥挤,喘不过气。
魏惜默默想着,所以一旦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就只会越走越远,比如她已经习惯了南湾的风格,如果去京市或是回阑市,就觉得又冷又干。
魏惜扭头看向他,故作轻松道:“想什么呢?”
她这次没有猜测薛凛的回答,因为她现在已经猜不准了。
薛凛收回目光,转过头来,那种幽深的,浓郁的眼神还没来得及转变,他淡淡道:“看你那段时间生活的地方。”
没有他在的那段时间。
魏惜愣住。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似乎有些涌动的温流,但伸手触摸,却又无法确认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七年的时间把一切感觉都变得迟钝了。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借车外璀璨的夜灯看向对方的眼睛,光影在他们皮肤上掠过,忽明忽暗,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掌的距离,恍惚间可以感受到对方深沉的呼吸。
还是魏惜率先移开眼睛,手指轻轻捏住红裙下摆。
薛凛眼眸微垂,缓缓靠在车座上。
出租车还是开到了,魏惜付了款,开门下车。
薛凛也跟着下来。
魏惜站在公寓楼外,伸手指了指上面:“我就租的这栋公寓,上去就是了。”
薛凛点点头。
虫鸣聒噪,夜晚仿佛变成了浓稠的黑芝麻糊,黏丝丝的,拉扯人的皮肤,不让人走。
分别的话不好说,喝酒之后的分别更容易情绪泛滥。
魏惜已经很久不曾对抗这种情绪了,上次还是在波士顿与魏纯宇告别。
魏惜:“那......”
薛凛拿出手机,低头淡定道:“留个手机号吧,以后你来京市,我请你吃饭。”
魏惜抿紧唇。
她来南湾上学之后,就换了当地的手机号,而且并没有告诉薛凛。
后来她去波士顿,又换了美国手机号,还是没告诉薛凛。
这次回来,她又换回了南湾的。
几轮换号,把她的通讯录过滤的越来越干净,最近里面就只有南湾所的那些人了。
但她并不急着找以前的朋友一一添加回来,因为现在很少有人直接打电话,大家都是通过社交软件联系。
没人觉得有任何不适,除了品牌推销和诈|骗电话,她的通话记录已经很久没更新过了。
但她又深知,社交软件的联系有多么脆弱。
只要有一方不再回复任何消息,就相当于彻底断了联系,再也找不到了。
她当初就是那么对薛凛的。
薛凛应该认为,再给她发微信,她也不会回复的,所以才要电话号码。
当年觉得自己理直气壮,断要断的干净,可七年过去了,人佛系了,心态变化了,再回想那长长的日记式聊天,以及始终没等来的回复,觉得挺残忍的。
“好啊,等我去京市,就麻烦薛大建筑师了。”
魏惜莞尔一笑,将自己的手机号告诉他。
但其实她去京市能做什么呢?她完全没有去京市的理由,说什么请吃饭,其实是遥遥无期的约定。
她看到薛凛记下来了。
薛凛记好后又跟她确认了一遍,才说:“别这么客气,我也没想到这小包茶这么贵,让你破费了。”
魏惜:“不至于。”
魏惜:“呃......那你的手机号呢,我也记一下吧。”
说着,她也端起了手机。
薛凛看着她,意味深长道:“没变。”
魏惜心头一颤,手指缩了一下,不慎压到锁屏键,手机屏幕立刻黑了。
她牙齿轻咬着舌头,用些微的疼痛让自己镇定。
大学开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换手机号,大家都要换的,因为他们入学那时候,还没取消国内长途和漫游费,不换手机号要多花很多钱。
他为什么不换?
薛凛嗓音低沉,混着夜风:“我的手机号一直没换过,你什么时候打,都可以找到我。”
可她这么多年,却一次都没打过。
魏惜突然觉得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她目光垂落,用握着手机的手抚了抚手臂。
她只能尴尬地转移话题:“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薛凛沉默了一会儿,并未执着于刚才的话题,反而心平气和地回答她的问题:“凌晨两点,早上还有会要开。”
魏惜惊讶:“那不是马上就要走了?”
所以他是真的很忙,原本也没时间出来吃饭的,他今晚其实应该在酒店休息,保证足够的睡眠才能应付第二天的工作。
薛凛看了眼手表:“嗯,是该走了。”
现在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魏惜想,他们这次真的该道别了,但再见两个字卡在喉咙,却怎么都说不出。
薛凛却突然朝她张开手臂,微微一笑:“抱一下吧。”
抬起手的动作,让西装外套微微上滑,起了些禁欲且好看的褶皱。
这看起来,是个友好的告别仪式。
魏惜咽了咽口水,不知是夜晚的遮掩还是酒精的催化,让她的理智暂时停机,她随心所欲,缓缓迈动脚步,朝薛凛走去。
她走到薛凛面前,高跟鞋尖与他的皮鞋尖只有一拳的距离,然后她轻轻踮脚,贴在了他的怀里,手臂环上他的后背。
她在计算着距离,时间,力度,分寸,让一切显得合情合理,光明正大,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再次拥抱住薛凛,她的心跳有多么快。
他好高,她不得不踮起脚,才能让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她感觉到薛凛的手也盖在她的背上。
他用的力道要比她重一点,夏季穿的少,她甚至产生了种错觉,她能隔着衣服,感受到薛凛的体温和掌心的纹路。
但她知道,那只是她自己的体温。
这个拥抱只可以维持五秒左右,再多就不合适了。
魏惜不由得深呼吸一下,去闻他的味道。
大概是这个呼吸的动作太大,她的胸脯骤然起伏,两人胸前似有似无的缝隙被瞬间填满。
她感受到了他胸膛的坚硬,那与此同时......
魏惜立刻懊恼沮丧,明明告诉自己要有分寸,结果还是轻而易举的弄砸了。
她想赶紧松开手后退,却突然发现薛凛按在她后背的右臂在轻轻发抖。
她不知道这轻微的颤抖是由于旧疾还是别的什么,西服太厚了,她感觉不到他心跳的频率。
只是她想松开的冲动被打断了,她小腿肌肉绷的很紧,光洁白皙的皮肤与他熨烫整齐的黑西裤形成强烈的反差。
有那么几秒,魏惜觉得他们游离在一个抛弃理智,抛弃廉耻的边缘。
成年男女,一旦抱在一起超过五秒,总能泛起些原始野性的涟漪。
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被魏惜强硬的克制了。
人这一生,就是在不断克制自己的欲望。
魏惜垂下手,落下脚,向后退了一步:“一路平安。”
薛凛身体一僵,也只好松开了她。
他睫毛浓密,毛茸茸的,有些失神地看向她。
从来都是她比较狠心。
魏惜一步步后退,路灯拉长她的影子,落在薛凛身上,就好像黑夜中粘稠的绳索,一寸寸拉直。
最后,她还是衤糀退到很远的位置,她的影子也在他身上消失了。
魏惜转身,朝公寓楼门口走去。
薛凛站在黑夜里,看到她进了大门,没有回头,里面廊灯一亮之后,再次暗了下来。
薛凛眸色黑沉,站了很久,直到不得不离开,他才掏出手机,给宋泽臣打了个电话。
宋泽臣刚一接通,又呼哧带喘起来:“不行啊我现在也去不了,孩子还没出生,她丈夫被骗去东南亚搞电信诈|骗了,实在是太可怜了,闻者痛心见者流泪!”
薛凛沉声道:“别生了,我已经把她送回去了。”
宋泽臣不喘了:“嗐,早说啊,我都快喘出支气管炎了。”
薛凛默默翻了个白眼:“不是我说,你找的什么破理由。”
宋泽臣:“你管什么理由呢,好用就行,我跟你说,别看魏惜表现的那么高冷强硬,但其实心贼软,就我妈交给我那堆烂摊子事儿,破数据看得我眼睛都花了,只要装装病,求求她,她就把数据帮我整理了,别说,她工作能力真强,软件用的也好,我干两天的活她几个小时就弄完了。”
薛凛警告道:“你少拿她当苦力。”
宋泽臣:“我知道啊,实在任务重才找她帮忙的,我是说你只要身段放低点,不要脸一点,她没法拒绝的。”
薛凛没好气道:“我身段还不够低,我就差跪下求她给我个机会了。”
宋泽臣:“啧,你想想你,再想想去年借住你家那哥们儿,什么叫死皮赖脸啊。”
薛凛沉默。
宋泽臣口中这人叫林淮叙,是他在T大认识的朋友。
去年林淮叙被红盾标准科技研究院秘密开除,还受了情伤,失魂落魄,无处可去,借住在他家。
宋泽臣正好来京市找他玩,结果撞上林淮叙喝的醉醺醺蜷缩在沙发里,整个人奄奄一息,好像就剩一口气了。
宋泽臣仗义,拿薛凛安慰他:“没事儿,你才失恋多久,我们凛哥被甩七年了!”
林淮叙勉强抬起桃花眼,幽幽地望着他:“不一样,你凛哥还是冰清玉洁的处男,但我已经失贞了,第一次她绑着我硬来的,我都打算以身相许了,她说她忘了。”
宋泽臣倒吸一口冷气:“卧槽,哥们儿玩的猛啊!”
薛凛忍无可忍,把枕头砸到林淮叙脸上:“再暗搓搓秀就滚出我家。”
但不得不说,林淮叙比他不要脸的多,今年也确实搬出他家,成功让对方负起责任了。
宋泽臣:“下次你什么时候来?”
薛凛:“三个月后。”
宋泽臣叹息:“南北湾三岛的案子,你真确定接了啊,这可是个烫手山芋,搞不好要声名狼藉的。”
薛凛:“当地政|府都已经要公示了,推不开了。”
宋泽臣:“唉,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天意,偏偏她去了南湾所工作,你们一个搞海洋生态保护,一个研究怎么用现代化建筑破坏岛礁生态,以后就要成对立面了。”
薛凛深吸气:“我心里有数。”
宋泽臣:“你有数,就不至于见到她还不敢求复合了,希望你做好准备了吧。”
薛凛仰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公寓楼,心慢慢沉了下来。
不知她在哪一栋,不知她睡了没,拥抱的那瞬间,他真的恨不得将她用力揉在怀中,不许她再离开。
可他不能。
他甚至不知道,不久之后,魏惜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他。
树大招风,因为盛棠所的名气,这个任务直接压到了薛盛卫身上。
从初期设计到后期开发,土地拨款,银行借贷,营销宣传,招商引资,每个链条都挂满了利益相关的人,想退都不能退。
薛盛卫是盛棠所的核心,名誉不能有任何损失,这个烫手山芋,只能薛凛接了过来。
好在他在肯尼亚的设计为他博出名气,他接手负责,没人有异议。
薛凛:“嗯,挂了。”
作者有话说:
◉ 第47章
魏惜到家后没有立刻休息, 而是上网查了薛凛在肯尼亚完成的那栋建筑。
只搜索他的名字,就出现了很多他获奖的新闻,新闻里将他形容成建筑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那座博物馆的名字叫做珊瑚。
一栋矗立在沙漠中的, 外墙用白化珊瑚堆砌成的深海巨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