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诗昂起头,忽然抬手覆上他额角处的,那一截断眉。
那是车祸留下的痕迹,那天晚上,是她从噩梦中乍然醒来,哭着打电话给傅予深问他能不能现在回来,她不想一个人待着,她等不到第二天。
如果不是因为这通电话,他明明可以补个觉,第二天再开车回来。
如果不是因为深夜疲劳驾驶,他也不会发生车祸,差点在环形山路撞上护栏掉下去。
车祸留下的伤痕就在他眉梢,只差一点点,他的眼睛就要毁在这场事故中。
那时的洛诗才恍然醒悟。
爱情应该是健全人才能拥有的东西,而内心摇摇欲坠的她,只会拉着傅予深陪自己一起去死。
她在傅予深的病床前坐了很久。
换药时,看到他眉上深可见骨的疤痕,护士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清创、消毒。
洛诗觉得,她就是傅予深伤口上该被清除的腐肉与细菌。
他的家人与朋友会替他缝合好这道伤痕,而她唯一要做的,就是亲手剜去这块腐肉,杀死自己,然后,让他重获新生。
后来她独自在异乡漂泊,也从没有为自己这个决定后悔过。
但就在此刻。
她紧贴在他的怀抱,被他抚平心底那些旧日的褶皱时。
她忽然想问。
“——你现在,还会觉得痛吗?”
作者有话说:
解开心结阶段进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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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入婚
终于察觉到洛诗话语里的潜台词, 傅予深蓦然静止。
没开灯的房间里一片浓稠黑暗,他庆幸洛诗不能完全看清自己的神色。
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我记得, 你有一幅画叫《原野》, 是吗?”
话题的跳跃性让洛诗有些意外。
那幅画就是傅予深在洛诗第一场画展上高价买走的作品,画虽然名为《原野》,却取材自一千零一夜中《渔夫与魔鬼》的故事。
故事讲一个被封入瓶子里的魔鬼,被丢入大海中, 几个世纪后被渔夫所救,却恩将仇报要杀死他。
洛诗对这个故事的内核颇感兴趣, 便将这个故事本土化, 酝酿成被埋葬在高粱地里的农村少女化身魔鬼的画作,凭这幅画还拿了奖。
不过傅予深却一直很讨厌这幅画。
因为创作这画时, 正值两人的恋爱纪念日, 傅予深为此提前半个月做准备,但洛诗的灵感一来,便会什么也不管不顾, 睡觉吃喝全都不重要了,只有画才是她全部的生命与热忱。
“你怎么能不喜欢这幅画呢?”
满脸颜料的少女捧着画来给他炫耀,眼底闪烁的, 是在恋爱时绝不会有的光。
“我能画出这幅画,全都多亏了你!”
被放鸽子的傅予深沉着脸,冷笑:“多亏没有去赴我的约会,让我在餐厅等了你三个小时吗?”
洛诗颇觉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
“当然不是!这个我已经知道错了……我说的是主题!因为你, 我才看了好多农村纪录片和新闻, 才知道原来村子里不只有漂亮的风景, 还有那么多受苦受难的女孩……”
少年紧蹙的眉眼里满是困惑, 不明白他和农村纪录片之间的关联。
追问之下,洛诗才小心翼翼地告诉他,是她那些朋友说他是乡下来的穷学生,家里条件极其艰苦,一个月生活费居然才三千。
对于洛诗和她那些朋友来说,在京海出了四环就属于穷人,五环基本等于贫民窟。
“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点。”
完全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孩真诚地望着他。
傅予深觉得好笑,很想把她从那堆纸醉金迷的富家子弟中拎出来看看世界,但一想到她这么做的目的,又觉得心口温热,那点被人看低的郁意都微不足道起来。
从此对这幅画,连同画背后的故事,也印象深刻起来。
洛诗不明白她的问题和这幅画有什么关系。
傅予深垂下眼,宽厚手掌拢住她娇小的手指,她手指修长,指骨却很小,并不干瘦,握在手里像春日刚刚冒头的嫩笋。
“那天买画的时候,我站在画廊里,想起了你跟我说想更了解我的样子,也想起了你跟我解释一千零一夜里那个故事的样子。”
洛诗指尖微颤,手指微曲,勾住他的手指。
指腹揉搓着她柔软手指,极暧昧的动作,他的眼神却并不旖旎,只是像陷入某种悠远的回忆中:
“魔鬼被关在瓶子里,一百年之前想,谁救了他,就给谁一辈子荣华富贵。”
“可一百年过去,两百年过去,三百年过去,都没有人来救他。”
“于是第一千八百年时,他想,要是有人救了他,他就杀了对方,但可以让对方选择自己的死法。”
傅予深握着手里白皙如春笋的手指。
那么软,那么干净,让他忍不住幻想一口咬下去,该是何等脆生生的声响。
他就像被洛诗关在瓶子里的魔鬼,日复一日,等待着她解开禁锢,救他脱离苦海。
他等了七年,最后等来了洛诗和段家小少爷在一起的消息。
他想,她不会来救他了。
但他绝不可能放过洛诗,他要将她拉入这狭小的牢笼,分享他的痛苦与无望,就连死法也不再有选择,她将与他在这个牢笼里互相折磨,至死都不会再放她离开。
洛诗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从他手里抽出了手。
手蓦然一空,傅予深的心也似乎空下去一块,要轻飘飘地飘入这夜色深处,在黑暗中腐烂。
直到洛诗的手臂勾住他的脖颈。
傅予深喉间一紧,他感受到缠绕着自己的力量,和洛诗轻吻上来的触感。
都很轻,他却像是泥塑雕像般一动不能动。
房间里的温度逐渐攀升,夜色浓重,整个屋子的人都已入睡,每一次触碰和加重的吻都像是越点越燃的火花。
但地点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傅予深在不知第几次深吻后停下来,替洛诗理了理湿漉漉的额发,哑着嗓音抵住她耳边:
“我应该谢谢沈嘉木。”
洛诗软得像床边漾开的月色,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节。
傅予深唇边弯起的弧度有些恶劣。
“谢谢他,那天在游轮上,替我把段家那个小少爷灌醉。”
洛诗蓦然睁大了眼。
那天发生的一幕幕在她脑海里回放,一切巧合都与他此刻的坦白吻合起来。
她就说,怎么会那么凑巧,像是有人刻意丢下了催化剂,将她和段驰之间的矛盾加速演化。
“原来是你处心积虑……”
“嗯,是我处心积虑。”
他吻在她犹带薄怒的眼尾,低笑:
“如果只有处心积虑才能得到你,那么,再卑劣一点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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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洛诗果然还是没来得及列好礼物清单。
临走时,只能带着一车傅予深让助理准备好的礼物从洛家出发,前往傅家拜访傅予深的父母。
“确定没有东西要从你家带走的了吧?”
出发之前,傅予深再跟她确认一遍,洛诗一贯有丢三落四的毛病,他已经习惯提醒她。
“我想你短时间也不会想再回来,最好别在半路上发现东西忘带要回去拿。”
洛诗对他的不信任很不满:
“我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驾驶座的傅予深瞥来一眼。
“洗面奶是谁提醒的?”
“……”
“化妆刷又是谁放进你包里的?”
“……”
“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只是忘性大,现在不仅忘性大,还会嘴硬。”
洛诗假装没听到,别开脸看窗外渐渐后退的洛宅。
“忘了也没关系。”傅予深忽然道,“这里还有你很多旧物,如果有什么贵重的、怕他们弄坏的,改天派人来取回去就行。”
洛诗低头看了眼膝上的包。
里面装的是她上大学时用的一只旧手机。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开机。
“没有别的贵重东西了。”
这个家,再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车驶离洛宅,与来之前的心情不同,洛诗看着窗外风景,心情也像被这和煦春风吹散了郁气,难得轻盈起来。
洛诗托着腮问:“跟我说说你家里的情况吧,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和众多普普通通的家庭一样,傅家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父亲是中学数学教师,母亲是医院的护士长,家境在上流圈子里不够看,但在普通人里已不算差。
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正是在各自领域德高望重的阶段,再加上傅幼棠还在上学,因此傅予深发家之后,他们没有搬家,而是将旧屋隔壁一家买下来,打通后重新装修。
周围仍是原来的老朋友,还方便傅幼棠上学,他们觉得比傅予深买给他们的豪宅好多了。
说完,傅予深反问道:
“是不是和你想象得,不太一样?”
洛诗:“……确实。”
大学时洛诗对金钱毫无观念,周围又都是在夜店一晚就能刷出去几十万的败家子,傅予深在他们看来,的确是个拿奖学金的穷学生。
现在想想,一个月生活费三千的傅予深在认识她之前,在普通人里应该也算是生活小康水平的了吧?
被她的朋友看轻,甚至被他自己的女朋友也看轻,这么骄傲的人,是怎么忍下来的呢?
路口指示灯闪烁,红灯亮起。
傅予深正在看微信上傅母发来的消息,一个柔软的吻毫无预兆地落在他唇角。
一触即离。
傅予深怔住。
如果说昨夜的吻还可以推说是意乱情迷,是他趁她一时脆弱趁乱而入。
那么现在,她足够清醒吗?
“还不走?”洛诗若无其事地退回去,尾音有些愉悦的上扬,“后面司机都按喇叭了。”
她从前就很喜欢这样的把戏。
京大计算机系许多女孩暗中仰慕的系草,在学习小组或是创业项目中绝对理智清醒又靠得住的搭档,所有人公认的最难接近的高岭之花——
却偏偏会因为她的一个吻,而意乱神迷。
这种微妙的掌控感和成就感,怎能不令人沉迷。
但傅予深绝非任她拿捏的愣头小子,回过神来,他无言地重新点燃引擎,然后将车开到前面一段无人处的街边。
咔哒。
安全带解开。
洛诗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光线就被他倾覆而上的身影遮蔽,他吻得很重,但即便如此,他似乎仍在压抑着什么,吻得强硬又克制。
“画廊之后忙吗?”
他呼吸平了平,开口问。
“……还好,”洛诗脑子有点缺氧,胸口一起一伏,喉咙干涩得要命,“画廊的工作,思琦在慢慢上手,她挺聪明的,之后我打算慢慢放手交给她。”
“嗯。”
傅予深摩挲了一下她唇上被亲花的口红,眸色幽幽。
“回去后,你就请几天假吧。”
洛诗有不太好的预感。
“为什么?”
他轻嗤一声,像在笑她的明知故问。
“你觉得呢?”
“你要是想去上班也行,我就是怕你,没那个力气。”
作者有话说:
再提醒一下没注意到的宝贝,更新时间都挪到中午十二点啦~发现这是一个最不容易请假的时间段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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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入婚
快到傅家时, 窗外下起了如丝春雨。
洛诗恍然想起,似乎明天就是清明节,又到了要去扫墓的日子了。
“阿诗。”
傅予深在她出神时叫了一声, 洛诗回头, 见他意味深长地瞧着自己。
“以免你待会儿进去的时候冲我发火,我先提前告诉你。”
洛诗歪歪头,有些疑惑。
“原本呢,家里是只有我父母和我妹在的。”傅予深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 缓缓敲了敲,“但是, 听说你要来, 我妈就在家族群里跟其他人说了这个消息。”
“所以……”
“所以,恭喜你, ”傅予深勾起唇角, “一次就可以认完我家大部分亲戚,效率很高。”
洛诗瞪大了眼:“傅予深!”
“在呢。”
他从车上下来,替洛诗打开车门, 见她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干脆将她直接从副驾驶的位置整个人抱了出来。
怀里的女孩含嗔带怒地盯着他,她在外人面前多少有些自恃身份的淡定, 唯有在他面前会袒露出这样喜怒鲜活的神色。
“都跟你说了,不必担心。”
他轻轻啄吻她翘起的唇角。
“洛诗,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心口微微塌陷一块,洛诗抿了抿唇:“……你还要抱我到什么时候。”
傅予深慢悠悠答:“直到你打消抢走我车钥匙逃跑的念头为止。”
“……”
洛诗从他身上跳下, 理了理头发, 似乎振作了些。
“我为什么要逃跑?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洛诗在心里安慰自己, 不过就是傅予深的亲戚吗?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她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点勇气在她打开傅家大门,看到客厅里一堆男女老少时灰飞烟灭。
傅予深神色镇定,见父母迎上来接他和洛诗手里的东西,淡定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