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这桌球厅内的男士,有三分之一都明里暗里对洛诗示好过,正因知道这一点,段驰笑得更加春风得意。
不过想到方才和洛诗闹的不愉快,他又有些忐忑地看向洛诗。
洛诗极其困难地、但依然完美地扯出一个笑容:
“待会儿我们还有正事要谈,他酒量不好,不能多喝。”
“哟哟哟,洛大小姐这就护上了啊。”
话题越来越偏,各怀心思的众人挤眉弄眼地起哄。
璀璨华灯在女孩绷直的肩颈线条上留下明灭光影,她站在那里,宛如展览柜里矜贵的艺术品般赏心悦目。
咚——
枫木球杆被掷回架子,洛诗被这动静惊得一颤。
“傅总不玩了?”
有人意外地看向丢开球杆的傅予深。
室内一片安静。
傅予深头也不回,只冷冷抛下一句“你们玩”,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桌球厅。
“怎么了?”
“不知道,不过也差不多要开宴了。”
“走吧走吧。”
桌球厅内的人渐渐散了,洛诗也被段驰牵着朝宴会厅走去。
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别的缘故,这顿饭洛诗吃得无滋无味,段驰见她没什么精神,要了一杯热水催促她再吃点药,洛诗摇头。
“项目没谈妥,待会儿还有需要喝酒的时候。”
段驰从思琦那儿知道了邹副总对洛诗的歹心,哪里还会让她再去跟人喝酒,当即就将这事儿包揽了下来。
但很快,段驰很快便端着分毫未动的酒杯折返。
“……我去和他谈项目,还没开口他就先自罚三杯,又满口说忙,转个头就找不到人了,跟我玩以退为进呢……”
洛诗抿了抿唇。
段驰只不过是段老爷子众多孙子孙女中的一个,衣食无忧,但在集团内并无实权,邹副总不会主动得罪,可也不会正眼瞧他。
“阿诗,要不然就算了吧。”
段驰双手叠在后脑,无所谓地随口道:
“其实我妈说得挺对的,我们俩都不擅长经营,既然我妈都答应投资画廊了,你就把画廊丢给她管,你只管专心画画,不想画也没关系,我养着你,你只管开开心心当段太太就好。”
洛诗半垂的眼眸浮现嘲弄笑意。
段驰确实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但他妈妈可不是。
如今画廊虽然生意不佳,但藏品却价值连城。把画廊交出去,然后自己靠着段家手指缝里漏下来的钱生活,洛诗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段驰……”
话还没说完,段驰的电话打断了她。
“什么事……”段驰瞥了洛诗一眼,声音不自然地压低,“她喝多了你们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我还得陪我女朋友呢……”
还在思考对策的洛诗忽地抬头,看向背对她低声通电话的段驰。
宴会厅暖意融融,她却似被一阵凉风吹拂,因生病而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段起身又走远了几步:
“……喝吐了?送她回房间没?不回?晚上外面这么冷,醉在外面冻出个好歹,我怎么跟我妈和她妈交代……行行行,你先让服务员拿点厚毯子给她盖上,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段驰一回头便对上洛诗带着浅笑的双眼。
他目光忽而有些躲闪。
“阿诗……”
“邹副总那条路走不通了,不过对这个项目有话语权的人不只他一个,我还想留下来再试试,你今晚如果没事,要和我一起吗?”
洛诗已经猜到电话那头喝醉的人是谁,却平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从前的她,实在是个连男朋友被路人搭讪都会甩脸子的骄纵性子,绝不会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醒悟的机会。
段驰却并没有察觉到洛诗对她的法外开恩。
他其实也迟疑了一下,但想到今天洛诗对他的宽容,他又忍不住有点侥幸心理。
“阿诗,宝贝,今天你走之后我就骂韶露了,真的,但谁能想到她转头就把自己灌醉了,我俩从小到大的情分,我不能真不管她……”
洛诗用最后一丝耐心告诉他:
“豪华套房的客人会有管家服务,她不会缺人照顾。”
“你不知道,韶露这人娇气得很,得要人哄着,阿诗,她跟你不一样,她没你这么懂事……”
洛诗终于露出了一点诧异神色,像是听见了一个荒谬的笑话。
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人会用“懂事”来形容自己。
更没有想到,原来在段驰心里这杆秤上,她不是需要第一时间被照顾情绪的那个人。
洛诗霍然起身,快步走出了温暖的宴会厅。
玻璃门关上的一瞬,洛诗似乎听到了段驰追上来的脚步声,也听到了他朋友在后面叫住他的声音。
但无论如何。
段驰最后并没有来找她。
甲板上的海风将周身包裹时,有什么从洛诗泛红的眼里坠落,砸在冷冰冰的栏杆上,洛诗很快抬手擦了擦眼睫,没被去给她拿热饮的助理察觉。
“去盯着段驰那边,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说。”
思琦欲言又止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乖乖听话去了。
思琦走后没多久,侧后方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洛诗!”
叫住洛诗的是个娃娃脸女孩,她看着洛诗一脸惊喜道:
“真是好久没见了,你怎么一个人站这儿,我们那边在喝酒玩桌游,你要不也来一起吧?”
话是疑问句,不过还未等洛诗回答,就被过于热情的女孩拉走。
洛诗与她其实并不熟。
对方是圈子里的熟脸,但洛诗风光时,这样围绕在她周围的塑料小姐妹太多,多得洛诗不能一个个记住她们的名字。
等到洛诗在侧后方的Sky Bars落座时,才意识到这娃娃脸女孩应该是被派来专门请她的马前卒。
“今天船上都传遍了,说洛大小姐带着男朋友来的,怎么没见着人呢?”
一个不怀好意的男声在席间响起。
“我听说就是韶露的那个发小?”
“就是段家最小的那个,长得还行,跟赵舒扬还是高中同学是吧?”
“同级而已,他高中的时候还追过我前女友,可惜没追到……洛诗,你说你以前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我还以为你眼光多高呢,结果……”
露骨的讥讽。
灯影憧憧中,洛诗看着眼前一张张落井下石的嘴脸,才知自己竟然有这么多仇家。
但正因如此,她才不能露怯。
“我眼光能有多高?”洛诗眼尾含笑,贝齿微露,“只不过是有点洁癖,不爱捡那些什么野模外围都能睡的脏男人罢了。”
石头砸下去,被砸中的狗当即变了脸色,口不择言道:
“洛诗!你他妈说谁脏?你别以为自己多高不可攀,谁不知道你大学的时候还跟一个一穷二白的下等人谈恋爱……”
“——傅总。”
坐在洛诗对面的男人突兀地朝洛诗身后招手示意,打断了那人的谩骂。
“傅总的大生意要是谈妥了,过来喝两杯?”
洛诗僵住。
冷冽的木质调混杂着酒精与烟草味袭来,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是谁。
“耿锐,你很闲吗?”
男人的声音淡漠而疏离。
“总得劳逸结合嘛,”叫耿锐的男人桃花眼微掀,意有所指地看了洛诗一眼,“更何况,这儿的八卦还挺有意思的。”
洛诗握着香槟杯的手指微微收拢。
不要坐过来。
但凡他对她曾经有过一丝丝的真心。
这时候都不该坐过来,观赏她的窘迫。
身后静默了几秒。
“什么八卦?”
桌角与甲板划过一声略显刺耳的滋啦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于坐在在拉开椅子坐下的人身上,如临大敌地坐直了些。
洛诗的心沉了沉。
男人没什么温度的嗓音响在洛诗耳畔:
“也说来我听听。”
长桌上的众人全都噤若寒蝉。
生意场上长大的孩子们,哪怕再无能,也明白什么人该得罪,什么人不该得罪——傅予深就是他们名单上排在前列的人物。
谁敢在底层出身的傅予深面前说什么下等人?
方才那个讥讽得最大声的男人讪讪道:
“一点八卦而已,傅总这么日理万机,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对这种八卦肯定没兴趣……”
耿锐的目光在洛诗和傅予深之间打转:
“我们傅总搞不好就是这么个低俗的人呢,是吧傅总?”
傅予深并未言语。
他身旁的洛诗却突然将杯子里剩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杯子在柔软台布上磕出一声闷响,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看向洛诗,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是吗?”
她微微歪头瞧着他。
似是迁怒,又似是昏夜下被海浪翻起了一点旧日心绪,酒精被病态灼热的体温蒸腾,晕出了她唇边这一抹活色生香的倦懒笑意。
“我年少不懂事,挑男朋友不挑性格,不挑家底,只知道看脸,结果找了个让我被嘲笑到现在的穷鬼前男友——这么恋爱脑的故事,傅总感兴趣吗?”
长桌一片死寂。
个个都跟活见鬼似的看着洛诗。
傅予深终于看她,视线落在她泛着酡红的脸颊上。
哪怕是醉了,她高傲的头颅也绝不肯低下分毫,尤其是此刻误会他这趟是专程来看她笑话的,更是如刺猬般竖起了全身的刺。
他垂眸扫过眼前那截白得晃眼的脖颈。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意乱情迷时的画面,她在亲吻时起伏跳跃的脉搏,还有情.动时滚烫得要将人灼伤的薄樱色肌肤。
而此刻,傅予深乌沉沉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她满怀警惕的模样。
他扯了扯唇角,漫不经心道:
“感兴趣。”
“你倒是说说,都有谁,敢嘲笑你。”
作者有话说:
傅狗:处刑名单+1+1+1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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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诱她
整个长桌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
远远飘来的海浪声,衬得长桌周围越发安静,只剩下无数惊疑不定的视线交织。
……什么情况?
洛诗也愣了一下,不明白傅予深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分手分得实在不算愉快。
傅予深不是记性不好的人,他那么骄傲,绝不会再一次将自己的脸面递到她面前任她践踏。
方才嘲笑差点对洛诗破口大骂的男人脸色一阵青红,半响才咬咬牙出声:
“傅总跟洛小姐……认识?”
傅予深:“认识。”
洛诗:“不熟。”
“……洛小姐当年是京海大学的校花。”傅予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洛小姐不认识我很正常。”
话都说到这份上,洛诗再说不认识,就多少有些不给面子了。
她淡笑道:
“怎么会,傅总可是京大知名校友,几年前还给京大又捐了一栋创业基地,我还有个学弟是您的粉丝,跟我说上次去听您的讲座没要到签名,一直很遗憾。”
一旁看热闹的耿锐起哄:
“既然这样,傅总,给人学弟签个名呗。”
傅予深没说话,只扫过洛诗客套疏离的笑容,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周围人面面相觑。
谁都没想到,他们今天攒的这个局,原本是想看洛诗的笑话,最后却成了给她牵线搭桥,要是洛诗真跟傅予深攀上关系,那……
“啊,岑老先生和岑老太太在下面致辞呢。”
有人指着下层甲板出声打断。
有了这个由头,长桌上的这些个二代忙不迭地起身凑到了栏杆边,假借看热闹的名义离席,生怕被傅予深捉回去给洛诗赔礼道歉。
甲板上的庆祝活动人声鼎沸,还有倏然窜上长空的小型烟花吸引众人目光。
因此几乎没人注意到——
刚要挪动椅子离开的洛诗,冷不丁被一只攥住扶手的长臂,连人带椅子地拽了过去。
“还想演多久?”
低低响在她耳畔的嗓音像冬日雪松簌簌落下的雪,带着颗粒感的冷。
这样的距离,洛诗几乎能闻到须后水中苦艾香的回甘,他们的手臂在扶手间相碰,略高于她的体温透过衬衫,染上她微凉的肌肤。
短暂的几秒,似乎连血管下流动的声响也清晰可闻。
回过神来,洛诗不动声色地从他身旁撤离,坐直,面容冷淡地道:
“我演技拙劣,没让傅总看戏看得过瘾,实在是不好意思。”
傅予深定定看着她:“你以为我是来看戏的?”
“不是看戏,难道是叙旧?”
傅予深看着坐得端端正正的女孩,她那截细骨伶仃的腕骨虚虚搭在扶手边,有那么一瞬,他真想将她细弱的腕骨捏在掌中,听骨骼碎裂的脆响。
不知这样做,她是否就能体会到他万分之一的痛感。
“啊,叙旧,”傅予深没什么温度地弯唇,“算起来,我们也有……七年没见了,是吗?”
洛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七年,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