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岭泉苦笑一声,赶忙拉开距离,在进一步失控前起床。
今天上午他们与那位心理医生有约。
周岭泉将早餐备好,回房间见梁倾还在睡,欺身上去哄她,捏捏她的耳垂,说:“先起来,吃口饭,车上继续睡。”
说着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又给她套上睡衣,哄她去洗漱。
梁倾清醒了些,迷朦着眼睛,坐在床上,评价:“周岭泉,你以后肯定是个好爸爸。”
周岭泉好不容易将她从套头睡衣里解救出来,闻言,伸手将她头发再揉乱些,说:“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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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医生姓俞,比他们略大几岁,高级心理咨询师,从业八年之后又去英国读了心理学方面的博士,最近才归国。主要研究的方向就是与创伤经历有关的泛焦虑症的治疗。
梁倾并不常与周岭泉聊起从前的经历。他也从未想过要与她坐下深聊。
语言的开解太苍白了,他能做的是给她寻找更专业的帮助。
梁倾身上一直有种坚韧沉默的生命力,周岭泉总抱有一种信念,她一定会逐渐内化从前的经历,找回某种生命的平衡,成为比现在更加笃定的人。
“先说好,如果聊得不开心,下次就不去了行么。”
“以前体验不好?”
“不好。可能有些也不够正规,有的人明明是咨询最后却到处对我指指点点起来,有的则是鸡同鸭讲。还有一次比较离谱,那人要了我的微信,后来见我不去了,便说要约我出去吃饭。”
用语言描述那段经历是十分消耗的过程,若没有回响,确实是白费功夫。周岭泉大学时期也接受过心理咨询,明白她的意思。
“就试这一次。等会结束了,你不是要带我去吃冰淇淋么,别忘了。”
“是,上次我和楚楚去西边找南佳,只有那家吴裕泰才有。虽说你不喜欢吃甜的,不过你偶尔喝茶,说不定会喜欢。那边还有好吃的烧烤和小吊梨汤。”
“没看出来,我不在,你倒是事事都想着我。”
“嘁。并没有好咩。”
梁倾嘴里这样说着,心情却又比刚刚好了些,望着窗外跟着音响里轻轻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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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医生一头齐儿短发,面容平和,与人谈话的风格平静但克制。
梁倾讨厌虚伪的关怀过切,但与她说话让她觉得舒服。她的诊疗房间没有香氛,有一台空气净化机,制造一些最低程度的白噪音,诊疗桌上有一盘水仙,静静开着。
她们只做了最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开始聊最近的生活工作,包括与周岭泉的感情,工作上让她觉得焦虑或者情绪起伏较大的瞬间。梁倾的讲述也很克制,她对人向来有心理防线,同第一次见面的心理医生,这是她能做到的极致。
好在俞医生从不强迫她延伸。
自然谈到Jess,虽她们只是普通同事关系,那件事情也与她毫无关系。但她这两日确实经常想起她。
“Jess有时候会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她年轻时在我们县城一家国营的纺织厂当会计,她其实是很能干的人,那时候她也和Jess一样,去哪里都会穿一双高跟鞋。你也知道那个时候县城还是很落后的,我妈妈年轻时长得好看,打扮时髦,每次她来给我开家长会,我在同学里都特别骄傲。后来我父亲决定南下经商,我妈妈干过财会,本来也是想同他一起去的。事后回想,大概在事业上她也曾经有野心。本来他们是将我托给我爷爷奶奶照料,但临走那天,我哭到高烧进医院,他们不能误大巴,我妈便留下了。后来也再没有去成... 他们离婚后,我妈不肯要我爸一分钱,也不肯让我爷爷接济她,那些年国营企业改革,她不知为什么放弃了会计的工作,后来去了卷烟厂的流水线... 直到遇到我继父。”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继续聊聊你的继父。”
梁倾盯着那株水仙,缓缓道。
“虽然他死在我面前,但其实这些年我很少想起他,或者为他的死感到抱歉。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不是反社会人格,才会对生命的剥夺如此冷漠。”
俞医生并不为她下结论,只是问她,“离开你母亲前往江城,这个选择是否到现在仍然让你困惑。”
梁倾点点头。
与传统印象中充满眼泪和崩溃的心理咨询不同,她此刻并未觉得悲伤,而是感受到了被理解。
在与焦虑和抑郁缠斗的诸多至暗时刻,当生命的光与暖如同日食,离她远去,世界陷入混乱和失序。
她都忍不住充满负罪地想—— 如果当年她没有在他们离开望县时哭闹,或者,若高中时她没有决绝地离开望县,林慕茹的人生是否将大不相同?
童年时她曾是林慕茹的崇拜者,后来青春期她成为她的批判者,通过逃离的方式向林慕茹宣战,她觉得是那个小镇和那个男人困住了她。
—— 后来,她总认为,自己应当成为她的保护者。
可她却似乎并未做到。
“除非你还有别的想问,我觉得我们今天的诊疗应该到此为止,我向来是不希望使人力竭。如果你还想下一次再见,那么在这期间,我希望当你每一次感到焦虑,或者想起从前的事情的时候,都尽量以语言记录下来。具化你的情绪有利于应对。你也可以把这个练习当成写一本小小说的机会。”
梁倾与她礼貌告别。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不觉得这一章有什么啊???解锁解锁解锁 求求了)周末愉快~
第73章 日常感
结束后二人依机会去西头闲逛。一路上谈天说地, 却并未谈刚刚的治疗。
到了吴裕泰,梁倾去排队买绿茶冰淇淋,放周岭泉一人在店内闲逛。
西边学生多, 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 女孩子们笑着拍照打卡。午后光景,天气回暖,店内有种融融的热意。
梁倾在队伍中途回头看周岭泉, 他今日也是休闲装扮,在一群年轻学生堆里倒不违和。不多时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上前, 与他攀谈。梁倾多看两眼, 两人都往成熟了妆扮, 脸上却还是稚气的。
拿了冰淇淋过来,周岭泉接过,梁倾说:“我们周总被要电话了啊。”
周岭泉耸耸肩,说:“我说我女朋友在排队呢。”
那两个小女孩在店另一侧装作不经意地往这边看, 小声说着什么。
“走吧, 男朋友。”
梁倾扣住他手, 走出店外。
“我是不是得稍微有点危机感。听说你读书时比现在还要受欢迎。”
“在伦敦时除了陆析之外, 我朋友并不多。那时候心思全花在了学业和旅行上。”
“陆析可是说过,那时但凡华人聚会联谊,总有许多人打听你来不来。”
“是么? 那些场合我刚开始去得很少,后来修了金融,为了经营人脉才去得多些。”
“原来要见周公子一面这么难。”
“我怎么觉得被内涵了。”
周岭泉说话难得引用网络用语, 梁倾被逗笑了, 牵着他手去踩小道上的落叶。嘎吱嘎吱。
周岭泉由着她, 手牵紧了不放。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对话, 身心却像晒过早春的太阳, 静与暖,觉得世上大事小事都不要紧,此时此刻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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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手过了立交桥,周岭泉手机响了,他垂眸看了一眼,神色淡下去,梁倾猜想是家事,说,“你接吧,别耽误了事情。”
电话那头又是蒋思雪,说:“今天听说你外公叫了律师去了老宅,又叫了你大姨和二姨,他们下周都来北京。我猜是老爷子最近接二连三地病,将遗嘱的事情提了上来。”
周岭泉耐心道:“外公没差人来叫我,这事情多半也与我无关。”
“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外公还是疼你的。这几天你既然都到了北城,去一趟总没什么坏处。妈妈这是真为你着想。岭玉趁着假期,老早就从美国回来了,岭平岭驰他们拖儿带女的这周也都到了。”
“外公虽身子不如从前,但心里不糊涂,有打算,那边有岭章陪着,我不凑到跟前是件好事。妈,您就别为我操心了。”
蒋思雪还想劝两句,周岭泉却借口说要开会,结束了对话。
梁倾听了只言片语,并不作声。
原本只是托辞,结果还没走几步,张阳的电话真过来了,是有一份文件需要周岭泉签字,兼有一个一小时之后的视频会议,需要他出席。
周岭泉原在四季民福定了位,今晚要请林小瑶与梁行舟吃饭。
梁倾想着从西到东再到故宫附近好不折腾,不愿他挂心,便提议先回东边公寓,叫另一家烤鸭回家,再请两个小朋友晚些来公寓做客。
这视频会议确实要紧,周岭泉也就随她作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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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岭泉工作开会的功夫,梁倾在沙发上午睡了片刻。客厅开了一线窗,时不时来一阵风,干燥温暖的。大概是心理咨询后的副作用,她又梦到了梁坤。
这次是在老屋的窗台,她踮着脚看梁坤站在楼下对她挥手说:“爸爸要走了。饭在锅子里,记得吃。”梦中的她预感他不会再回来,哭得满脸是泪。
然后她转醒。摸了摸脸颊,是干燥的,心中发紧,睁着眼,在暮色中想,梁坤还在世时,她几乎从未做过与他有关的梦,这半年却频频梦见他。反之,虽为林慕茹挂心,却极少做与她有关的梦。
怔了半晌,才意识到门铃在响。一看表,已快六点。大概是林小瑶和梁行舟来了。
林小瑶虽是第一次到,丝毫不客气,换了拖鞋进来说:“哇,这公寓好大。姐,你都不知道现在大数据有多可怕,我就是在地图上搜了一下地址,结果那些社交媒体就开始给我推跟这小区有关的推送了。好多明星都住在这里。据说晚上去外面的广场还可以遇上小明星练滑板。”
她说话不带喘气,又说:“刚刚我们在下面,看到一个人在溜两只大狗,油漆广告里那种大狗,可好看了。对吧梁行舟。”
“嗯。”梁行舟后她一步进来,说:“姐,怎么没开灯。”
“刚刚睡着了,手机没电了,闹钟也没响。门卫没拦你们吧。”
“没事儿,我刚刚给姐夫发微信了。”林小瑶称谓改得顺口极了。
正说着,书房门开了,周岭泉从里头走出来,他还带着耳机,同里头的人说着英语。冲两个小朋友挥了挥手,打了招呼。
梁倾招呼他们去沙发那儿坐,说:“等会烤鸭就送来了。”
林小瑶喝了口水说:“姐夫说英语好帅啊。”
话音还没落,门铃又再次响了,梁倾以为烤鸭提前到了,便去开门。
“Surprise!”
门开了,却是个打扮入时的小姑娘。瘦瘦高高,过膝靴,皮毛一体的白色外套,拎着名牌包,比梁倾还要高半个头。
两人面面相觑。
周岭泉此时从房间出来,见到来人,皱了皱眉,走过来说:“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来了。”
“小姨说你来北城了,派我来刺探军情。给你发了好几个微信,你都不理我。\"
“刚刚在开会,手机静音了。”
来人是蒋岭玉。她说罢,礼貌地冲梁倾颔首。
周岭泉将她往屋内领,问:“你这硕士眼看着要毕业了,什么打算?”
蒋岭玉‘嘁’一声说,“我还以为你有了女朋友连我这个妹妹也忘了!我马上要回美国了,才来问我!”
“什么时候的飞机?”
“下周六。我妈说若是有好的工作机会,可以在那边先留一两年,学点本事。”
“你妈妈说的有道理。”
“敷衍。”蒋岭玉冲他翻了个白眼。
周岭泉一笑,拍了拍她后脑勺,说:“你具体哪天走,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不要不要!送我的人从王府井排到苹果园,轮不到你。”
周岭泉被她逗乐了。
虽蒋岭玉出现得突然,不过梁倾听周岭泉提过,蒋家姊妹中这个小妹妹与他最亲厚。
蒋岭玉虽娇生惯养,但人礼貌周全,尤其她头一回见周岭泉将人带回这处公寓,心里知道梁倾的不同。
她到访,一则是蒋思雪将话传给了蒋思梅,说周岭泉新交往了女友,还带回了北城,托她无论如何来见见,她被蒋思梅烦得耳朵生茧,因此跑这么一趟;二则,她大半年未见这个表哥,也惦记他近况。
蒋岭玉和林小瑶都不是认生的性格,年龄差不大,倒是能很快聊到一处去。
尤其聊了几句,发现她们都追一个女团,因此更闹腾了起来。蒋岭玉已去过好几次她们的北美巡演,林小瑶羡慕极了。又说到她们刚开始亚洲巡演,现在正在曼谷,下一站是东京。”
席间周岭泉插话说:“有空把日本签证办了,回头叫岭玉带你一块儿。”
林小瑶被幸福冲昏了头脑,一口一个姐夫叫得殷勤极了。
席间梁行舟起身去厨房盛汤,老鸭汤热在炖盅里,梁倾怕他不会弄,便也追过去。
厨房里没开灯,远远一点别家别户的灯光和着月光映进来。
“姐姐,我自己来就行。”
“好,我看着你弄。她们女孩子叽叽喳喳的,我也没顾得上问你,回去过年怎么样。你妈妈和妹妹都还好么。”
“都挺好的。妹妹年前去做了最后一次治疗,之后只要每半年复查一次就行。”
“那就好。”
“姐姐。”
“嗯?”
“我觉得岭泉哥人很不错,爸爸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梁倾侧头看他,他的轮廓在这光影里像极了年轻时的梁坤。
“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些啥。”梁倾笑着带过。
几人饭后又玩了一会儿switch三人便告别。梁倾和周岭泉将他们送到小区门口,看他们各自上了车。
临上车,蒋岭玉又记起一桩事,悄悄问周岭泉:“哥,你之前问我那个裙子的牌子,后来那个SA跑来跟我说,说我哥哥跟她那儿买了条限量款的裙子,她调了好久货才拿到的。她给我看了图片,白色的那条嘛。我今儿一看到梁倾姐,就觉得你肯定是给她买的。是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