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延华慢慢点头,“有些事,你不知道,要不是看着珍姐儿宝哥儿,老七和王丽蓉一天也过不下去。”
“这几年老七忍着,不外是看着夫妻一场,看在珍姐儿宝哥儿面上,等....等过几年,娶了新太太,从头过日子。”曹延华沉声说,“王丽蓉也明白,变着花样给老七找麻烦,给新太太添堵。”
还有什么比一个旧太太提拔的、生了儿子的得宠姨娘,更令新太太心里扎一根刺?
秦妈妈跟着叹气,“怎么偏偏就让王丽蓉找到个纪氏!”
“要不说呢,日后家里非出乱子不可。”曹延华忿忿不平,“不知王丽蓉走了什么狗屎运,从犄角旮旯挖出个纪氏,不知纪氏走了什么狗屎运,进门就生了昱哥儿,更不知纪氏弟弟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考上了秀才,不光考上了秀才,偏偏还考上了个禀生!”
这串绕口令着实可笑,秦妈妈费了老大力气,才没有笑出声。
曹延华没察觉,越说越生气:“王丽蓉自己挑的花锦明,花家二房嫡子,自幼启蒙苦读诗书,还有个进士亲爹,哼哼,头一回连禀生都没考上,第二回 才过了院试!花架子罢了。若真是个好的,怎么十九岁了,才被王丽蓉看中了!”
还不如纪氏弟弟。
秦妈妈不知说什么好,又怕惹主子生气,只好夸起自家爷:“太太多虑了,七老爷嘴上不说,心里有数,再说还有您呢。”
“你看吧,纪氏弟弟今年才十五岁,只要读书不辍,十年八年的,必定考上举人。一旦考上举人,老七必定出钱出力,供他再往上读,最不济,也给纪氏弟弟找地方做个县令、教渝什么的。”曹延华并没岔开思路,皱着眉道:“那纪氏弟弟是个运道好的,万一中了进士,老七日子就别过了。”
纪氏才二十一岁,再生几个儿子是很正常的,曹延轩必定更看重她。届时纪氏有弟弟撑腰,必定给儿女争夺家产、资源,新太亦有了亲生儿女,一个占着名分,一个占着家主宠爱,日日斗得不亦乐乎。
到时候宝哥儿也该成亲了,别人家一看,西府乱七八糟乌眼鸡似的,哪家的姑娘敢嫁进来?
秦妈妈只好安慰:“我的好太太,普通人家中个秀才就烧香拜佛放鞭炮了,哪里像您说的,中举人进士跟吃萝卜白菜似的。”
曹延华却板着脸,“这可不好说。今年禀生只取三十名,纪氏弟弟排第二十八--他只在族学读了一年。”
可以说纪氏弟弟图侥幸,捡了漏子;反过来想,江南文风鼎盛,金陵地灵人杰,每年赴试的学生如过江之鲫,他能排在现在的位置,一方面运气好,另一方面也是会考试的。
秦妈妈卡壳了。
烈日当头着落,马车顺着官道疾驰,黄土溅的老高,顺着窗缝、车门钻进车厢,小小的空间开始呛人,怎么待着都不舒服。
发了一堆牢骚的曹延华疲了,草草梳洗一番由秦妈妈服侍着歇下,马车宽阔,虽不如家里,将就着躺一躺还是可以的。
“老七的事,现下就得给他盯着。别人指望不上,还不是指望我,指望他姐夫。”车顶不停晃动,曹延华看得头晕,闭上眼睛念念有词,“这一回啊,我给他找个贤惠的,不光贤惠,还得能干,能把家掌起来....”
作者有话说:
◉ 第56章
六月下旬大姑太太走了, 又过几日,珍姐儿住满对月,跟着来接的花锦明,依依不舍地回花家去了。
没有宾客、宴席、戏班子, 每隔五天去正院请一次安, 闲时给娴姐儿做头花, 纪慕云由衷松了口气。
说起来,双翠阁多了几个新仆妇。
人来之前, 紫娟来过院里, “老爷说,姨娘和十二少爷身边人手不够, 叫奴婢送些人, 帮姨娘补齐了。”
纪慕云算了算, 自己和于姨娘、夏姨娘身边的人是一样的;珍姐儿媛姐儿单独开了院子,各有两个大丫鬟, 两个小丫鬟,两个粗使婆子, 一个管事妈妈。不过,珍姐儿身边服侍的人最少七、八个, 自是王丽蓉指过去的。
宝哥儿就更多了,有奶妈有管事媳妇有陪玩的小厮小丫鬟, 每次露面呼啦啦一群人。
前几日觉得人手不够, 如今瞌睡来了枕头,纪慕云自然是高兴的,“那感情好。又劳烦姑娘了。”
紫娟客客气气的, “奴婢想同姨娘商量, 按照府里的惯例, 这回给姨娘添一个二等丫鬟一个三等丫鬟,再加一个粗使婆子。上回给姨娘的人可合适?可有要调换的?十五少爷屋里的管事妈妈,您可有打算?”
事关昱哥儿,紫娟差事办的格外仔细。
纪慕云也不客气,细细数了起来:“如今我院子里,石妈妈服侍得细心,我是放心的,就由石妈妈带着昱哥儿吧。冬梅是太太赏的,绿芳是姑娘荐来的,连带菊香、丁兰、胡富贵家的,用着都很顺手。这回的话,姑娘给添个服侍昱哥儿的媳妇妈妈吧,再来个给绿芳作伴的,婆子就看着添吧。”
她是考虑过的:昱哥儿还小,一动不如一静;紫娟管着府里的人事,奉了曹延轩的话,考虑的必然周全。
也就是说,直接带新人来就是。紫娟觉得纪姨娘是个事少的,说了半日话,逗了昱哥儿才走,第二日领了人来:
陈家的,二十八岁,库房陈兴的女儿,嫁给了外院,有三个孩子,人白白净净,未语先笑,一看就是个好脾气大。
翠儿,十四岁,外院账房周琪的女儿,皮肤略黑,嘴巴甜,眼里有活儿;
李婆子,四十余岁,男人以前在回事房,老寒腿犯了,没法干活。紫娟之所以选她,是看在她家四个孩子得养活。
和上次一样,三人都是府里的家生子。纪慕云很满意,问了问“到我这里当差,家里孩子谁带”之类的话,照着上次的例赏了三人,“冬梅跟着我,翠儿由绿芳带着,陈家的给石妈妈打下手,李家的跟着史婆子,先在外面伺候。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不怕办错事,却不可自己拿主意,可明白了?”
三人都应了,就此搬进院里。
纪慕云就着这个机会,把石妈妈拉到一边,“十五少爷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离不开妈妈,我心里有数。今日紫娟来,我就说,妈妈管着十五少爷屋里的事。”
能在少爷屋里当差,是求之不得的美事,日后少爷大了就是少爷的贴心人,就算妈妈年纪大了荣养,还能把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推荐到少爷的院子里。
石妈妈激动得脸庞发红,胸脯拍得山响,“姨娘放心,老奴必定把十五少爷伺候得好好的。”
能被紫娟选中,都是机灵人,又是府里的老人,新来的三人跟着绿芳几个没几日,干活就像模像样的了。
纪慕云放下心,一边照顾昱哥儿,一边做做针线,读读书,在院子里散散步,日子悠闲自在。
曹延轩看她这里井井有条,昱哥儿健健康康,也就放了心,七月中旬送走长女,从外院书房搬了回来。
纪慕云十分欢喜,叫菊香告诉厨房“做爷爱吃的菜”,打开东厢房箱笼,检查他的衣裳够不够,指挥小丫鬟把晒好的被褥铺好,拿个篮子去剪院子里的海棠和月季花。
曹延轩含笑立在门口,看了一会才说“这么高兴?”
她掂起脚尖,把一长一短两枝白月季摆进多宝阁上的天蓝色冰裂纹梅瓶,“有您在,吃饭热闹。”
曹延轩呵呵笑,踱过来搂住她,细细打量:出了月子,纪慕云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今日天气热,穿件湖蓝色水草纹对襟褙子,珍珠粉百褶裙,挽个妩媚的堕马髻,没戴贵重首饰,只簪一对流苏钗子和两朵新鲜的海棠花。
他低头嗅一嗅,“身子可好了?”
纪慕云见屋里没别人,依偎进他怀里,脸庞蹭一蹭他衣襟,“大夫说,还要养一阵。”
他便把耳朵凑过来,“一阵是几日?”她涨红了脸,细声细气地说“怎么也要到重阳节。”曹延轩抱紧她,亲亲她脸颊,“到时候,给你带菊花回来。”
又过几日,城西铺子史太太来了。
纪慕云微微失望:她本以为,吕妈妈能一起进来的。
程妈妈依旧带史太太进来,却没像上次一样留下来喝茶,神色疲倦地说:“姨娘招呼史太太吧,我手里还有事,等到了申时,我派人送史太太出去。”
史太太是聪明人,上回跟着纪慕岚吕妈妈没有留饭,今日便挑了午后到曹府,就不用考虑吃饭的事了。
纪慕云便猜,大概是王丽蓉病重,正院离不开人。她笑着应了,吩咐“把厨房送来的果子给妈妈带上。”
拳头大的水蜜桃、绿莹莹的甜瓜,嫩黄的枇杷盛在篮子里,方便拿又体面。
程妈妈呵呵笑着,吩咐小丫鬟提上,出门的时候却冷下脸,步子越迈越快--双翠阁的供给比正院不差什么。
单说史妈妈,洗了手,跟着纪慕云到西次间看昱哥儿。昱哥儿穿着大红肚兜,盖着小小的鹅黄夹被,在摇床里睡得正香,石妈妈守在旁边打扇。
出了屋子,史太太把昱哥儿夸成一朵花,拿出一套银锁片、银手镯,“我和我那家子的心意。”
纪慕云道谢,吩咐绿芳收了。
史太太绘声绘色地把“府里从春熙楼订了酒菜送到铺子,五两银子的宴席,有一只脆皮烤乳猪。大家都贺纪掌柜,敬纪掌柜的酒。纪掌柜喝两杯脸就红了,哎呀呀,真是个实在人。”
纪慕云掩袖而笑,“这些年全赖您和史掌柜关照。”
史太太忙说“哪里的话!”又继续说“不但如此,府里也往姨娘家和族学送了酒席。天气热,纪掌柜往左邻右舍送了不少菜,如今人人知道,纪小哥才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族学那边什么情形,我就不知道了。”
不用问,是曹延轩吩咐的,纪慕云心里甜蜜。
史太太知道纪慕岚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我没去过族学,我家那口子也只会算账。有一回纪掌柜高兴,说,纪小哥在学堂里争气,夫子满意,还交了朋友:有一回休沐,朋友跟着纪小哥回家来,给纪掌柜带了包点心。你瞧瞧!”
交了朋友吗?纪慕云还是第一次听说,“是学堂里的同窗吗?”史太太点点头,“自然是的。哎呀,纪小哥年纪也不小了,姨娘就等着吧,说亲的必定找上门。”
絮絮叨叨一堆。听起来,纪慕云生了昱哥儿,史太太就想进来探望,西府先是珍姐儿生辰,出嫁,曹延华也在,一件事跟着一件事,便拖到现在:“过几天是哥儿百日。我问纪掌柜,纪掌柜说他就不来了,纪小哥又要读书,我就进来瞧瞧姨娘。”
大概,父亲弟弟想把探望的机会留到年底。其实纪慕云更想回家,不过,今年能不能出行,她心里没底。
纪慕云谢过史太太惦记,问起吕妈妈“我那妈妈,今日没跟着进来?”
史太太忙说:“上回和那位老姐姐说好,等姨娘生了一块儿进来。昨日我派个铺子里的小子过去,小子回来说,那老姐姐做了针线出去卖,被街上的车碰了,闪了腰,一时起不来。”
“伤得重不重?”纪慕云吓了一跳,追问“可请了大夫?”
吕太太办事是妥当的,“听那小子说,已经贴了副膏药。我今日出去了,再让小子过去瞧瞧。”
纪慕云匆匆回房,从一个柜子取出跌打膏药和红花油,打开箱笼取了五十两银子,想了想,把元宝放回去,换成一两二两的银锞子,又取了五十两,分别用旧帕子包了,外面裹上两块料子,包成两个包袱。
“这个给吕妈妈,那个给我爹爹。”纪慕云请吕太太收好,挑了一篮子点心果子“给史掌柜尝尝新”,拿了四块绸缎“给您孙子孙女做衣裳。”
史太太满口答应,说了半日话,答应纪慕云“年底还来”,欢欢喜喜走了。
两人在屋里说话,史太太是个大嗓门,丫鬟听到几句。冬梅端着酸梅汤过来,“姨娘,便是这位太太说的,再过两日就是十五少爷百日礼了,您和老爷说说,得准备起来了。”
纪慕云呷口汤,摇起一柄玉兰花团扇:“前阵日日宴席,还不够热闹啊?这么热的天,动动一身汗。依我看,就在院里吃碗水面吧。”
冬梅打抱不平,“那怎么行,太委屈我们十五少爷了。每逢府里的少爷小姐生辰,都是要请东府的老爷奶奶过来,吃顿饭的。”
她笑嘻嘻地,“我看啊,是你这丫头嘴馋了,想吃好的。来来来,把点心果子都给你们冬梅姐姐送到屋里去。”
冬梅嗔道“姨娘”,丫鬟们都笑,嘻嘻哈哈地也就过去了。
◉ 第57章
第一天到双翠阁, 纪慕云就喜欢上了院中两棵桂花树。
去年桂花盛开,她怀着孕,不敢劳累不敢动,暗下决心“明年这时候, 我要把花瓣好好晒一晒, 做桂花茶桂花糕桂花酒, 自己吃一些,吃不完的送人。”
到了今年, 桂花开的如火如荼, 十里飘香,远远望过去, 整个院子笼罩在金红色的云霞中, 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她带着小丫鬟拾了花瓣, 洗得干干净净,晒干了, 缝了香囊、枕头、帕子,做了糕饼, 用花瓣泡水喝,却没送给别人, 也叮嘱丫鬟不要带出院子:太太身体不好,做妾室的还是低调一些吧。
中秋节当日, 东府两位爷两位奶奶带着儿女过来, 团聚一番,次日珍姐儿和夫婿回府,和曹延轩、宝哥儿娴姐儿饮宴, 看望七太太, 纪慕云也和两位姨娘吃了一顿饭。
螃蟹依旧送到院里, 纪慕云数了数,比去年还多。曹延轩知道她爱吃,去年不敢吃,笑道“吃一点吧。”
纪慕云叫人把螃蟹蒸了,就着黄酒,斯斯文文地用蟹八件剥蟹拆钳子,吃得十分香甜,看得曹延轩发笑。她现在虽不喂昱哥儿,毕竟出了月子不久,吃了一只就不敢吃了,喝些热汤,看着曹延轩一口气吃了四只。
昱哥儿百日也是安安静静度过的:
她给曹延轩说了,“想在院里吃碗面。”
曹延轩自然说“好”,她便吩咐菊香,“告诉厨房做面,做老爷爱吃的熏鱼面和虾油膳面。”。
她在月子喝多了鸡汤,不想再吃鸡肉面了。说起来,南京街头巷尾的皮肚面很好吃,她偶尔跟着父亲弟弟去吃,府里没做过。
曹延轩兴致很好,“京城有种炸酱面,你吃过没有?”她愣了一下,笑起来:“吃过的,不过,妾身爱吃打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