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王爷。”刘管事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帕子递给萧池安, 承受着那人不断传来的威压, 低着头不敢往上面抬头看一眼。
房里又恢复沉静，只有云飘飘胸口起伏，略微急促的细微呼吸声。
萧池安一语不发，沉默着盯着床上躺着的人的脸，眼神冰冷阴鸷, 看上去在极力忍受心中的暴戾, 但他拿着帕子擦着人脸的动作却是轻慢柔软的，像是面对着什么世间最珍贵不可得的宝贝。
云飘飘面上被烧得通红, 那红意一只延续到耳后、颈窝, 呼吸灼热, 又急又快, 几乎被烧得没了意识, 浑浑噩噩，燥热难耐。
她在意识混乱中本能地只觉得热，想要伸出手将身上盖着的薄被扯下去。
一只平日里白皙如玉的手也被烧得指间关节泛红，刚从被窝里伸出来，就被另一个人握住，又重新仔细塞回去，还盖得更加严实了。
她再一次把手钻出被窝，又被那个人妥帖盖回去。
云飘飘本就烧得迷迷糊糊，意识不清醒，只觉得这个人简直烦极了，她再一次伸出手，不耐烦地往那人手背上来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她听见声音满意了，想着这下终于可以把被子掀开了吧，还没来得及动手，自己的手又被那只手抓住了。
这次没再被塞回被子里，而是被那只手就那样牢牢握住，没再松开。
云飘飘挣了挣，没挣动。
冰凉的帕子擦在她的额上脸上，她本能地朝那边偏了偏，在这凉意中稍微找回来一点点清醒，感受到了身边的人是谁。
“萧池安，出去。”她嗓音沙哑，发出来的声音也微弱得几不可闻，像瘦弱的小猫呢喃。
萧池安不答，那一只手也执拗地没放，一手拿着帕子不断为她擦拭脸颊。
云飘飘喊出的那一声也是在意识模糊中脱口而出的，说完便就又忘了，神思仿佛沉入深深的迷雾中，挣不脱，逃不开。
有下人无声无息地低头迈步进来，将原先那盆用过了的水端出去，换上了一盆新的，刘管事伸手接过，放在床边的脚踏边。
“药煎好没。”萧池安突然开口叫住那个下人，语气是掩不住的冷硬。
那名下人站住，“黄大娘和几个兄弟已经都守在厨房看着了，估摸着还用不了多久便能送过来了，属下这就再过去看一眼。”
萧池安凝视着面前这张面容，平日里一贯清雅端丽，淡漠如兰的脸，此刻被烧得眼角泛红，那张唇在灼热呼吸间更是被灼红得如同能滴下鲜血。
他将云飘飘的手指攥在手里，云飘飘身体原本就算不上多好，手总是冷的，哪怕现在发着这样的高烧，手指还是凉的，像是无论如何都捂不热了。
房里只有卧床的云飘飘、坐在她身边的萧池安，还有跪在床边伺候的刘管事，其余人全都守在门口随时听吩咐，无一人发出声音。
云飘飘感受不到，但其余人都默默承受着从萧池安身上传来的那股负面阴霾，稍有不慎便会被撕裂，粉身碎骨。
门外却突然传来声音，顺子小声地敲了敲门，低声道：“王爷，刘大人听说王妃生病，想来探望，现在已经在王府门口等着了。”
“叫他滚回去。”里头传来冷冷的回应。
门外的顺子咽了一口口水，答道：“是。”
端王府大门口，刘波将自己的官帽取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戴回去，着急得左右来回踱步。
王妃可千千万万不能出事。
刘波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朝虚空拜了拜，嘴唇蠕动。
他听说王妃疑似被传染上了疫病，在太守府中当即打碎了一只茶杯。
他这几日日日陪同云飘飘在城外查看难民瘟疫情况，云飘飘倒下了，他还没来得及担忧自己，就急忙忙地跑来了端王府。
王府大门打开，顺子从里头走出来。
“怎么样？”刘波焦急地跑到门前。
“刘大人还是先请回吧。”顺子有些无奈地传达着萧池安的意思。
刘波整张脸都急得皱成一团伸展不开，“下官就进去看一眼——”
顺子叹口气，他当然理解刘波的担心，自己也是同样的心情，可是别说是刘波，就连他们王爷也不准进去看一眼，只能守在门口。
他听了萧池安的命令，不敢不从，强硬道：“刘大人回吧。”
说完他又心软，上前拍了拍刘波的肩膀，透露了出一点情况安慰道：“王妃目前没有大碍，府中正在熬药，刘大人这几天也要时刻注意身体。”
距离第一个出现症状的孙大壮开始，那之后又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人感染，到如今已经过了快四五天。
虽然渝州城的所有大夫们都聚在一起研制药物，但毕竟在那之前渝州城毕竟偏远贫穷，大夫们大多年纪已经上去了，到目前也没能完全研制出来能够彻底治好这次疫病的药。
现在被感染了的百姓们喝的还是一些普通的对抗咳疾和发热症状的药材。
端王府中的药房里藏着各种各样的药，可当初大伙一举迁来渝州，带的人不多，带的药除了一些寻常常见药物和名贵的人参红花之类的补药外，其他的全都是各类伤药、毒药及解药，暗卫里只有一名是跟大夫沾边的，但只擅长放毒和疗伤。
来之前没有想到过会遇到瘟疫，更没想到会遇到云飘飘。
刘波见到此状，猜到了一些情况，他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理解道：“那下官等王妃身子好些后再来探望。”
“刘大人慢走。”顺子送他走出去一段路。
刘波离开了王府，却没立马回太守府，而是转道又去了城门口，仔细地观察那些病人的症状，再和大夫详细问了一下制药的进度。
几人见他脸色比前几日还要更加凝重，今日王妃也没跟着一道来，试探着问了一句，“王妃今日……？”
“王妃身子不适。”刘波点到即止。
几位大夫大亥，连忙承诺，“我们会加紧，争取早日拿出有效的药。”
刘波看几位大夫眼底也都是布满了乌青，心知他们也已经是尽了全力了，没再施压。
端王府云飘飘的房中，之前那位老大夫隔着一张手绢试了一下云飘飘的脉搏，又仔细看了一下，问了问刚发作时是什么症状。
刘管事在他身侧低声回答。
不敢看坐在床边那人，老大夫跪在床边，语气生涩道：“王妃的症状，确实是与城外那些人的症状完全相同，应该就是同一种。”
他话音落下许久，房中都没人说话，萧池安将云飘飘伸出来试脉的那只手重新握在手心，脸色阴沉，一语不发。
萧池安在云飘飘回来之前心里冒出来的那一团阴鸷暴戾的黑雾，在现在变得更多更浓，快将他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他压不住心中的残暴，想砸什么东西，想将眼前这个大夫杀了，想将刘波，将城外那些难民全都杀了扔进玉带河去。
他眼眸越发深沉墨黑。
这才是真实的萧池安，以往那个杀伐果断、心狠手辣、残虐无道的萧池安，在来到渝州之前，他一直是那个样子的，那才是真正的他。
他突然一顿，低头看，云飘飘被握在他掌心的手突然细微地拉了一下，反过来捉住他的手指，像是无声的安抚。
萧池安心里的雾气就悄无声息地散去一些。
“王爷，药来了。”黄大娘站在门外轻声喊道，没有敲门。
“诶，来了。”刘管事连忙看着萧池安脸色站了起来，同时拉起那名老大夫，“您再来帮忙写几个能稍微缓解一些症状的药方子吧，我让厨房照着煎。”
两人一同出了门去，不多时，刘管事端着一碗药进来。
“王爷。”经过方才帕子一事，刘管事自觉地将喂药这个活儿也交给端王殿下亲自来。
萧池安将云飘飘稍稍扶起来些，将她环在自己的臂弯里，接过药碗，对刘管事道：“你也出去。”
“是。”刘管事弯腰低头应了，往后退着出了房门，将房门小心翼翼的阖上。
萧池安看着怀里烧得神志不清的人，云飘飘身体瘦弱柔软，很轻易地就被萧池安整个环住，依偎在萧池安心口处。
厨房是一煎好了药就马不停蹄地送了过来，生怕晚了一刻让王爷气压更低，所以送过来还是烫的。
萧池安环住云飘飘，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药匙，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药匙抵上嘴唇确认不烫了，才小心地喂到云飘飘嘴边，轻柔哄道：“张嘴。”
药汁被人喂进口中，云飘飘虽然人没醒，但也感受到了这份苦涩，她很乖地将那第一口喝下去没有吐，但在下一次勺子碰到她嘴边时，她就不肯再开口喝了。
“乖，再喝一口。”萧池安极具耐心地柔声哄劝。
云飘飘薄唇紧紧抿着，就是不肯张嘴了，还逃避式地将头往萧池安颈窝偏了偏，蹭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
生病的王妃好软呀，很易推倒的样子！希望萧池安快快争气。
下章有惊喜！嘿嘿嘿嘿。
亲亲大家=3=
第55章
如此几次, 云飘飘就是不肯张嘴，将脸埋进萧池安颈窝中藏了起来。
萧池安一手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瓷勺, 有些不好活动，他将勺子放回碗里, 右手欲将自己颈侧的脑袋偏过来。
他轻轻握住云飘飘的下巴, 想将人转过来，怀中人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变本加厉地蹭了上去，这次还用上了手, 艰难地转了半个身子, 双手向上伸搂住了萧池安的脖子，险些将萧池安手里的药碗打翻。
云飘飘紧紧抱住不放, 似乎是觉得这样安全了, 脸蛋埋在柔软的锦衣布料中, 温热呼吸撒在萧池安颈间。
萧池安浑身一僵，左手还端着药碗，两手悬空，隔了好一会儿，才将一只手放下去, 揽在云飘飘腰间, 又抚上她的发。
“喝药好不好？”他偏头问，说话间唇角擦过云飘飘的发。
没人搭理他, 只有一两声小小的哼唧。
萧池安心底柔软, 又好笑又好气。
云飘飘哄他喝药的时候一套接一套的, 轮到了自己要喝药, 还不是如此耍赖。
如此……撒娇。
像小猫。
云飘飘清醒时很少有这样黏糊糊的时刻, 萧池安有私心多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但他更舍不得云飘飘生病难受。
他将药碗先放在了床边的小桌上，也不再说话了，安静地抱着怀里的人，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发，给猫顺毛一样。
云飘飘原本意识就还不清醒，身子很不舒服，刚刚一直陷在清醒与昏迷之间，糊糊涂涂的，这下被人舒舒服服抱着哄着，不多时又陷入沉睡。
萧池安感受云飘飘安静下来，将人从自己怀里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枕上靠着，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喂药。
刘管事没走远，一直就在门口候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小小声敲门。
“进来。”萧池安刚好将最后一勺药送入云飘飘唇间，用拇指揩去顺着云飘飘嘴角流到下巴上的药汁，再用手绢仔细擦净。
将碗放下时，他手顿了一下，从桌上盘中挑起一枚蜜饯，放进云飘飘口中。
刘管事轻手轻脚迈了进来，接过萧池安手里的碗，看萧池安将云飘飘抱着重新塞进被窝里，动作轻慢。
他垂眼，端着药碗缓缓退下，就见王爷也跟着走出了房间。
萧池安仔细关好门，对左右守着的侍卫道：“注意屋内动静，随时通知我。”
“是。”
萧池安迈出院门，瞥了一眼云飘飘院中栽的那颗小桃树，萧池安装傻时假装生气吸引云飘飘注意力的时候，会经常揪那颗小桃树的叶子，但那颗小树不但没秃，还长出了更多新生的鲜嫩叶片，变得绿葱葱的一小颗，顽强不屈。
云飘飘不在王府的时候，萧池安其实也很忙，朝廷每日都有不同的情况与动荡，他必须不时分心处理，在书房一待就是一晚上。
如今京中，处处狗咬狗，分成三派。
萧池安编织了一张大网，埋下了数不清的暗桩，驱赶着鱼儿们一个个按照他的预料进入。而他，只需要在最后将网收起来，一网打尽。
“三王爷与护国公府小姐的婚期定在了一个月之后，如今护国公与三王爷走得很近，应当是完全站队了。”
萧池安将棋盘上刻着护国公府的那颗棋子往前动了一格。
“西北那边，属下们按照王爷的意思下去做了，丽妃病重，消息马上便会传到西北，届时不论四王爷心里作何想法，他一定会借着担心和孝心，着急回来看他母妃的。”
萧池安听着暗卫的汇报，手中捏着颗棋子，却没再落，心思飘远。
他突然想到那天云飘飘说，要是我们能一辈子在渝州城这样住下去就好了。
他不敢承认，他当时在某一瞬间，因为这一句话，真的产生了动摇之心。
他收敛情绪，将手里刻着丽妃的棋子下下去，淡淡问：“老八那边没动静？”
“八王爷最近都闭门不出，在府中看书写字，吟诗作画，没有插手朝堂之事。”暗卫回复道。
“呵。”萧池安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一声。
皇家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演戏，你演，他也演。
到最后就是看谁戏演得最好、最逼真。
“派去调查瘟疫的人有结果吗？”萧池安问房间内另一个人。
“回王爷，还没回来。”路北低头，有些愧疚与心虚，王爷一直派他寸步不离跟在王妃身边，上一次差点让王妃遇刺，这一次又……
路北继续道：“属下已经派了人去大夫们身边帮忙，以便早日配出药方，有了新消息也能及时传报。”
“这件事了了，你便回去。”萧池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没有看路北。
路北垂放在身边的手微微一抖，声音沙哑道：“是。”
书房内气氛低沉压抑。
刘管事敲门，他的声音稍稍打破了这间屋子内的凝滞，但随即将气氛推得更加可怖。
萧池安快步赶回云飘飘房内，刚一踏进门，就见云飘飘将前不久刚喝下的药吐得一干二净，胸前的衣襟上和被子上都沾上了星星点点的乌黑药汁，几位仆人正在清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