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确实是个狠人。
徐瑾不得不低头,满脸视死如归,重新拿起了笔,认命地奔赴题海去了。
当晚,两人依旧是在一张床上凑合了一下。
周四,徐瑾戴着两个黑眼圈,叼着一只包子走进校园——她吃到了本周以来第一次早餐。
顾清崖飘在她旁边,摆弄着手机——学校不让学生带手机,但放在他这里能和他一起隐身,很方便。
徐瑾琢磨着,干脆把他当个人形储物柜,以后有什么东西不好藏,就都丢给他。
顾清崖每次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在打鬼主意,和他年少时在天韵山每次想鬼点子时候的表情一模一样。
但他不在意。
他此时嘴里也咬着包子,吃了一口又皱起眉:“不是奶黄馅的。”
徐瑾翻了个白眼:“还真挑起来了——你好好的有香火不吃,非跟我抢包子干什么?”
“非也非也,”顾清崖坦然道,“我说过了,香火对魂魄来说是最好的食物,但这不代表魂魄没有口腹之欲——既有美食,谁乐意去吃那毫无口感的香火呢?”
徐瑾刚要说话,忽然停住了脚步。
顾清崖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出来:“怎么了?”
徐瑾缓缓退了两步:“……死人了。”
“?”
顾清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教学楼上,有人影从天台的位置一跃而下。
然后在教学楼下砸成了一滩烂泥。
顾清崖却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你害怕?”
“那倒没有,”徐瑾咽了咽口水,低声道,“重点是,你没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看见他跳楼了吗?”
那滩烂泥在地上僵了许久,直到血都流到了徐瑾脚下,直到上课预备铃打响。
学生们来去匆匆,甚至有人从那滩烂泥上踩过,都没有人发现有人跳楼了。
预想中的尖叫和惊慌迟迟没有发生,徐瑾直到坐到教室里,都没有回过神,低声喃喃道:“我眼睛出问题了?”
隔壁桌的厉新源今天来了,听见她低声说话,纳闷问:“什么出问题了?”
徐瑾没回答他,却像是忽然又听见了什么声音似地,猛地扭过头,看向窗外。
却只在走廊外,看见了一望无际的天空和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由上而下,速度快得离谱。
她放下书包,冲出教室,抓着走廊栏杆处往下看去。
只见地上那滩烂泥凝固了许久后,仿佛是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慢慢又一点点立起来,凝塑成了一个红色纤细又模糊的人形。
下一秒,对方仿佛注意到她的目光般,由下往上,视线直直和她对撞。
徐瑾刹那间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
顾清崖的身形出现在面前,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那道阴冷的目光。
他和对方对视一眼,又无波无澜地收回目光,看向徐瑾:“发现了?”
徐瑾沉默两秒:“他……他在重复跳楼的过程?”
“准确来说,是重复自杀的过程。”
顾清崖点了点她的额头,和颜悦色道,“我昨天给你开过阴阳眼,忘了告诉你,以后这些景象,你可能要经常看见了。”
徐瑾震怒:“这都能忘!”
顾清崖耸了耸肩,慈祥得如同一个老父亲,语重心长:“毕竟,千岁老人嘛,体谅一下,怎么能跟老人发脾气呢!”
徐瑾:“……”
现学现用这个词在顾清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16章 将军
“宿城在建国之前, 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名叫若州。”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因为在长达五百三十四年的大夏朝时期,我们宿州出过一位很著名的人物——”
“徐婉若。”
讲台上的历史老师讲得慷慨激昂, 情到深处,手里的粉笔灰混着口水乱飞。
“四百多年前, 也就是公元1656年,徐婉若出生在一户农家, 替父出征。二十年后, 她成了夏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位女将军。那时正值天下三分,赵国来袭,一路打到若州, 徐婉若率徐家兵镇守若州,苦战三个月……”
【所以说外面那个鬼, 是自杀的?】
顾清崖正飘在她旁边,盘着腿支着下巴听历史老师讲课, 闻言懒散地挥了挥手:“别吵, 听课呢。”
徐瑾记笔记记到一半,闻言直接在纸上戳了个洞, 忍气吞声地看了眼讲台上的历史老师:【……怎么, 你对历史很感兴趣?】
顾清崖头也没回:“还行,就是想看看,我不在世上的这些年, 人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挺多的,”顾清崖眯眼笑道, “我看这位和你同姓的女将军就挺有意思——你听老师说了吗?这位女将军本来没有上史册的, 姓名也不为人知, 怪不得我在你历史书上没看到她的名字……”
徐瑾习以为常, 眼皮都不抬一下:【但这可是我们宿州的大名人,我从小听她的名字听到大,杨老师更是这位将军的唯粉,虽然正史书中几乎没有提到过她的存在,但杨老师隔一段时间就要提一提这位将军的英勇生平……放心吧,这故事过段时间你就听腻了。】
顾清崖歪头:“微粉?”
这次不等徐瑾发话,他直接低头掏出手机,开始搜“微粉”是个什么东西。
台上,历史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叹息地说起那位将军的结局:
“城破后,徐将军消失了很久,直到三个月后突然出现在赵王宫,刺杀赵王失败,因此中箭而亡。”
“后世有她的亲人为她立了一块碑,就在如今天鹅湖后的玄镜山上,墓碑上刻的就是徐婉若三个字,并刻满了她的生前事迹。”
后来石碑被人发现,这位一生如传奇般的女将军,这才得以被后人知晓并被传颂下去。
徐瑾斜睨他:【干嘛这么看我?】
顾清崖摸了摸下巴:“你想爬山吗?”
徐瑾冷漠拒绝:【不想。】
顾清崖试图劝说:“这将军和你同姓,说不定往祖上追溯一下,还有血缘关系呢,你不想去祭拜一下名人先祖?”
徐瑾:【不想。】
宿城姓徐的人可不少,往上追溯八代谁都沾点血缘关系。
她才不关心自己有没有这样一个五服之外八竿子打不着的先祖。
顾清崖:“不,你想。”
徐瑾坚定:【不想!】
好的,劝说失败。
顾清崖不解她怎么这么抗拒,揣手道:“为何?”
徐瑾:【想让宅女出门爬山?那你就想着吧。】
顾清崖伸出手指,熟练道:“加一周作业。”
【……】
徐瑾镇定地迅速转变了口风:【我爱运动,运动使我快乐。】
没办法,真的。
她也不想爬山,但是顾清崖给的实在太多了。
“你要去徐将军的墓园参观?”
下了课,厉新源在座位上抓耳挠腮,似乎很想找人讲点什么,但前座没人,后桌两个都是专心学习的同学,根本不搭理他。
他看来看去,最后还是把目光定在自己的同桌身上。
撇到徐瑾在桌肚下拿手机搜地址,他偷偷凑过去,惊叫出声,又怀疑地打量了她一眼:
“那地方现在可是名胜古迹,都是游客呢,进去要交钱的,你有钱吗?”
徐瑾立刻收起手机:“你管我?”
厉新源被她怼得一噎:“你吃炮仗了?莫名其妙。”
徐瑾不理他,拿出练习本又开始画画。
厉新源安分了一会儿,忽然又凑过来:“诶,你想不想知道我昨天经历了什么?”
徐瑾兴致缺缺,头都不回:“不想。”
厉新源有些气闷:“那你不好奇安逸兮他们到底怎么样了吗?”
徐瑾目不斜视:“不好奇。”
……太让人生气了。
厉新源捶桌:“不行!徐呆子,我不管,你今天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徐瑾却淡定道:“我不听也知道。”
厉新源顿了下,傻眼了:“啊?什,什么意思,你知道他们的情况?”
“一个死了,一个在医院躺着,”徐瑾在纸上用钢笔画了个小人,不咸不淡道,“那两个警察来查案,已经跟我说过了。”
“他们竟然跟你讲这些!”厉新源震惊地瞪眼,随即又收声,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那你一定不知道我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徐瑾抬眼:“什么关系?”
“我爸和他们算是同事,朱警官是我干妈,韩警官是我偶像!他们是看着我长大的,都是局里的大官!办那种很特殊的案子,就像这次——”
厉新源比比划划哔哔叭叭说了一通,发现徐瑾坐在座位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顿时止声,怒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徐瑾惊醒,打了个哈欠:“你继续,我就不听了。”
厉新源生气道:“见识短浅!算了!不跟你说了,我爸说了我是有灵通的……未来要跟我干妈和韩警官一样干大事,肯定是要成为他们局里的新生代成员的——”
徐瑾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通,回头和顾清崖对视一眼:【就他,灵通?】
厉新源大怒:“你什么眼神!”
顾清崖也打了个哈欠,如果有人能看见他,必定会发现这两人打哈欠的姿势和表情简直如出一辙:“这小胖子确实有点灵通,不过和你这样的招阴体质不同……他是纯阳体质。”
徐瑾:【纯阳体质?】
顾清崖微微睁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徐瑾咳了一声:【我也没想得哪样。你继续,纯阳体质是干嘛的?】
顾清崖甩着手里的红色穗子,漫不经心道:“不干嘛的,就是生的时辰好,阳气足,魂魄不容易离体,天生镇得住妖鬼煞气。确实适合干这行。”
徐瑾瞥了眼,见那穗子模样熟悉,像是从他那把剑上摘下来的,“哦”了一声。
转头若有所思,朝厉新源勾了勾手指。
厉新源不满:“你招狗呢!”
边说,又边把脑袋凑了过去。
顾清崖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徐瑾小声道:“你说你有灵通,是不是能看见妖魔鬼怪的意思?”
厉新源眼珠子一转,磕磕巴巴道:“那,那当然。”
徐瑾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
厉新源皱眉,不解:“?你也是?”
“不信?”徐瑾说,“你看窗外。”
厉新源不明所以地扭过头,看了半天,又回头道:“窗外怎么了?”
徐瑾微微一笑:“没看见吗?”
厉新源心生不妙:“看……看见什么?”
徐瑾凑在他耳边,恶魔低语:“有个红衣女鬼,在外面看着我们啊。”
厉新源:“!”
“你看,还朝我们笑了呢。”
厉新源:“!!”
他毛骨悚然,霍然起身,朝窗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窗外碧空如洗,什么都没有。
他猛地坐下,上上下下搓着自己的胳膊,抖着腿哆哆嗦嗦道:“要不,要不我跟你换个位置吧。”
徐瑾闷笑,假装惊讶:“你害怕了?她都在这好几天了,你不是说你能看见?难道是装的?”
厉新源瞪眼:“!我没有!”
徐瑾点点头:“那就好,你是未来要当能抓鬼的警察的人,怎么会害怕一个小小的红衣女鬼呢?”
厉新源僵硬地点点头:“是啊是啊。”
徐瑾微笑:“那就麻烦你帮我挡挡了——我只是个弱小无辜的普通群众,可害怕得很呢。”
厉新源张口要说话。
徐瑾怀疑道:“还是说,你一个要做警察的人,还想让我这个弱小无辜的可怜女生帮你挡着?”
厉新源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徐瑾满意了。
很好。
在顾清崖那里被吓到的,都要在小胖子这里讨回来。
独被吓不如众人都被吓。
果不其然,这一整天小胖子都魂不守舍,时不时往窗外看去,又一个激灵回过头,活像鬼上了身。
被好几个老师砸了粉笔头之后,他终于战战兢兢收回了视线,下午一下课,就飞快地背着书包跑路了。
顾清崖望着那小胖子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笑了下:“干嘛吓他?”
徐瑾收拾东西的手一僵,冷冷道:【我乐意。】
顾清崖也没懂自己哪里惹毛她了,挑了下眉。
他正要负手跟上去,却见已经走出教室的徐瑾忽然退后了几步,又和他平行了。
顾清崖:“?这是干什么?”
徐瑾不动声色躲到他身后,让自己的目光无法触及到楼外的场景:【……那鬼还在跳楼。】
顾清崖愣了下,嘲笑她:“还吓唬别人,原来自己也是个纸老虎。”
话虽如此,却也还是漫不经心地挪了下位置,帮她挡住了视线。
徐瑾撇了撇嘴,不说话。
她重新抬步走出教室门时,昨天那几个八卦的女生从她身旁走过,瞥了她一眼,窃窃私语。
“不是要去医院探望傅阿婧吗,不带她一起?”
“不带了吧,本来傅阿婧和她关系也不好。”
“就她那个寒酸样,鞋子一年到头都换不了几双,更别说带补品了,空手去傅阿婧肯定不高兴,还让她探望个什么劲……”
“也对,带她去了说不定还讨人嫌。”
徐瑾低下头,放慢了脚步。
顾清崖听得直皱眉。
“不说这个了……昨天那两个警察来找我问话,我不小心把她们宿舍的事说漏嘴了,傅阿婧要是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就她那个臭脾气,肯定会的……但是你不提,傅阿婧也不知道你说出去了,怕什么?”
“就是就是……”
几个女生渐渐走远了,顾清崖回头看了眼慢吞吞还走在后面的徐瑾:“她们那么说你,你不生气?”
徐瑾淡然道:“习惯了。”
“经常有人这样说你?”
“不是经常。”
顾清崖歪头:“嗯?”
徐瑾道:“是一直。”
“……”
顾清崖盯着她看了片刻,摇了摇头:“我有时很怀疑,你真的是另一个我吗?”
怎么性子看着和他全然不同?
徐瑾冷漠:“不用怀疑。”
顾清崖:“哦?”
徐瑾:“我不是。”
顾清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