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用自然地坐到嫌犯旁边,她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倒出一些油状物,然后把整个手涂了个遍,有人看到问她:“这是什么?”
沈宝用:“我们掌柜给的,说是松弛筋骨的,一会开始就要绣一天的绣品,手若累僵了怕是坚持不下来。”
看着对方一直盯着她看,沈宝用把东西递过去:“你要用吗,我这有一满瓶呢,要试试吗?”
对方高兴地道:“那谢谢你了,我用一点。我见过这个清油,我们掌柜的已不常做活,但她每次做活前都会抹这个,你们掌柜对你真好,这个东西可不多得,也不便宜。”
“是吗,这我倒不知道,但我们掌柜的确实待我们很好。”沈宝用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对方还回来的小瓶。
她忽然对身边的嫌犯道:“你昨天手受伤了,这个还有缓解疼痛的功效,你要不要试试。你不要不好意思,大家互相帮忙嘛,若是因为被踩的那一下而耽误了比赛,得不偿失。”
这次对方倒没生硬地拒绝她,看得出来她对这场比试还是很在意的。也是,王爷为了逼真,特意加了一条,这一届的绣坊仙子可以得到一张通关证,乘船去往外海参观学习,费用也由王爷掏。
想来,她东躲西藏,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加上新来的都尹开始重查旧案,她该是最希望能跑到外海的吧。
沈宝用不给对方迟疑的机会,把手往前一伸:“我给你倒上,伤的是右手吧。”
对方犹豫着伸出了手来,沈宝用眼中精光一闪,她看清了,嫌犯的右手掌心真的是布满老茧,这是在练铁砂掌吗,否则的话怎会如此。
沈宝用不敢表现出惊讶,她镇定地把清油倒在了对方的手掌里,那清油一接触到她的掌心,可能是感觉到了舒服吧,对方把另一只手也展开伸了过来。
这下沈宝用可以完全确定,这人就是陈松要找的嫌犯。
沈宝用把瓶子收回盖好盖子正欲揣回袖中,就听嫌犯道:“可以把这些都给我吗?”
沈宝用一楞,本能地正欲答应,但她心里忽然一突,笑道:“那可不行,你也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我问过监管了,这清油是可以带进去的,我自己还要用呢。”
对方没说话,重新把头低下去,又开始目视地面。
沈宝用心跳得厉害,她也不知在紧张什么,也许是她过于谨慎了,这种情况下她就是该小器一些才正常,若是大大方方地把东西给了对方,估计在场所有人都会觉得奇怪,哪有对见没两面的陌生人这么好的。
还好她稳住了,按照正常情况来处理了对方的要求。
早饭过后,参赛绣娘们背后绣坊的掌柜的都来了。沈宝用注意到,嫌犯的掌柜也来了。
沈宝用打远就见到王掌柜的笑脸,掌柜的压低声音说:“甲等呢,丁院甲等。”
这事沈宝用还真不知道,但她也明白这不是能大张旗鼓说的事,她只道:“您消息真灵通。”
王掌柜不无得意:“你一会儿好好绣,你若是把绣坊仙子的名头拿下来,我给你弄个单屋,你自己住。”
沈宝用也就一听,她赶紧说正事:“刚才从我身边走过去的那个最年长的绣娘,您看见了吗,她是哪家绣坊的?”
王掌柜脸色一正:“她怎么了?”
沈宝用把她的怀疑说了,王掌柜吓了一跳,她认识那位掌柜的,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也是正经的绣坊。
“这,这,咱们要怎么办?”
“您先别慌,人在这里跑不了,您一会儿离开后去到都城府,把我跟您说的话禀报给陈大人,我跟您说的您都记住了吗?”
王掌柜:“记住了记住了,那我现在就去。”
“跟您说了别慌,能犯下那么多的案子,这嫌犯一定不简单,您别让她瞧出来,正常怎么来怎么去您就怎么做,出了这大绣院您再急。”
“好,我知道了。”王掌柜按沈宝用所说,之后她们不再说此事,王掌柜正常地嘱咐沈宝用进大屋后要注意什么,让她放轻松别紧张,争取把绣坊仙子的名号拿下来。
沈宝用心里装着事,一一应下掌柜所说。她不知道陈松得知此事后会如何做,但大致该是在比赛时就埋伏好,待比赛一结束就冲进来把人抓了。
探视时间一到,王掌柜马上离开大绣院,期间嫌犯的掌柜与她打招呼,她心跳得“砰砰”的,但还是笑着与对方寒暄了几句。
待一坐到轿中,她马上道:“快快,去都城府。”
陈松听到水墨坊的王掌柜找,一下子就想到了是不是沈宝用出了什么事,她不是被关在大绣院里比试来着。
陈松马上召王掌柜的进来,他自己也迎向对方。
“陈大人,大绣院里出大事了……“王掌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与陈松说了。
陈松听到是沈宝用让王掌柜来的,他觉得此事该是十拿九稳。以前他常常与她说起此嫌犯,嫌犯的特征她早该熟记于心,能让掌柜的跑这一趟,那绣娘一定有问题。
“这事我知道了,王掌柜回去不要说与其他人听,你也不要再去那里“
王掌柜直点头:“知道知道。”
让人送王掌柜的出去前,陈松又问了一句:“王掌柜想想,沈宝用还说了什么,有还有漏掉的信息?”
王掌柜忽然想到一事,她犹豫着:“也不知有用没用,”
陈松马上鼓励她道:“你说。”
王掌柜:“阿用说,不知那嫌犯是不是在试探她,她为了看清对方的掌心,拿了清油给对方涂手,对方竟不合常理地找她要整瓶,”
“你是说,对方让她涂了?”陈松打断她,紧张地问。
王掌柜:“啊?涂了。是阿用亲自给她涂的,若不是这样她怎么可能看清她那满手心的老茧。”
陈松什么都没说丢下王掌柜,一边朝外走一边唤人:“柳侍令何在?”
“卑职在!”
“你马上整顿兵列,随我去大绣院抓人!”
“是!”
王掌柜看着陈大人这么急,心里开始突突,不是要出什么事吧。
陈松是急了,他没有告诉沈宝用,嫌犯名叫厉娘,人如其名,是个厉害角色。她是不会轻易让人看到她手心的,凡是被她主动出示手心的人,最后都会被她灭口,哪怕对方是无意间看到,她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像沈宝用这种情况,嫌犯主动展开手掌给她看,显然对方已起了疑心动了杀机,根本没打算留她性命。
嫌犯一直没被抓住,谨慎与凶残缺一不可,陈松不敢赌对方会在什么时候下手,她们在一个大屋里比试,而刺绣时正需要聚精汇神,嫌犯很可能会趁此时动手。
大绣院,十二位绣娘依次进入大屋,沈宝用发现嫌犯就坐在自己右手边的位置上。这样也好,待比试结束,她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动向,说不定可以给陈松放消息。
而此刻,她提醒自己不能因为此事而影响了比赛,她沉下心来听总管事把主题告诉她们。
这一题出的倒是简单,没有画作没有诗词,而是由总管事口述。题目很简单,就是让她们以初夏为题,绣一副应景的闺中图。
看似简单的题目,能入手的地方却很多,考的除了绣技还有巧思。
沈宝用一下子陷入沉思,她得好好想一想要绣点儿什么,才能让人眼前一亮夺人眼球。
那副丁院的祝寿图她就花了心思,并没有直接把诗句中的仙鹤祝寿绣出来,而是绣了一副,积善之人梦到此景,醒来后大病全去,成了真正的南山之人。
想来她能夺得丁院甲等,是这副有别于其他人的心思立了功。所以这一次沈宝用不能拿起来就绣,她还是要好好想一想。
就在沈宝用用心之际,她根本不知道危险正在降临。
她旁边的嫌犯果然如陈松所料,不管沈宝用是真的发现了对方的身份还是无意为之,她都不会放过沈宝用,欲杀之后快。
厉娘从怀中掏出她那个脏馍,用手捻了一块放进嘴里,然后把馍放好,待右手再现时,她的指甲全都变成了青紫色,若仔细一观会发现,那并不她的指甲,而是修剪得如刀尖一样的利器,每个手指间都有一个,发出幽幽的紫光,好不诡异。
厉娘深运一口气,她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送沈宝用去死,所以动静要做到最小。
好在这场比试中间是没有休息时间的,总管事嫌累早就出去到偏房休息,留下的监管所坐的位置是看不到这里的。
厉娘不是没考虑过待比赛结束后再杀沈宝用,但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发现于自己不利的存在就要马上除掉,她这种直觉救过她无数次,她就是靠此才一直没有被抓住。
厉娘慢慢地吐出刚才运进去的那口气,她感觉周遭慢了下来,自己的身体变轻了,并伴随着一种兴奋,杀戮的兴奋。
她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其实比起刺绣她更喜欢的是摆弄她手指间的这些小玩意,也正是因为她对它们的喜爱,所以她的掌心全是被它们磨出来的茧子。
厉娘身子向后倾,眼神变得狠厉,她全力抬起右手,正欲一击即中,忽然大屋的门被轰开,声音惊动了所有人,一时惊呼声骤起。
沈宝用也受到了惊吓,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见陈松朝她飞扑过来,她的鼻子磕在他胸口上,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紧接着她感受到了一股力量施加在陈松身上,陈松抱着她朝地上倒去。这种时候他还不忘护住她,她感到她的后脑被他的大掌接住,“咚”地一声,是她后背砸在绣凳上的声音,除了背部无可幸免地感到疼痛,其他部位都还好。
沈宝用这时已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嫌犯要杀她,而陈松在千钧一发间,替她挡了这一下。
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沈宝用呆住了,她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什么背痛鼻子痛全都感受不到,她直楞楞地看着陈松,好像天地万物都不存在了,眼里只有他一人。
但危险并没有解除,厉娘见到这么多官兵而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怎么就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上。她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会知道她的特征,她的过去?
但没关系,她不需要知道这些,她要做的就是杀死她,凡惹到她的人,她向来是不会让他们的命留到明天。
也不知厉娘做了什么,她的嘴唇一下子变成了紫色,与她重新换上的利爪一个颜色,而上一副全部留在了陈松的后背上。
陈松暗骂了一句娘,只在卷宗上看到的阴邪东西,如今正在他的身体上,这滋味可真不好受。他知道自己中毒了,如果不赶紧解毒,就算是体质如他,这一关也不好撑。
还好他来得及时,就沈宝用这样的,要是捱厉娘这一下,估计半条命也就没了。
柳侍令慢了一步,他哪想得到,他们大人会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此刻他到是冲了过来,不想嫌犯手中还有暗器,柳侍令知道这位是用毒高手,他马上大喊:“躲避!有毒!”
这一句喊醒了沈宝用,她本放在陈松胳膊上的手一紧,随即听到陈松“嘶”了一声,不知是被自己攥的,还是他被伤得很重,她马上松开手。
也就在这时,陈松一个鲤鱼打挺,人朝后面站了起来。这下子,他与厉娘直接面对面,陈松拨刀与她战在了一起。
柳侍令也带着人跟了过来,但陈松没给他们什么机会,厉娘擅使毒,但近身打斗她就不是对手了。本来她投降陈松不会伤她,但她固执,非要与陈松斗个你死我活,还在其间向沈宝用出手,陈松看出她的用意后,不得不给了厉娘致命的一刀。
厉娘倒在地上,嘴里一边冒血一边道:“你,你也活不成,我的毒无人能解。”
说完这句话她就开始倒气,陈松靠近她,低声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母亲是做什么的,我身尝百毒你这点儿东西根本不够看的。”
厉娘终是没了气息,但她死不瞑目,终是不肯闭眼。
沈宝用听不到陈松在说什么,她只听到了厉娘所言。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朝陈松而去。
她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特别虎地一把把陈松后背的衣服撕开,陈松这个疼啊,差点叫出来。
他回头看向沈宝用,问:“你在做什么?借机报那一刀之仇?”
沈宝用理解不了他的玩笑话,她脸色发白,她这样子倒是叫陈松一楞,他发现自己见不得她这样,马上打哈哈道:“怎么了,跟你开玩笑呢,平常不是挺经逗的吗。”
沈宝用看着陈松已全部变紫的后背,不止颜色不正常,五道血痕血肉翻飞,伤口极深。她语气严肃道:“你知不知道你后背都什么样了吗,这就是中毒吗,她说没治的,她刚说了没治的……”
沈宝用嘴里重复着这句话,陈松看她这个样子,马上道:“治得了,什么毒都能治,别听她瞎说。”
但柳侍令这时插话道:“可厉娘的毒无人能解,还没听说中了她的毒的人能活下来。”
柳侍令一个大男人,语气里竟也带了哭腔,陈松想说他还没死呢,一个个的是要现在就哭丧吗。
厉娘的毒是厉害,陈松替沈宝用捱这一下时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但他知道若是换沈宝用来,那就真的是没救了。换成他,从小见毒尝毒,应该还有些生机。
此刻,他感受着后背之毒向全身散发的进度、力度,虽知自己死不了,但也得脱层皮。民间竟有如此用毒高手,可惜死了,要不他一定要把她的根挖出来,把此毒为他所用。
就在陈松想着怎么安抚住沈宝用,沈宝用忽然安静了下来,她把目光转向厉娘的尸身,眼神中升起了希冀。
还没等陈松弄明白她是怎么了,就见沈宝用扑到厉娘身前,快速地朝她怀里掏去。
她掏出一个灰不啦唧的东西,然后就见她在这东西上咬了一口,厉娘的东西可不是随便能入口的,陈松吓死了,他扑过去打掉沈宝用手里的东西:“吐出来,快!”
沈宝用没吐,她咂摸着嘴里的滋味,与陈松擅毒有异曲同工之妙,沈宝用流浪的生活中,哪能总吃到新鲜的食物,她尝的东西多了,自然练就了一副敏感的舌头。
她能肯定她吃的东西没毒,但它却也不同于正常食物,这不是个普通的馍,这是做成馍的形态没有变质的东西。
可为什么这东西要做成馍的形状,且都这么脏了却还没有变质,那只能说明,用毒人也会被毒反噬,所以嫌犯才要不停地吃这东西,不是这东西好吃,而是这东西她必需定时定量的吃。
沈宝用还是很谨慎的,她自己先吃了,这样的话如果这东西有毒,就证明她猜的方向不对,再给陈松想别的办法解毒,不至让他二次中毒。
沈宝用感觉到自己一点事都没有,她过去把脏馍捡起来,掰下一大块,然后回手就把这块馍往陈松嘴里塞。
陈松看那个颜色本能地就想吐,而沈宝用瞪着他,命令他道:“吃下去!”
她命令他还不算完,她还两只手掌叠在一起捂住了他的嘴,陈松本就中着毒,浑身无力,被她这样堵住口鼻,只得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