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薄光走出去,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就算太子真的等不及要害皇上,又与他何干,皇兄得此皇位,身后铺就的不光是拥戴与政绩,还有牺牲与鲜血。
而他就是被牺牲的那一个,曾经他的孩子在流血,他的心一直在滴血。他早已厌倦了皇家的一切,怎么可能再参与到其中,他甚至隐隐有一种解恨的感觉,若真如太后怀疑的那样,他倒想对太后道一句,活该,你也有今天!
薄光目光渐冷,他收回视线,大步离开保宜宫,离开皇宫,没有往皇上所在的勤安殿投去一眼。
保宜宫,殿内,太后让陈松起身:“陈大人何事前来?”
“臣刚从勤安殿出来,昨日与今日皆求见了皇上,但太子殿下不允臣进殿,臣观在场大人,有人提出异议,不解殿下为什么不准大家探病。古往今来,皆有内阁重臣或是君主看重的股肱之臣榻前侍疾的前例,如今圣上重病,榻前却没有这样的人侍在身侧,太后娘娘可知这是为何?”
太后摆手:“哀家往哪里知道去,太子连哀家都遣了回来,现如今不止你没见过圣上,哀家也没有。”
陈松还想再说,就听太后道:“陈大人,你回去吧。哀家知道你关心圣上,哀家也是如此,但如今朝廷在太子的理政下一切顺利,忙而不乱。这才是皇上最想看到的。我们都先不要急,待圣上好上一些,太子殿下就会让众臣见驾的。”
裴太后能在纷乱的皇位之争下笑到最后,得益于她的冷血,她的现实。
今日她在勤安殿外看得分明,内阁大臣们对太子的决定毫无异议,她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薄光身上,但经历刚才那番谈话,她就知道那是个靠不住的,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但是薄光说得对,太子是她与皇上推上来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太子没有理由要害皇上,就算他有理由,如今皇上晕迷不起,太子大权在握众心所归,她若在这时与太子起了争执对她没有一点好处,最好的做法就是静待其变,做好太子继位的准备,而不是在已无能为力的事情上纠缠。
好在,太后回忆过往,除却一些小事,她并未与她这位孙儿产生过大的矛盾,太子可算是她与皇上一手推上来的,有这些就够了。
陈松见太后娘娘这样说,就知太后这里也寻求不到办法了。他离开保宜宫的时候,全程低着头,他的腰背没有来时那么扳正。
陈松出宫往回走,他知他该给沈宝用解释的,解释为什么今日也没有请到她的母亲。
但他知,其实昨日那样的理由已令她产生怀疑,而她为了不让自己难做,特意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但他早上问过值夜的丫环,说姑娘昨夜睡得不好,醒了好几次,就知她还是往心里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陈松冲动地想过,不如明日就成婚,但冷静下来再想,如果太子决意出手,就算他们成婚了也无济于事,真到了他无能为力保护不了沈宝用的时候,他们不遵赐婚日期私下成婚一事,于公会成为太子的把柄,于私会令他变本加厉地折磨沈宝用。
他不能这么自私,他想得到的不止是她这个人,还是长长久久地相守一生。
终于还是回到了府中,丫环来报,姑娘请大人过去一趟。
陈松换了衣服去了,见沈宝用等在门口,看到他笑着拉着他进屋,一桌子的菜冒着热气,她递给他筷子:“尝尝,有什么不同?”
陈松顺从地提起筷子夹起其中一道,确实与府上厨子的手艺不同。
他惊讶地问:“你做的?”
沈宝用点头:“嗯。以前在外都是乞讨或是抢食来的,就算起火也是烤炙,我一直想尝试看看自己会不会做饭。今日得闲就试了试,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陈松被她的热情与笑脸感染,又尝了几道,不得不说就算没有府上厨子做得好,倒也是那个味儿。
“你不会只是搭个下手吧。”
沈宝用举起双手:“我真没有,别说大厨了,就连厨娘都被我轰了出去,都是我自己琢磨自己亲自炒的。就是太呛了,做完我就饱了。”
陈松并不饿,但他吃了不少,他下意识地悲观起来,想记住这个味道。
“喝口这个吧,不过不是我熬的,看你吃得多,这个是消食的。”沈宝用递过来一碗汤水。
陈松本来就听她的话,这时更是温从。
“宫中出事了是吗?”沈宝用忽然问。
陈松一顿,然后道:“是,圣上病倒了。”
“可并不影响赐婚,是吧?”
陈松:“是不影响,但,如今太子监国,没有人能见圣上。”
沈宝用虽不懂国事,但她也知道陈松的意思,现在是太子说的算。
沈宝用更不敢想的是,皇上这个时候病了,薄且真的没在其中做什么吗。她面向陈松道:“我们不等了,我们今夜就成婚。”
陈松因在路上已想过这个问题,他坚决道:“不行。你先不要急,圣上还在救治中,我总觉得太子不至于会因为你我之事而行此险招,他又没有疯。”
沈宝用想说,薄且挺疯的,他的画作他住的地方,以及她与他独处时,见识到的他的偏执,都在说明他不是一个正常人。
她没有与陈松说这些,只是坚持道:“只是早了几日,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大操大办,母亲那里我可以在回门的那天再跟她说,相信她知道事出有因不会怪罪我的。你说过的,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去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那我们今夜成婚,只要我们高兴,是不需要有所顾忌的。”
陈松还想拒绝,沈宝用又说:“就算快乐与幸福是短暂的,但若我曾拥有过我也是开心的。”
她说完眼神一暗,语气不再那么急迫:“当然,可能是我想岔了,想不周全了,你身在朝中要考虑的事情自然比我多,我只是,只是提出建议,表明自己的态度。”
陈松本就有些动摇了,听到她这样说,知她是误会了,误会他是不是退缩了。
他道:“今夜确实不可,天色已晚,什么都还来不及准备。明天我哪都不去,把自己打扮成最俊的新郎,把园中行走的花轿也准备好,就算是提前成婚,也不可敷衍就和。我们,明日成婚。”
沈宝用扑到陈松怀里,哽咽道:“我只在乎我能拥有的。”
陈松摇头:“我们还要长长久久。”
转天一早,宫中就来了旨意,说是皇上召见陈大人。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勤安殿外,守在这里的内侍见到陈松,马上把他请了进去。
陈松一进到殿内,就闻到了很重的药味,这味道很不寻常,层次太多,像是多种不同质的东西共同发出来的。于陈松来说,他甚至在某一瞬间觉出了熟悉的感觉,但也只是昙花一现,再闻就没那种感觉了。
走进内里,陈松往榻上看去,皇上平躺在上面,他唤了一声:“陛下,”
就见皇上的眼睛慢慢地睁了开来,陈松一个激动上前几步,忽听旁边一道声音:“陈大人还没请安吧,圣上不过病了几日,规矩就都忘了吗。”
陈松转头去看,太子从旁屋走进来,手里端着药碗。他一直走到床榻,在此坐了下来。
陈松跪下行礼,依次给皇上给太子。
没有人叫起,陈松抬头去看,就见太子拿起勺子亲自喂皇上吃药。皇上表现出一副很抗拒的样子,眼睛不再是虚睁,而是越瞪越大,头艰难地左右摇摆,看得出很费劲,显然已尽了全力,但幅度并不大。
而太子的行为更加莫名,他根本不管皇上喝不喝得到药,只是机械地往他嘴里喂,那药十有八,。九没喂进去,全都顺着嘴角流得到处都是。
陈松没动,这屋里看着只有皇上与太子两个人,但他能感觉的到,这里可热闹了,暗藏着不少的人。
不过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如猜测到的最坏的结果,皇上的病不是自然发作且被太子软禁。这种情况下,自然不是皇上召见他,而是太子。
陈松看明白后,知道自己做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反倒平静下来等着看太子意欲何为。
太子把药全部喂完,准确地说是全部撒完后,他把药碗放下,拿出巾帕给皇上擦嘴。皇上还是不配合,嘴里发生叽里咕噜的声音,别说成句了连字都不是。
皇上这么折腾,换来的只是从嘴角流出更多的涎液,而太子不厌其烦地接着给他擦。
表面上真是一副耐心侍疾的孝子图,但真实场面看得陈松心里发寒。他曾在夜探太子别院时产生过这种心凉的感觉,那是在看到太子作的画时。如今这种感觉又出现了。
太子终于忙完手边的事,他把巾帕放下,而皇上也折腾累了,明明只是摇了几下头,发出一些不明意义的声音,但像是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此刻眼晴不再瞪着,半睁半闭的状态。
“父皇,陈大人来向您请安了。”薄且忽然道。
皇上连眼皮都没抬,陈松也是。薄且转头面向陈松:“陈大人很想陈家一案重审吧。”
躺在床上的皇帝与跪在地上的陈松俱是一震。陈松问:“殿下这是何意?”
薄且:“此事要说也不难,不过一道旨意罢了。我就问你,你想要吗?”
床榻上的皇帝又开始折腾起来,眼睛重新瞪起,嘴里发出更急迫的异响,可惜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陈松:“臣当然想要陈家一案能重审,殿下也知陈家有冤。但臣是大弘的臣子,是圣上的臣子,臣只遵大弘天子的令。”
薄且:“圣上?天子?又不是一成不变的。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它,就问你想不想要。”
陈松直言:“要。臣最大的心愿就是为我陈家正名,以慰列祖列宗之魂息。殿下的条件呢?”
薄且双肘撑在膝上,身子往前探着:“有得就要有舍,不能什么好事都占着,我要什么你是知道的。”
陈松当然知道,他只是没有想到,太子为了他偏执的占有欲,先是冒着完全没必要的风险做出不忠不孝之举,后竟然拿出他都不报希望的为陈家平反作为条件,来逼他抉择。
太子越是这样,陈松心越沉,他怎么敢把沈宝用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皇上的动静忽然变大,他竟把放在床头的药碗碰到了地上。薄且转头去看:“父皇这么激动做什么,想来也是同意陈大人所说,陈家是被冤枉的。既然受了冤,那就让儿臣帮陈家主持一把公道。当然儿臣是不会朝令夕改,忤逆父皇的旨意,待我取而代之才会重提此案。”
眼见着皇上听到此话,一下子就不动了,再一次晕了过去。
陈松看着太子把皇上身上的被子重新盖好,并且说着:“您身体条件不适宜过分高兴,还是先睡上一觉吧。”
陈松为皇上感到悲哀,一代君王最后竟落得被亲生儿子背叛的结局。而他的朝臣,他的兄弟,他的母后皆放弃了他,选择了新一代的权力掌握者。
陈松也不过是欷歔了一下,他现在面对露出利齿伸出利爪的太子,必须打起全部的精神来应对。
明明太子以现在的权势,是可以直接派人闯入陈府把沈宝用抓走的,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的条件应该没那么简单。
没有了皇上的干扰,薄且直接了当道:“你怎么把她从我这儿带走的,就怎么把她送回来,待我登基后允你陈家翻案平反。”
陈松听明白了,太子不止要沈宝用回去,还要她知道自己是为何被送回去的。在家族与她之间,她的爱人选择了家族,背叛放弃了她。这才是太子真正要交换的东西。
陈松:“我如何相信殿下会遵守承诺?”
薄且:“我可以现在就发暗旨给你,看到那些了吗,”薄且说着一指外面的桌案,印都是全的,现在写了标上日子盖上印给你就是。”
这条件不得不说真是真诚又诱人啊,太子是一点反悔的机会都没给自己留。
“我得提醒你一点,我得不到的东西也不会让别人拥有,父皇能赐婚我也能赐死,你能与之成婚的只能是一具尸体。”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真当我不出手你们就可以在一起吗,这位陛下可是亲口所言,沈氏女万不可留,虽准了你们成婚,但对她的未来他自有打算。你觉得会是什么打算,让你我皆死心的打算唯她殒命罢了。”
“你的愚蠢让她成为了皇家的眼中盯,肉中刺。我若不出手,她才真是活不了多久。你不用现在给我答复,离赐婚的日子还有几日,你可以回去考虑一番。”
“不过你不愿意也没什么,我不过是心情好还愿意逗一逗你们,若是没了这份心情,你现在回去就已见不到她了。结局不会变,不过是省了我的事,不用给你陈家翻案罢了。”
薄且说完盯着陈松:“还用回去再考虑考虑吗?”
陈松:“不用了。臣只问殿下,暗旨什么时候可以写。”
薄且淡淡地笑了:“现在就可以。”
陈松磕头:“臣谢过圣上,太子殿下。”他再抬起头时,漠然地问道:“殿下何时要人?以何种方式?”
薄且收起笑意,冷冷地道:“就你们成亲那日吧,听说是个好日子呢,嫁衣花娇不要浪费了,把她从你陈家园子抬到我的园子即可。”
陈松:“臣与殿下一言为定。”
陈松说完最后对着已毫无知觉的皇上拜了拜。
守在门口的内侍见陈大人出来了,忙迎了上来:“小人送陈大人。”
陈松在里面根本没有看到凌大总管,他看了一眼此人后道:“恭喜公公了。”
此内侍一楞,随即反应了过来,不待他说什么,陈松已大步离开。
殿内,薄且探着皇上的鼻息,以弱到不能再弱,看来是没有两天好活了。在皇上第一次醒来时,对他的行为露出了不解的表情,薄且对此同样不解,他的父皇是基于什么会认为他不会恨,只会感恩戴德呢?
不提他在王府过的日子,他亲生母亲也不过是一个牺牲品,待没用时,连命都不曾想过给她留。两个孕妇一对孩子,怎么就那么寸,一个失了孩子一个失了母亲,结果还是那么地“尽如人意”。
太后与皇上哪来的脸会觉得他会真心地孝敬他们,他们唯一的用处就是,可以让他登上权力的最高峰,从此再不用对着所有人笑,掩盖着自己真实的内心世界。
薄且撤回探鼻息的手,然后道:“去吧,做事去吧。”
阴影中,阿感道:“是。”
薄且又道:“还得麻烦各位太医再呆些时候,不过看父皇这意思也快了,各位稍安勿躁。”
没有人敢言声儿,只听到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声音。
薄且也不需要他们的回应,他走到桌案前,回想着刚才给陈松所书的暗旨,实觉是在浪费时间。
他写得毫不走心,他相信对方也一样。陈松必生所求的东西如今递到了他的手里,他看似激动地阅着小心地收起来,但薄且心里满是不屑,无论陈松做到何种地步,他也不会信他。
薄且估算最晚明日就会有消息传来,证实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