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嬷嬷实在想不通,近身侍候了近二十年,守铭得犯多大的罪竟是直接丢了性命。
杨嬷嬷进殿后低头站立,听皇上说:“你带她去调惩司,好好地教一教她,绝不许再发生西院之事。”
杨嬷嬷一楞,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她”是谁。她揣摩着圣上的意思,圣上明明知道她向来不喜沈宝用,曾还给沈宝用往太后那里告过状,欲至她于死地。
可如今却还是把人交到了她的手上,听音辨意,这个好好教一教的意思应该是让她放开手脚的意思。
也就是说,以前被皇上弃而不用的钱嬷嬷带来的调惩司的手段,被皇上重新启用了。
杨嬷嬷心里有了主意,早该如此,圣上对沈氏女就是太心软了,给了她无数的机会,换来的结果就是在喜日子见了血,受了伤。
对待沈宝用那样的硬骨头只有宫里的一些手段才有可能驯服得了,既然皇上还没有放弃沈氏女,那她就遵照圣上的命令调惩一番好了,这一次务必教得她服服贴贴,恭恭顺顺,就算皇上不说,也绝不能让西院的事再次发生,以雪她上次之耻。
杨嬷嬷:“是,奴婢遵命,这一次绝不会让皇上失望。”
薄且没有马上让她下去,看似斟酌了一番后道:“她年幼的时候曾被人侵犯,是以不用再准备什么落红帕,你教她的时候也不用顾忌太多,只求一步到位。”
杨嬷嬷目瞪口呆,险些在皇上面前失了仪。但她快速敛了心神,只能暗道一声,果真是个祸害、妖精。那沈氏女,不堪的不仅是她的身世还有她的身子,都这样了,皇上依然不嫌弃,不放弃。
不过杨嬷嬷的底气与把握倒是更足了,虽她有很多年没在调惩司行走了,但那里的一切她还是熟悉的,这下她可以完全地放开手脚了。
都城府,兵士来报,柳侍令的家人要感谢大人。
陈松看着柳侍令的老母妻儿要与他跪下,他马上上前扶起了她们。
柳母道:“老妇今日带着我儿柳蔚的遗孀来给大人叩头了。谢大人不仅主持了丧仪,还给了我们新的身契,以及银钱,无以为报,唯有让孩子多给您磕几个头了。”
说着按着那才几岁的孩童跪下,陈松拧不过,只得让孩子叩了头。
叩过了头他问:“召县虽是故土,但路途遥远,都城里有不少柳蔚的同僚朋友,你们留在这里反倒会得些照应。”
柳母摇头:“不了,我们怕了。虽我只剩一把老骨头儿子也不在了,但小孙子还小,我现在只想看着他平安长大,什么富贵荣华远大前程是一点都不想的,召县好,召县有地有房有亲戚,还有大人您给的贴补,我们远离都城,相信能在那里平安度日。”
陈松不再劝,任谁曾被当今天子囚禁过也会吓破胆的吧。天威不可测,也只能逃避似地远离一些。只不过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真若是让皇上动了心思,只是跑到老家去也是枉然。
陈松只道:“一路顺风,老人家保重身体。”
待人走后,都城府里一下子清静了起来。陈松以前不觉,但现在他觉得这里太静了。
他拉着兵士与他斗武,不许他们手下留情,还让他们两个两个地上。纵然他武艺在他们之上,但架不住一轮又一轮不休息地打。
直到最后武总头看不过去了,让人两边架住大人,一拳把他打倒在地。这下陈松反倒轻松了,他就躺在练武台上,看着蓝天白云,不再起身。
武总头招了招手,兵士们离开了练武台,陈松的周围又静了下来。
他心里有殇,他知道解药为何,解药在哪,但他不够强大,他连到那里去的能力都没有。
皇上留了他一条命,不止,连问责都没有。好像他从来没在他陈府布下过天罗地网,好像他没与他做过那场最终不存在的交易。
但陈松知道,他越是安全,沈宝用的处境越会不好,他的安全是她忍辱负重换来的。
那日她走后,他拼了命地想要恢复行动能力,可也只是把自己摔到了榻下,连爬到门口都费劲。而那药根本就迷不倒他,他一直清醒地看着月亮一点一点地往西边偏去。
待他终于能行动了,他第一时间飞奔到码头,那里什么也没有。他又奔向太子别院,那里除了一些普通护院与奴婢,以前的那些亲卫也都消失不见了。
他可以在屋顶上、园子里无障碍地行走,明明知道她并不会在这么稀松守护的园子里,但他还是找了个遍。
直到天终于亮了,而陈松知道,他的世界再也亮不起来了。
他依然没有放弃,去找了柳侍令,但柳宅里更怪,奴婢们说主家出远门了,已经好些日子宅子里只有他们在守着。而柳侍令从那天开始,再没有出现在都城府,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而得知柳蔚的死讯,以及帮助他的家人就是后话了。
当日陈松回到陈府,他这时才发现,他的衣服被沈宝用系错了一个扣子。她该是羞到极致才会犯这样的错误,也是这时他才开始回想当时发生的一切。
那晚给他的震惊太多了,他惊讶于她的大胆,她的疯狂,以及她的第一次。
他既欣慰又气愤,欣慰于她并没遭到那样的劫难,气愤薄且竟会在背后如此毁谤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她有真心,如果抢走她的人是像他一样爱着她,珍惜她的,陈松可以低头,可以忍下来。
但明显薄且不是,一想到他终有一日会以帝王之尊折辱于沈宝用,陈松心里就如烈火在烧,再一次体会到全族覆灭时的痛彻心扉。
已经几日过去了,这期间皇上驾崩,新帝登基,他打起精神穿上官服去到了宫里,可也只是远远地望了那么一眼,他的级别根本够不到前面,别说见深藏在宫中的沈宝用了,就连新帝他都见不到。
他真想大杀四方,想拼了命地把她救出来,或再看她一眼,但他知道不行,那是莽夫的行为,而她要他活着,做心理上的强者。她离开时说,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得上她,才值得她爱。他当时答应了她的,他会做到,他也必须做到。
因为他的命都是她的,是她折翼于这皇宫换来的。
陈松闭了闭眼,再睁开觉得有些花,他看了太长时间的天空了。
忽有人道:“大人,九王府的侍妾在外求见。”
陈松想了想才明白这侍妾是谁,是沈宝用的养母。他马上起身,亲自去迎了程烟舟。
程烟舟一脸焦急,她顾不得什么礼节,在见到陈松后问道:“怎么回事,我与小宝约定好,她会回门来看我,这都多少天了,也不见你们的影子。我去了陈府,他们说小宝不在,再问就一问三不知了,我只能来这里找你。”
陈松:“您先别急,进去再说。”
程烟舟怎么可能不急,这些日子因着宫中生变,王爷变得很忙,她好不容易逮到他一回,问他陈松与沈宝用的事,但被他搪塞了一通。
这些年的相处,程烟舟怎么可能不了解王爷,知道他在搪塞,她为了能出来亲自弄清此事,假装被他安抚住了,然后今日说自己有东西要买,带着丫环出门来。
一出来她拿出了从来没使过的主子的气势,让车夫把车驾到了陈府,然后又来了这里。
她时间不多,她知道阿梓一定会想方设想通知王爷的,她必须赶在那之前问清此事:“我怎能不急,你先告诉我,小宝去哪了?”
“我会告诉您的,您先随我来吧。”陈松看了看她身后的奴婢道。
程烟舟感觉到事情重大,她闭上嘴随陈松进入都城府。身后阿梓等人想拦着,但王爷不在,她们的主子就是程姨娘,她们不能违背她,阿梓只得叫车夫带上阿榆去禀报王爷。
进到正堂,陈松让阿梓在外面等着,阿梓只得守在门口,但不敢离得太远。
陈松这才道:“沈宝用在宫里。”
程烟舟:“宫里?皇宫吗?”
陈松点头,然后把沈宝用与以前的太子如今的皇上之间发生的事都说了。
程烟舟听后,久久没有出声,陈松也陷在了自己的思绪中,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程烟舟喃喃道:“原来外海学艺也是骗我的,我的小宝好苦,被王爷逼着撒谎,只为不让我担心。他们家真狠,逼迫我一个不够,连我的女儿都不放过。谁稀罕住在他们家、吃穿在他们家,无论是我们沈家亦或是程家又不是没有地方住,没有钱花,没有东西吃。我们本能活得好好的,自由自在的,却被关了起来,还要感恩戴德。”
“你在胡说些什么?”九王薄光推门迈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王爷。”陈松起身见礼。
九王不理直接朝程烟舟走去,程烟舟见王爷直楞楞地奔她而来,她本能地站起来向后退,见她这种举动,薄光沉了脸眼神也阴暗了起来。
陈松看着九王爷强势粗鲁地把程姨娘拉走,对方是王爷的侍妾他别说做什么了,连劝说都没有立场。可他想起刚才程姨娘念叨的那些话语,果然他们姓薄的都一样,对弱者毫无同理心,只知一味使强。
阿梓等人见王爷拉着程姨娘从都城府里出来,她们马上拉起马车帘子,侍候两位主子上车。
马车里,程烟舟问薄光:“王爷是认为我没有资格过问我女儿的事吗?为什么骗我?”
薄光:“你过问?我都没有资格过问的事儿,你拿什么问。那是皇上,是新帝,他想要什么要不到,一个女子罢了。”
“是啊,他是皇上,您是王爷,我们这些蝼蚁,不过是凑趣逗乐随意摆楞的女子罢了。”
“又开始说这些浑话,少在这跟我阳奉阴违,你若真这么想,也就不会天天地胡思乱想了,早就像梁氏、像正常人家的侍妾那样讨好夫主,尽心侍候了。”
夫主?程烟舟这才意识到,从她成为他侍妾的那天起,他就是她名正言顺的主子了。侍妾虽有奴婢侍候,但只算半个主子,她与府上这些奴婢有一点是相同的,她们拥有同一个主子。
她若是一出生就做了奴婢倒也不会觉得什么,但偏偏程烟舟出身很好,自幼生长在富足温暖之家,又嫁了同样条件的夫家,她虽不欺奴,但一直以来过得都是高高在上主人的生活。
如今失去了家人与真爱不说,竟混到要被人提点着讨好主人才是她的正途。
程烟舟眼里闪过不服,情绪欲要激动起来,薄光见此,一道凌厉的目光望过来,掐着程烟舟胳膊的力度也在警告着她。程烟舟本就不多的气势一下子就散了,她的激愤变成了哀怨。
她的性子本就与沈宝用截然不同,她软弱她怯懦,她连大声说话都不会,只有跟着九王的这几年,说过对她来说最高声、最硬气的话了。
但就这样高声也高不过王爷的偶尔为之,薄光也不允许。他就喜欢她软软懦懦的样子,喜欢他一瞪眼她就怂成包子软成面条,由他随意拿捏的样子。
眼见着屡试屡爽的强势起了作用,程烟舟再不敢质疑反驳他。
薄光这才松了手劲儿,改为轻轻地揉着她的手臂,嘴上语气也温和了下来:“现在不揉开,回头晚上一看就该青了,娇气成这样你是长不出你养女那般的一身硬骨的,再则,你再怎么也堕落不成她那样,从小在污糟的环境里长大,心灵早已在那大染缸里被污染了。我那侄子是什么人呐,能与他相斗到今时还能蹦跶,根本就不需要你的操心,到是该提醒你一句,做好以后进宫给她叩头的准备吧。”
薄光对着程烟舟的手臂揉着揉着,开始心猿意马。
程烟舟被放倒的时候,心里异常苦闷,她有言说不出,想自我消化这份哀愁与苦闷,但薄光根本不容她有片刻放空的机会。
只要他在,他就要占据她的分分息息,她的精神世界被他侵略的一再缩小,如她此刻被困在这马车中一样,小小的一方,她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下马车的时候,王爷的衣衫齐整,连点褶皱都没有,但细心的阿梓发现,程姨娘就有些失仪了。
她领口松垮,直领皱着,早上她亲手挑的衣服,是不可能把这样的衣服拿给程姨娘穿的,自然是她穿上后才变成了这样。阿梓也只敢看一眼,然后就垂下了头。
薄光把人亲自送回来后并没有进府,他外面的事还没办完,是得了消息临时赶过来的。
他对阿梓道:“近些日子你主子都不会再出门,不用时时备着车了。”
王府的马车多得很,各位主子出门根本不需要提前备下,阿梓明白王爷之所以这样说是在告诉程姨娘,以后她不征得王爷的首肯是不能出门的了。
九王确实很忙,新帝登基,杂事太多,加上先帝的丧仪才进行一半,后面入陵下葬才是重头,整个行程保卫的职责都是由他负责。
这日送程烟舟回府后,他一直忙到了深夜,匆匆回家一趟还要在书房里召见人,最后只小憩了一会儿,天一亮就又走了。
而程烟舟比他还惨,她是一宿都没合眼。
两个原因,一是心里想着沈宝用的事,担心难过到睡不着,再有就是,白日里王爷抱她下马车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回去补个午觉,晚上绝对让你睡不了。”
两件事压在她心头,不仅午觉睡不着,晚上也失眠了一夜,就算是后半夜,程烟舟提着的心也不能放下,因为王爷什么时辰都有可能来她这里,前半夜后半夜,甚至天刚蒙蒙亮,她并不会因为已到后半夜而觉得妥过了一天。
就这样捱到了清晨,听给她梳洗的阿梓道:“听前院的小厮说,王爷今日也是早早地出了府。”
程烟舟心里暗叹,既如此为什么还要那样对她说,于他不过一句戏言,自己却白担了一晚上的心。
早饭刚进完,阿榆略显紧张地进来道:“梁姨娘来了,说程姨娘现在不比以前,是有身份的人了,她不能再随意进出,让奴婢来通报,她想串个门子,不知能不能得您一见。”
也难怪阿榆会紧张,梁姨娘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来溢福院了。最早程烟舟刚进王府时,她倒是总来,可每一次都是来找茬的。是以,溢福院奴婢们对她的到时来习惯性的抵触与紧张。
可现在确实如梁姨娘所说,她们皆为府上的姨娘,地位同等了。阿梓看向程烟舟:“要见吗?”
“请她进来吧。”程烟舟以前对梁姨娘的到来就不上心,哪怕对方说话夹枪带棒。她的心从来不在这里,是以她与梁姨娘思想不在一条绳上,说实话比起九王爷,程烟舟更愿面对的是梁姨娘。
梁姨娘带着很大的动静出现在屋里,打破了溢福院一向的静谧。
“这都多少时日了,还未曾给妹妹道喜,怪我怪我都怪我。不过听说前阵子妹妹病了,这才不敢叨扰的。”
“给姨娘上茶。”程烟舟待她说完一大串话后道。
明明程烟舟给梁氏指了位子坐,但梁氏却不管不顾地挤到了她身边。还自来熟地拉起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让她们别忙活了,我哪有心情喝得下去茶啊。”
程烟舟本就懒言,只打起一半的精神来应付梁氏,是以她并没接这个话茬。
梁氏也不需要她接,接着往下说:“你家小宝的事,你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