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并不全然是孤儿,退回给她母家即可。”
陈松明白了,大弘定亲的规矩,两家若是中间解除了婚约,男方要把婚书退回到女方家,女方同样要给男方一封回书,这样两个人才算没有了关系,走完了符合规矩的流程。
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走不走这一步流程,他与沈宝用也被拆开了,皇上如今决定着她的一切。事实如此,却还要杀人诛心,皇上的目的就是这个吧。陈松甚至能想到,待他从九王府拿到回书,皇上会不会拿去,亲自给沈宝用看。
如今还要拿这样的东西去刺激她,可见她的处境有多糟糕。
陈松的心在滴血,但他只能道:“臣领旨。”
“至于沈宝用,”薄且说到这儿停顿了下来,抬起眼皮挑了陈松一眼,然后露出一抹笑意,接着说:“她很好,朕很满意。”
说完这句,薄且面色一变,阴沉复现:“但若想她长久的平安下去,退婚文书必不可少,这是消除朕心头刺的唯一方法。拿了退婚书,你们也算好聚好散,以前的过往尽数忘了吧,朕这里也可一笔勾消。”
陈松身体两侧的五指紧紧地拢在了一起,可见的青筋一跳一跳地,一口牙似要咬碎了一般。
陈松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大帐的,待同僚与他打招呼,他才发觉送葬的队伍又开始前行了。
整个丧仪进行了一天,待皇上回宫大臣回府,天都已经黑了。
这一夜,陈松一宿未睡,第二日一早他就来到九王府。若这退婚书真能如皇上所说,消除他哪怕一丝的芥蒂,陈松都一刻不想再等,想尽早地奉了上去。
九王本不想让程烟舟再见陈松,怕勾起她的伤心。但程烟舟坚持要亲自见陈松,亲耳听一听他要说什么。
虽然陈松避重就轻,但以程烟舟敏感的心思,她还是又伤心了一回。
九王把陈松带到书房,接了他的退婚书,给了他想要的回书。陈松把回书接到手里发现,这封回书下面还有一封别的东西。他刚要开口问,九王一按他的手道:“你想要的我可给你了,回去后你可要看好了。”
陈松一惊,但他马上把手中的东西揣好,回王爷道:“打扰王爷多时,下官告辞。”
陈松回到陈府,他把回书放到一旁,把下面的那个无字信封打开来看。
他看得很快,复又仔细地看了第二遍,然后如信中所说的那样,把此信放到烛上烧毁了去。
陈松看着那团灰烬想了很久,最终,他把暗格里深藏的匣子拿了出来。
这里面有三封信,皆来自边关外,它们已在这里静静地躺了好久。陈松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打开它们,但不想,他食言了。
陈松打开信封,看到信页上毒盅岭特有的火漆,他手指抚上去,然后拿出了纸与笔。
一开始他写写停停,后面就不再顿笔,一气呵成地写满了一页纸。
他待墨迹干了后取来信鸽,把纸搓小放入筒中,然后松手放飞。
夏天来了,夏天又要过去了,时光一晃而过。
对于陈松来说,这段时间的变化是,他那个深藏的匣子里又多了两封带有火漆的信件。而对于宫里的太后,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她的小儿子每隔几日就要来问安,时不时带来的民间小玩意儿也难得的都合她的心意,可见这孩子属实用了心。
九王府上,程烟舟手腕上的伤彻底好了,只留下了一道痕迹,如她心里的那道一样,永不可磨灭。她没有催王爷,她知道要想从宫里弄出来一个人谈何容易,但她盼着能有机会进宫见一见她的小宝。
王爷当初答应她的就是,至少要两个月之后才能考虑这个问题。她听后就想到了梁姨娘所说的那什么调惩司,她的小宝该是被关进了那里,不到放出来的日子,想是神仙难见。
想到梁姨娘,程烟舟又想到那日阿函嘴快,在阿梓没来及阻止的情况下,说出梁姨娘被王爷送到了郊外的庄子上去,现在秀梅院只三姑娘一个人住着。
这些事听过也就过了,程烟舟一点都没往心里去,她除了一个关心的人一个数日子的目标外,别的于她来说什么都不是,阿梓真的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陈松、太后、王爷与程烟舟,以上这些人的整个夏季过得都不如沈宝用深刻。
虽挨打的次数在减少,但沈宝用如记不得她下跪的次数一样,她也记不住她挨了多少杨嬷嬷的打。
调惩司的霜膏真的很神奇,她身上的戒尺痕只要涂抹上,皆不过夜,可那些被打的疼痛与羞侮是真实存在过的,不是一个神,。药就能消除干净的。
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沈宝用也摸到了一些规律,那四位嬷嬷并不会每天都来,每隔七日才会再见到她们,而那一日就是沈宝用的受难日。
她虽学会了咬牙隐忍,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叫出声来,但她心里受到的伤害确是实打实的。
杨嬷嬷在上一次时还说:“只剩最后一次了,沈氏你快要熬出来了。”
但没想到也正是这最后一次却出了纰漏。
不像第一次那样,杨嬷嬷会站在旁边等着,她早从前几次开始就只坐在外面候着了。
这一次她正悠闲地喝着茶,忽见四位里带头的那位匆匆走了出来,径直走到杨嬷嬷跟前,直接亮给她看:“您看,”
杨嬷嬷一瞅,也是纳闷,她问:“这是见了红,以前可有过?”
对方摇头,肯定地回答她:“从未有过。”
杨嬷嬷想了一下:“先住手吧。人马上就要出去了,可不能在这时出了事。”
四位嬷嬷听话地离开了这里,杨嬷嬷进去后,在沈宝用的榻前道:“太过能忍也不是好事,这样于你身体不利,再怎么说身体总是你自己的,年纪轻轻的若是留了病根,以后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沈宝用不语,头埋在被褥里。
杨嬷嬷惦记着这突发情况,也没斥责她,心里想着要不要给沈宝用养一养补一补,毕竟皇上把人放到这里来不是要把她身体搞垮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杨嬷嬷让人煲了汤水,由她亲自端过来,打算看着沈宝用喝下。
沈宝用在杨嬷嬷的盯视下,拿起汤碗正要往嘴里送,忽然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她实在没忍住直接呕了一声。
杨嬷嬷在紧张地关心了一下后,忽然整个人不动了,脑中一闪而过的东西把她吓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见红加上呕症,杨嬷嬷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这也不能怨她多想,沈宝用确实是一直没有来月事。
她不当回事是因为,调惩司历代嬷嬷的笔记里记载过,这些女子初入调惩司,身体会出现一些不适应的情况,月事不准就是其中一项,杨嬷嬷本以为沈宝用也是这样的。
但现在所有不寻常的事情加在一起,令她不得不多想。
杨嬷嬷一瞬间的异常沈宝用根本没注意到,她是真的不好受,最近总是头晕晕的,也不是第一次觉得恶心了,症状与入了风寒一般,但如今天气还热着,夏天并没有完全过去,哪来的风寒入体。
她这里正琢磨着自己是得了什么病,杨嬷嬷已恢复了冷静,不动声色地道:“若觉得不好喝就先放一放,把饭吃了再说。”
莫不是看她就要离开这里,杨嬷嬷这几天都挺好说话的。沈宝用是真的喝不下,看着眼前的饭菜,她也没什么胃口。
挑挑拣拣吃了几口,就放下筷了不动了。杨嬷嬷见状问道:“沈氏,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宝用点了点头,把她不舒服的地方说了出来,她没必要硬抗,像杨嬷嬷说的,身体是她自己的,搞坏了还是她自己受罪。
杨嬷嬷一脸关切地道:“请个大夫来看一看吧,这后日就是你出调惩司的日子,别回头病央央的,再把病气过给圣上。”
沈宝用没说话,请个大夫来看一看也好安她的心,她最近确实不对劲,她好像真的是病了。
调惩司请大夫是要禀了皇上的,杨嬷嬷只得亲自去说明情况。
她哪敢说出她的猜测啊,太过荒谬,她也不觉自己猜的对,若早早地把猜测说了,回头闹出乌龙,皇上那里没法交待。
于是她跪在地上道:“问皇上安。”
薄且直接问她:“出了什么事?”
杨嬷嬷赶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沈氏看着挺硬朗,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缺吃少营养,身子实在是过于娇气了。这夏日里食欲开始减退,小日子也不准,这样下去实难承泽圣恩。规矩倒是都学进去了,以前的顽劣死犟已不复见,只是人看着病病央央地,不知是不是中了暑气,想请个大夫诊一下脉。”
“就这些毛病?”
杨嬷嬷:“是,若真是大症之相,奴婢早就过来回禀了,就都是些小毛病。”
“拿朕的这个手谕,你亲自跑趟太医院。”薄且说着已写完,身旁的内侍拿起往杨嬷嬷这里送。
杨嬷嬷接过:“是,奴婢马上去办。”
“看完诊后让张璟过来回禀。”薄且一摆手,“去吧。”
杨嬷嬷如皇上命令的那样,亲自去请了太医,太医总领张大人,一看圣上的手谕,拿起药箱就走。
杨嬷嬷带着人来到调惩司,沈宝用此刻坐在椅子上,手支着头,眉头微皱,一看就是不好受的样子。
太医的到来惊动了她,她一看那药箱,知道这是杨嬷嬷请来给她看病的。
“有劳您了。”沈宝用说道。
张太医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过能进来这里的女子,不外乎就是两种,真被皇上厌弃了的,以及另外一种完全相反情况,太过在乎的。
能让皇上亲自写了手谕的,想来这位属于后者。
张太医让沈宝用不用客气,这是他该做的,然后不敢再多看这位姑娘,腕上放了干净的帕子,开始侧身诊脉。
太医避嫌不看沈宝用,但沈宝用却在全程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越看她越心惊,明明一开始还是轻松的表情,没一会儿太医就开始一脸严肃,现在眉头都皱了起来,她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同样紧张的还有杨嬷嬷,她都不敢想,如果她那荒谬的猜测对了的话,圣上会如何。最起码她这些日子的教导算是白废了,沈氏能有命在都算是她命大。
“太医,”沈宝用与杨嬷嬷同时开口,见太医不说话,不理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她们又同时闭了嘴。
终于,张太医号完了脉,然后问了些症状,他点了点头似对上了什么。他撤了帕子以及垫腕的脉枕,对杨嬷嬷道:“您随我一块儿去吧。”
沈宝用闻言更紧张了,她没忍住问了太医一句:“太医,我得的是什么病?”
太医回身道:“没什么,姑娘稍安勿躁。”
杨嬷嬷送太医出去,刚出来她就迫不急待地问道:“张大人,沈氏得了什么病?”
张大人道:“圣上让小人亲去回禀,嬷嬷还是跟着一块儿来吧,到时自然知晓。”
一句话说的杨嬷嬷心里没了底,看着张太医一脸的肃然,莫不是真被她料中了。
二人进到殿内,跪拜圣上,皇上叫了起,然后问:“如何?”
张大人道:“回禀圣上,那位姑娘诊出了喜脉。”
杨嬷嬷的心往下沉,这时她考虑的不是自己两个月的心血,而是圣上千万不要被气坏了身子。那沈宝用果然是一次不忠百次不该用,从她给圣上脸上划了一道子开始,她对圣上的羞侮就没有停止过。
到也好,这下圣上该狠得下心来处置她了,妖精祸害一死,也就再不能惑君侮君了。
她听到皇上声音里带着不解与疑惑地问:“喜脉?什么意思?”
杨嬷嬷抿了抿唇,可怜她圣上纯情至此,还未尝试过这人生一喜,连个喜脉之词都不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其意思。
张大人解释道:“沈姑娘怀有身孕,依臣刚才所诊,月份不大,只二月余。至于其它病状,皆是孕期反应,休息与调养即可。”
皇上沉默了很久,杨嬷嬷忍不住抬头去看,眼见着皇上的面色变得阴冷起来。
“张大人下去吧。”
张璟领了命,恭身退下。看皇上并无高兴之意,想来这个孩子……
张璟不敢再想下去,他一出殿,脚上像是生了风,急可可地往他的太医院奔去,躲开这个是非之地。
“杨嬷嬷,调惩司最近可是进了外人?”
杨嬷嬷赶紧跪下:“回皇上,绝无外人入内。”
皇上这么问其实没有道理,调惩司会不会进外人,那得是宫门守卫的活儿。守卫那里保证得了皇宫的安全,调惩司自然也是安全的。
薄且问完也清醒了过来,他是被气糊涂了。但他依然有降罪杨嬷嬷的地方,他阴戾的声音质问着:“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异样?之前就没有所觉吗?”
杨嬷嬷:“孕妇本来在怀孕之初就不会有感觉,是奴婢疏忽了,请圣上降罪。”
薄且虽然没有高声,但他已至极怒。而这一回杨嬷嬷之前恕过的两次打再也逃不掉了。
“来人,拉出去打二十大板,以后调惩司你不用待了,勤安殿也不用回来了。”
皇上的这句话堪比判了杨嬷嬷死罪,她宁可再多挨二十板子,也不想被皇上厌弃掉。
皇上下完处罚杨嬷嬷的命令,就站起身来摆驾调惩司。杨嬷嬷想说,那地方不适合皇上去,但她已没有机会,她被人架着往打板子的地方去了。
倒是冯大么机灵,快速地到杨嬷嬷身边道:“您别急,我跟着皇上过去。”
杨嬷嬷一把拉住冯大么的胳膊:“别让殿下气着了,没闹出太大动静,大总管您可要机灵些啊。”
冯大么:“放心放心,我知道这是让咱摊上事了,不过咱也得硬着头皮顶上去不是。”
冯大么说完这句,马上跟去了皇上那里,而杨嬷嬷根本不怕自己马上要挨的那二十板子,一心还心疼着被侮辱作贱气着了的皇上。
调惩司里,沈宝用一直没等到太医的消息甚至连杨嬷嬷都不见了。
近些日子她不仅不舒服,她还嗜睡,本来太医不说她得了什么病,她一直担心着,可能是思虑过甚有点累,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砰!”的一声巨响,把沈宝用吓醒了,她猛地抬头,但眼神还是迷茫的。她看到大门在晃荡,有人迈步走了进来。
来人挡住了从门口照进来的光亮,使得屋里暗了下来。直到薄且走到她面前,沈宝用才反应过来,是皇上来了。
也就在这时,那扇被踹开的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屋里只剩她与薄且。
沈宝用楞在当场,她还没有适应薄且已是皇上的事实,没有适应给皇上请安的步骤,就这样傻傻地抬着头看着他。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薄且,雷嗔电怒地瞪着她,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沈宝用最先想到的是,陈松是不是做了什么傻事,惹到了这位,她一急才想起下跪,跪下后脱口而出:“一切都是妾的错,圣上有什么火冲我撒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