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王府王妃之位空缺多年,前几年儿子寻到一人,温柔贤惠,最可心的一点是她不能生养。”
眼见太后面色一僵,薄光马上跪地道:“母后不要多想,儿子如今十分理解母后当初的做法,您都是为了大弘江山的安定平稳。儿臣身为薄家一分子,自然义不容辞。”
太后对于这段往事一直是逃避的态度,但现在听薄光这样说,她又觉得他说得对,那些也是她的亲孙子,她为了大弘朝牺牲甚多。
人都爱美化自己做过的亏心事,加上自己的亲儿子都这样说了,太后一直以来不想面对的事情一下子变得合理起来。
她是想过,薄光最近对她这么上心是不是对权力,甚至是对皇位有所图谋,但他私下什么小动作都没有,与往常无异,现在看来,莫不是自己想通了。
又听薄光道:“那程氏并未有显赦的出身,为普通商户女,虽然儿子看她甚好,也要母后过了目才好。请母后准她入宫,待您看过,儿子再行封赏。”
太后:“好,那就带过来让我看看,只要不是那狐媚之辈,清清白白的小门小户之家未尝不可。”
薄光就此与太后商议好入宫时间,出皇宫的时候,薄光松了一口气,程烟舟终是忍不住催了他,她道她明白救人出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她只求见沈宝用一面,知道她尚安好就可。
如今第一步算迈了出来,剩下的,一步一步来就可以了,只要程烟舟进得了宫来,他就有办法让她见到沈宝用。
薄且的第一道圣旨确实是重启后宫择选的旨令,而第二道旨令是发给北三宫李尚留的。
李尚留连先帝都没有见过,但她竟然见到了新帝。她在北三宫也算是个狠人,但见到皇帝时她还是腿软了。
皇上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就转向了桌案上去,皇上问:“你是北三宫的尚留?”
李尚留:“回皇上,奴婢是。”
“一片乌烟瘴气。”皇上评价道。
这回李尚留不仅腿软了,浑身都开始抖,她实在想不明白,北三宫那种无人愿意提及、靠近的地方,怎么就入了皇上的眼。
“宫里又不是养不起人,怎么听说你那里的宫人错过一顿饭就要挨饿,若是北三宫的开销已大到宫里负担不起的程度,北三宫留有何用。还有,大奴欺人,你身为尚留从不替她们出头吗,北三宫要你何用。”
一番责问不温不火地被圣上说了出来,李尚留觉得自己的命恐怕是要交待在今天,她唯有磕头加求饶。
皇上道:“很显然,皇宫离不开北三宫,你在那里多年,回去好好想想要怎么掌管才对得起你这尚留的头衔。”
李尚留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她差点就瘫在了地上,心里万分庆幸捡回了一条命。没离贵人这么近过,自然摸不清皇上的脾气秉性,如今看来圣上虽严厉倒不是个嗜杀的。
“朕还有一旨传于你,你上前来。”
李尚留走出勤安殿的时候,连冯大总管提醒她小心脚下都没有听到,还是被绊了一下。
她震惊于皇上独给她下的旨意背后的真意,待外面瑟瑟地秋风一吹,李尚留醒脑般的清明了起来。
那样的容貌与气度加上隐晦的来处,可不是从天而降到的她北三宫。自然她北三宫的那些破事也是皇上通过沈宫人得知的,李尚留虽想通了这一点儿,可不敢兴师问罪。
看皇上那意思,她暗中小心侍候着还来不及呢。之所以要暗中进行,也是皇上的旨意。
不过,李尚留还是有些不明白,皇上把人直接调走不就好了,只是换到掸灰房,也不比浣衣局好到哪里去,浣衣局总比掸灰房干净多了。
沈宝用今日请休,在屋中躺着,她得知每两个月才有一次请休的机会,虽休这一次什么也抵不了,但她还是有些怕了,肚子疼的频率越来越高,她怕孩子有事。
沈宝用迷迷糊糊地听到屋门被拉开的声音,这个时辰大家都在干活儿,是谁来了?她抬头去看,竟是李尚留。
沈宝用准备起身,李尚留道:“你既请了休,就躺着吧。我是来告诉你,因你让浣衣局起了纷争,你们两个惹事的,予欣去了甲厢,而你也收拾一下换个地方呆吧。”
若是往常,李尚留肯定是要放一堆狠话的,什么到了新地方不要再惹事,否则严惩不贷。但现在心里有了忌惮,这皇宫里,从上跌下来不过一眨眼的事儿,同样,从下往上升的也不过一瞬间。
李尚留不能抗了圣上的旨露了馅,与予欣那件事让她明白,这沈宫人的心眼子有八百个,她稍不留意,可能就会被她看出来什么。
是以,李尚留既不敢放狠话把话说绝,也不敢对她太过温和,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拿捏着尺度,竟是从来没在个小宫人面前这么紧张过。
沈宝用还是起身了,都让她收拾包裹了,她怎么还躺得下,她问:“请问尚留,要换去哪里?”
李尚留:“掸灰房,到了那里,会有人告诉你该做什么。”
浣衣局还算简单明了,听名字就知是洗衣的地方,这掸灰房难道是扫灰,打扫卫生的地方?沈宝用没再问,反正去到那里自然就会知道了。
路上她想,若真是扫地倒好了,至少不用天天摸凉水,一时对这个地方期待起来。
到了地方,沈宝用就闻到了不好的味道,听了管事讲解,她才知道自己具体要干什么。
别人可能嫌脏,但沈宝用不嫌,她一个乞丐出身,还怕什么脏,这才干净了没几年,还不至于让她忘本。
而比起浣衣局来,这个活儿确实不需摸水,沈宝用很知足。
因同样是侍候宫人奴婢的活儿,是以掸灰房的灰质量不好,呛人,比起贵人的来,还要省着用。所以,沈宝用每天的工作就是从灰中铲出污物,然后再把剩下的灰集中倒在一起,让内侍运出去,循环再用。
除了有些呛倒没什么难的,至于气味,闻一会儿就闻不到了,习惯了。
十几天过去了,沈宝用适应良好,除刚来时疼过一次,后面肚子再没疼过。
只是她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她,这日,她被一名内侍叫了出去,她正高度警惕对方的目的时,听到一声熟悉的:“小宝。”
沈宝用回头去看,站在树下的正是她的养母。
沈宝用正要朝养母走去,那内侍道:“两位跟我来。”
在一间空屋里,沈宝用与养母拥在了一起。程烟舟哭了,她的小宝又瘦了,听说是在宫里最脏最苦的地方做活儿,怎么可能不瘦。
她这个养女她是知道的,当初刚收养她时看她瘦,给她补了不少好东西,就那样也只是看上去面皮儿光嫩一些,长两三斤都难。
如今,天天做着累活儿,吃不到好的,可不就又瘦得不成样子了。
沈宝用倒不觉得自己瘦了,她自己清楚,虽然小腹那里什么都看不出来,但躺下来时,以前凹下去的肚皮现在撑平了,这个变化提醒着她宝宝的存在。
沈宝用问母亲怎么来了,程烟舟说是她求了王爷,王爷找机会带她入宫,又让宫中人安排了这场见面。
程烟舟问沈宝用过得如何,每天都在干什么,皇上有没有为难她,沈宝用一一回了,她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母亲,若是自己以后出了什么事,母亲或许连她有个孩子的事情都不知道。
想了想,保险起见,她把怀有身孕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程烟舟大惊道:“皇上也太狠心了,你都这样了,还忍心让你们母子遭这样的罪,他就算不心疼你,也不会心疼自己的骨肉吗?”
沈宝用看着母亲道:“是陈松的,皇上知道的。”
这下程烟舟被彻底吓到了,她有很多想问的,但她只问出一句:“他这是想要搓磨死你吗?”
沈宝用觉得不是,她甚至觉得自己被遣到掸灰房的节点太过巧合,天刚一冷,她觉得冻手,肚子开始疼时,就被换到了这里来,而尚留给的理由也太过牵强。
沈宝用摇摇头,在说事实也在安慰养母:“他若存了那个心我早就没命了。”
程烟舟面色一正,小声道:“王爷答应了我要救你出去,所以你一定要忍耐,好好活下去,不要放弃希望。”
这倒是沈宝用想不到的,九王爷于她一直是什么态度,沈宝用很清楚,他为什么要冒险救自己出去?她看着养母,答案只能是她了。
若说沈宝用一点希望都不抱也不可能,只是她不敢寄希望于九王,怕自己失望。
此时,外面的内侍催道:“到时间了,您该随我来了。”
程烟舟看着沈宝用一点都不显怀的身子,想到孩子既然是陈松的,再结合沈宝用进宫的时间,怀了最少四个来月了,不说人该胖一些,也不该这样瘦啊。
她最后说道:“你要多吃,不能像你流浪时那样,总是抢不过别人,”一想到第一次见到沈宝用时的情景,程烟舟不免心酸又担心。
沈宝用自然知道养母这是又想到了哪出,当初她为了被收养才故意那样表现,她养母哪里知道,她才是最会抢、最不会吃亏的那个。
如今自己在养母心里的印象还是当初那个,瘦小的、抢不过别人,巴巴看着别人狼吞虎咽的可怜样子。
沈宝用只得道:“宫里还能没饭吃,我知道的,为了宝宝我也会多吃的。”
外面内侍轻轻敲了下门,沈宝用送程烟舟出来。
母亲这次进来给她带了很多银钱,沈宝用收了,她想着在宫门里混,有钱总比没钱好,指着她那点儿俸钱存下了也没什么用。
玺儿第一时间把变故禀报给了皇上。
皇上道:“阿感。”
阿感进到殿内,听皇上说:“去查。”
阿感知道这是让他去查九王,他领了命出去。
玺儿还在殿中,不见皇上叫去,她只得低头站着。
皇上忽然问:“她在新的地方如何?”
玺儿:“挺好的,沈姑娘没再表现出不适的症状。”
卑贱的底子到是在哪里都过得下去,薄且道:“下去吧。”
十四天,这一次距离听到她的消息已过了十四天。从玺儿不曾来过,他就知道她过得很好,完全没有被生活压垮。
薄且有时会恶意地想象,到底什么样的事儿能把沈宝用的骨头折断、压垮,若是她失去了希望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可哪怕薄且在想起她时都是带着恨意与怒气的,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想她了,从以前调剂般的偶尔想起到现在的每天都在想。
他上次亲自下了开启后宫择选的圣旨,就是拿来与他现在的状况对抗的,他不信这世上只有她一个女子能让他侧目上心,他想试着把目光放远。
之前对那些女子的不在意,也许只是少时的固执,也许只是对太后管束的反感,他现在想要重新再去见见更多的风景,说不定能放下沈宝用这个执念呢。
以上都是薄且的打算,并且他还想着就算他还是放不下,也可以在他择选后宫这段时间,正好拿来磨一磨沈宝用的性子,北三宫是个磨人性子的好地方,只不过她情况特殊,摸不得凉水,他才不得不给她换个地方。
只是此刻因为九王的参与,让他见到了玺儿,又听到有关沈宝用的消息。
隐忍在薄且心里的某种东西再也压制不住,似要破土而出。他终是什么都做不下去,站起身来望着窗外。
望了好久后,忽觉自己在做无用功,薄且大步迈出了勤安殿。
冯大么看出圣驾的方向,这是朝着北三宫去的。
沈宝用刚与养母分别不久,内侍带着她养母出去,而她只能自己回去,可她对皇宫不熟,一时绕了远,费了很多时间才看到回北三宫的那条道儿。
沈宝用找到了路,又想着自己身上揣的那些银钱,过去的经历,让她对钱财有着本能地喜爱,这些东西总是能带给她安全感。
再加上见到了亲人,是宝宝的外婆呢,沈宝用心情十分好,她忍不住给肚里的宝宝唱起了小时候她阿娘唱给她听的儿歌。
唱着唱着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怀了身子的人,忍不住地随着音律时不时地蹦跳一下。
不想这一幕正被朝北三宫而来的薄且看到。他是先听到了歌声,熟悉又陌生,他肯定这是沈宝用的声音,但他从来没听到过她唱歌。
薄且躲避开来,在暗处看到她轻快的脚步,放松的姿态。他知她安于北三宫的生活,但没想到她会如此安逸。
凭什么?!这是薄且心头冒出的第一反应,她凭什么可以侮辱戏耍了他之后还能过得这样快乐?
他想起杨嬷嬷所说,他是帝王,他可以想要她怎样她就得怎样,他可以决定她的所有。
他想起沈宝用唯一一次的主动,她以为他要杀了陈松,主动摸上他的腿。如果时光能倒流,他还会侮骂她,因为她给他的侮辱并不比他施加给她的少,但他不会再打开她的手,他会命令她继续。
薄且没有再往前走,他对冯大么道:“把人带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冯大么不太确定要把人带去哪里,他问:“是带去勤安殿?”
薄且不加思索地道:“带去东宫。”
这倒是冯大么没想到的,他以为皇上要么会让沈姑娘在勤安殿里行走侍候,要不后宫那么多院子房子,随便赏一个住也就是了,却不想皇上脱口而出的会是东宫。
关于此事,薄且之所以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是因为他早在心里想了很多遍了。
东宫,是他小时候一进宫就要住的地方,是专属于他的地方。先帝在的时候,东宫比不上别院私密,如今整个皇宫都是他的,东宫就与外面的别院没有区别了。
冯大么想得很清楚,皇上交待下来的事只要做成就行了,中间的过程是可以灵活操作的。他人精一个,有可能得罪那位沈姑娘的事儿他是不会干的。
是以冯大么不仅自己没有去面对沈宝用,勤安殿里侍候的那些他的徒弟们,也没被他派出去,而是找到了李尚留。
李尚留闹明白后,直接派上两名力大的内侍,直接闯入掸灰房什么都不说地把沈宝用架起,朝外走去。
沈宝用虽因不知发生了什么而感到紧张害怕,但她第一反应还是保护孩子。她道:“你们放下我,我会跟你们走的,我不会反抗不会乱跑。”
可这二人像是既哑又聋一般,根本不理她所言。
终于走出北三宫,远处冯大么跑了过来:“哎呀,快把人放下,是让你们去请人,谁让你们这样请的。”
两位内侍闻言,马上把沈宝用放了下来。然后对着冯总管一行礼,扭头离开了。李尚留交待他们,把人交到大总管手里后,不要多言马上离开。
冯大么一指身后的一顶小轿,对沈宝用道:“沈姑娘请上轿吧。”
看到冯总管,沈宝用更加紧张了,只有一个人能使唤得动冯总管。薄且不是说不要她了吗,不是任她在北三宫自生自灭了吗,果然她在被调到掸灰房时的直觉是准的,薄且并没有放弃对她的控制,他还没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