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一天他们再见时,他要让她知道,为了她他没有杀任何人,处罚任何人,他还把他们的孩子养得很好,知书达理,温良纯善,一心想着她这个娘亲,盼着与她重逢。
只有这样,他才能开出新的局面,才有可能与沈宝用拥有未来。
薄且抚着立儿的头顶,她已对不起这个孩子一次,他不信面对以德报怨满怀孝心的忠厚孩子,沈宝用会不愧疚,会再次舍弃他。
已经找到她了,薄且没有了先前烈火烧心那般煎熬,加上现实不允许他短期内能把人带回来,那他便徐徐图之。
薄且低头看着幼子,明白这是一场漫长的博弈,此刻才刚刚开始。
桂越国,气候长年温热,缺少了大弘的冬季。
对于沈宝用来说这样很好,她一直就不喜欢冬季。亲娘亲爹在时,屋子破了也没人补,那时虽不至于挨饿,但捱冻是有的。
后来流浪做乞儿,冬季尤其难熬,冷是一方面,食物也很缺乏,河里的鱼冻上了,山上的蛇冬眠去了,就算是不甚充饥的野草也没了。熬过去,到了春暖花开时,就会发现街上破庙里熟悉的面孔不见了一些,都是没有熬住死在上个冬日里了。
沈宝用在船上的时候就了解到桂越的一些风土人情、气候民俗,因为她在为逃跑做准备时不敢看这方面的书籍典故,怕引起薄且的怀疑。对于桂越,她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
这艘船的管事,也是大轮的拥有者布越沙,仗着自己大弘语言说得溜,一路上与她相谈甚欢。
沈宝用自然借这个机会,问了很多有关桂越的事,布越沙也就是尤一有问必答,十分热心。这种热情让沈宝用心生警惕,航行中对方倒是没有任何不妥行为,沈宝用也只能在心里暗暗防备着。
比起布越沙,胡大宇对沈宝用倒是有点敬而远之,明明带她上船的是他,但上了船后,他像是不认识沈宝用一样,有时可以几天不见她。
有几次布越沙察觉出沈宝用对他的防备,他知道这种时候该往后退,让出一些距离,让对方感到安全,否则以后更难接触美人了。但他忍不住,他半天不见人就想得慌,更别说让他等上一两日了。
于是他想拉着胡大宇,打着胡大宇的幌子去找沈宝用,但胡大宇一次都没配合过他。
布越沙很纳闷,明明胡大宇于沈宝用来说比他多了份交情,这样的美人在前,胡大宇怎么做到不心动,还时时躲着的。
他问了出来,胡大宇伸着懒腰道:“好看的轻则带刺儿,重则含毒,我们追求不同,不要什么事都要拉着我。”
布越沙目的没达到扭头走了,胡大宇则又躺了回去,他疯了去招惹那女人,不说托他带人上船的人是什么来头,不过一个桂越国,乘船去此哪用了那么多的银钱,可见她在大弘是不能见光的,是逃出来的。
这种人身上不定背负着什么秘密,曾站在她身后的人也一定不好惹,敬而远之才是正解。
沈宝用就是在与布越沙保持着每天都能在船上见面的频率度过的,其间她在船都没下,连桂越国的面都没见到的情况下,就与大轮上的同乘人做了笔生意。
第105章
与沈宝用做交易的是两位同船的桂越国人,是一对夫妻。
男的叫莽陇,女子名雅衣,他们在桂越国做香料生意,说是雅衣一直在家打理香料厂,从没来过大弘,这是第一次与夫君一同过来,看得出二人十分恩爱。
船上女子本来就少,雅衣有着桂越国女子的天性,十分开朗健谈,与沈宝用没用一日就自来熟起来。一次看到沈宝用随身带着的包裹大呼出声:“好漂亮!为什么我在城里店铺没有看到这样的刺绣?”
雅衣不会说大弘话,沈宝用不会桂越语,这个时候就靠布越沙在中间传话。布越沙在胡大宇那里碰了壁,倒叫他找到这么个能自然接触沈宝用的机会。
沈宝用听了布越沙的译意,她道:“这是我自己绣的,店铺里自然没有。”
布越沙闻言眼中一亮,笑意更深,真是人美手巧。
雅衣听后眼里也冒出了光,他们二人看得沈宝用想后退,然后雅衣就提出可不可以购买的询问。
沈宝用这时才来了兴趣,虽然与雅衣的相处是愉快的,但她是不可能随意送东西给人的,这也是沈宝用流浪时学到的生存法则,她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了解一下像这样的东西在桂越可以卖到多少钱。
了解到东西的价值后,沈宝用给了雅衣一个合适的价格,雅衣很高兴的出钱买下。沈宝用身上有钱,是程烟舟给她准备的,里面有沈宝用以前在绣坊挣的,剩下的大部头来自她养父留下的家产。
这些钱薄光不让程烟舟用,所以这次,程烟舟把沈家全部家产的银钱拿出来,一些放在了秀梅院让沈宝用带走,更多的则是拿去付给了胡大宇。
在助沈宝用逃走的过程中,程烟舟一厘都没有用到九王的钱。薄光默许了这种做法,本来程烟舟亡夫留下的那笔家财一直都让他如鲠在喉,此次全部用尽算是最好的结果。
虽然沈宝用身上有钱,但她依然有危机感,若钱不能生钱,她没有资产撑着,不说这些钱用不用得完,怕是会被歹人惦记上。还是要找个营生,把买卖做大,大到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此刻手里握着的这笔卖掉包裹的钱,算是她逃出后挣的第一笔钱,虽不多,但却令沈宝用感到未来的日子是有盼头的,是充满希望的。
沈宝用在下船的前一天来到胡大宇的舱房,胡大宇一见到她,马上就紧张了起来。
他表面笑笑:“沈姑娘来此有何事啊?”
沈宝用:“明日就要上岸了,来谢谢你的。”
胡大宇信她个鬼,但面上还是客气道:“姑娘不用客气,拿人钱财□□,都是我该做的,你该得的。”
“听布越沙说,胡大哥要在桂越养老了?”
胡大哥?胡大宇笑得有些僵:“也不见得,故土难离,玩些日子可能就回去了。”
沈宝用点点头:“故土难离?有道理。不过明日一别我可能与胡大哥就再无相见之日,还是有必要提醒胡大哥一件事,若是能不回大弘还是不要回的好。”
胡大宇不笑了:“怎么说?”
沈宝用正色道:“胡大哥行走江湖多年,恐怕能猜到几分我离开大弘的缘由,我那仇人,这时候可能就已查到了你,我怕你双脚还来不及踩在故土上,就会不明不白地被抓起来。审问?用刑?杀掉?胡大哥要有个心理准备。”
胡大宇当然想到了这一点,他并不打算再回大弘,他无父父母无妻妾儿女,大弘没有让他牵挂的东西。这些年做的买卖事项都是见不得光的,好不容易遇上这笔好买卖,他正好借此机会彻底离开大弘,到外边两手干净的重新开始生活。
他与布越沙所说是心里话,他得了这笔巨款是要在桂越做些买卖过逍遥日子的,他不过是不想再与沈宝用有任何关联,才模糊自己未来去向的。
胡大宇看见沈宝用盯着他的眼神,莫名觉得自己是块连骨带皮的好肉,对方是条饿狼的感觉。
他的感觉一向很准,这女子一定要远离,他道:“谢沈姑娘提醒,哈,我会惦量着办的。”
沈宝用:“那就好。”
说完她离开了舱房,回去自己舱房的路上,沈宝用眼神沉沉,胡大宇是她唯一认识的来自大弘的人,他对布越沙说他要在桂越找个营生干,要在桂越养老。
沈宝用知道他身上大概有多少钱,那钱是胡大宇该得的,她没想贪那个,她也贪不了,但,既然他要做生意,为什么自己不能掺一脚进去呢。
布越沙也可以帮她办到,但沈宝用不敢,对她献殷勤的男人她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这辈子她是不需要男人的,她只需要钱,需要自己的家产。
而胡大宇,这一路观察下来明显对她不感兴趣,那也是一个只爱钱,只爱自己的人。所以,沈宝用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她得盯着他,不能让这条肥鱼跑了,借力总比一人在陌生环境里孤身奋战的好。
沈宝用回到房中,拿出册子写写念念的,这是她跟雅衣学的桂越语,若是在逃出前哪怕给她几个月的时间,她都有自信能掌握最基本的语言沟通本领,但她不能学,薄且太聪明太难骗,她若学的话肯定会留下痕迹,只能出来再开始学。
倒也不怕,不过是更努力一些罢了。她已迈过了最难的一步,从薄且手中逃了出来,剩下的都不算事,给她些时间她都能一步一步地达成目标。
一轮日出露出头来,沈宝用终于下船了。
船上的日子,她做了笔生意,挣了第一笔钱,确定了目标,盯上了胡大宇,她还学了一些桂越打招呼用的基本用语,一点都没有虚度时光。
沈宝用很谨慎,她不信任任何人,雅衣说过,她若没地方可去可以跟她走,她能帮她找到落脚的地方,这话布越沙也说过,但沈宝用虽觉得他们都不是坏人,但她不能大意,知人知意不知心,她婉拒了他们,则是跟上了胡大宇。
胡大宇回头问她:“沈姑娘你看,当初你的人与我说好的,只管把你带上船其他的不用管,你现在这是要怎样?”
胡大宇是九王找来的人,对他做过万全的调查,倒不至于有多良善,但他讲诚信从不害人,也精得很,别人也害不到他,是个聪明且有底线的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比起头一次见的雅衣与布越沙,沈宝用可以放心地找他帮忙。
“我初来乍到,言语不通,就是想请胡大哥帮人帮到底。”
胡大宇没招,想想道:“只能帮你到找到房子落脚。”
沈宝用对他灿然一笑:“那就麻烦胡大哥了。”
妈的,被闪了一下,笑个屁啊。胡大宇摸了下鼻子,扭开了头,心里默道:有毒有毒,千万记住这是有毒的。
沈宝用的这些事情,都被后来查到她行踪的大弘密探写进了密报里。
薄且此刻拿着密报,不过一页纸半页字,他看得很慢,很认真。上书沈宝用只用了五个月就能与桂越国顺利地沟通交流了,她现在已经搬离胡大宇给她找的房子,搬到了莽陇香料的旁边,与香料厂的夫人成了好友。
随着她的搬迁,布越沙也搬到了那里去,成了她的邻居。这个布越沙薄且还有印象,他看到这里眼含不悦,早知道搜船时把他找个理由扣下好了,省得现在像个讨人厌的苍蝇一样,围着他的人乱转。
沈宝用的聪明薄且是知道的,在以前的密报中有说,她是在确定莽陇与雅衣那两口子没有问题后,才拿着礼物去拜访的。
这礼物不是别的,是用莽陇家香料做成的香囊。明明香料莽陇家有的是,香囊也不新鲜,桂越的那些香料本来就是要卖到大弘来的,哪一个大弘贵族身上带的香囊不是桂越产的。
只不过在桂越干这个买卖的很多,莽陇香料的规模并不大,一百个大弘人里,能有一两个挂的是他家的香料就算多了。
沈宝用送那个香囊当然不光是个礼物,她引导着那两夫妻开拓思路,做半成品市场。
直接出口香料原材当然省事,但若是分类装好在精美的袋中,直接做到分销这一步,因为没有人做过,是有可能吃到第一口鲜的。
莽陇他们只懂生产香料,不懂这个怎么弄,但沈宝用懂啊,她从底层做到了宫中贵妃,无论哪个阶层的女子、主妇用的香料她都是了解的,能精准地迎合大弘的市场。
当然这是生意,莽陇并不是她一说就信了、干了。但沈宝用并不灰心,她与雅衣交往成为了挚友,润物细无声,雅衣最终成为了她的盟友,终于说动了夫君,尝试做这个产品。
这还不算,沈宝用还说动胡大宇把从她那挣到的钱拿出来与她的钱财合在一起,办了个小钱庄。
钱庄规模不大,因为胡大宇是被她缠得没招才同意拿出一部分的,并没有全部投入,所以目前只是小打小闹,只做大弘与桂越两国的汇兑,挣个抽成的钱。
一边是钱倒钱,没有实物的买卖,一边是与香料厂合作,开始做实业,薄且把密报放下,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他的宝贵妃可真是个宝,聪明能干,到哪都能给人以惊喜。
可薄且一边觉得骄傲,一边心生隐忧,沈宝用越能干意味着越强大,也就越有可能回不来了。
第106章
在沈宝用逃出的第一年里,于她来说日子过得很快,这一年她很忙。
忙着学新的语言新的文字,忙着观察感受桂越是个怎样的地方,忙着确立挣钱的营生以及去实现它们。当然,她还不忘“初心”,没有放过胡大宇这条肥鱼。
可以说她的目标她要做的事在第一年里初步完成了,莽陇与雅衣的香料厂开辟的新线贸易已打开局面,连那些一开始看不上他们挣这种辛苦钱的大供料商,在看到莽陇买了新的地建料房后,也开始蠢蠢欲动。
而胡大宇本来想与布越沙合伙做点什么,布越沙他熟悉,算是半个朋友,他的梦想就是投钱出去,不赔不亏能钱生钱,然后让布越沙在前面忙活儿,他落个轻松,没事海里钓钓鱼,游个泳晒个太阳什么的,过惬意地生活。
但胡大宇没想到,这一切都被沈宝用帮他实现了。
他不乐意参与经营,沈宝用好像巴不得他如此,他只要肯出钱就行。她给钱也痛快到日子就分账,有时他懒得过来往后拖,她会派管事给他送过来。
可最近他开始在家里见到她了,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胡大宇有种调头跑掉的冲动。送钱这种好事她从来不亲自来,那这就是要钱来了?
果然,沈宝用拿着账册与他说了一堆,意思就是这一年钱庄挣了钱,发展了起来,不能再这样小打小闹,该“开疆扩域”了。
胡大宇没什么大志向,现在的生活他就很满意了,但他发现沈宝用可能是年轻吧,像个永不休止的搂钱耙子,颇有他年轻时的风采。
他劝:“阿宝,听哥一句劝,钱财是永远挣不够的,咱就图个过舒服日子不行吗,你还想富可敌国。”
沈宝用点了点头,胡大宇没想到她直接认领,很是惊讶:“你,你还真这么想的啊?”
“你也知道,我是逃出来的,若不能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再被抓回去,我会没命的。”
胡大宇:“你跟我说实话,是从谁家里逃出来的?”
沈宝用:“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不能,你这人图稳,胆子小得很,告诉你怕你把我轰出去,急着跟我撇清关系。”
胡大宇不以为意,不过是都城里的权贵大家,他又不是没做过他们的生意,能有多大能量,她都逃到外邦来了,只要不自投罗网地回去,平平安安在这里呆一辈子啰。
总之最后说来说去,胡大宇不想扩大规模不想再投钱。
沈宝用还是点点头,好说话的不像她:“行,胡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生意伙伴嘛,我也不能独断专行,那就先这样吧。”
她这个样子反倒惹得胡大宇不安起来,该不会是有什么后招等着他吧。
沈宝用说完就走了,弄得胡大宇差点把人叫住,想让她说得再清楚一些,在这样思想的支配下,他一路把人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