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一:“不行不行,莫要怪了规矩。”他记得大弘人总爱用这个腔调说话,一着急用了起来。
胡大宇拉着尤一到一旁:“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干这一票,后半辈子我就不愁了,这次我与你一同去桂越,你不是一直想开拓新的生意吗,我出资拉着你一起,做得好做不好,我可能都不回去了,在你们那暖和地方养老了。”
看来这真是发大财了,能让胡大宇这钱串子生了安稳做个生意不再奔波的心,不是一般钱财能做到的。
尤一还在犹豫,就见胡大宇身后的女子掀起一角袍子,尤一见了呆住了。
这时尤一才明白,他并不是看惯了故土女子欣赏不来大弘的女人,而是没遇到这样的。他所知道的不多的描述称赞女子容貌气质的词句,统统在脑中冒了出来,但他觉得这些词句都不足形容这位姑娘。
胡大宇一见,回头给了沈宝用一个眼神,然后他率先挤过尤一,沈宝用跟在他身后,尤一僵住的身体一躲,他闻到了淡淡的香气,根本顾不得他的船上多了两个人。
黑色大轮已出内海,再也不会有人能拦截它,它朝着深海驶去。
而薄且坐的船只正朝最近的州府驶去,薄且需要下船上岸,骑上马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都城,因为他在大轮上忽然想到了事情的关窍。
尤一看得不错,薄且当时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对薄光说了一句:“皇叔好本事。”
然后他就不再理踩九王,以最快地速度赶到州府改骑马匹,期间他不许九王离开他身边半步,不许他们夜间休息,而他自己更是三日未睡过一个完整觉儿,最长打个盹不过一柱香就会惊醒过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路换着马匹,不眠不休地朝着都城赶去。
而薄光明白,皇上这是反应了过来,但一切都晚了,沈宝用早在他朝州府去的路上,就该坐上了那艘大轮身处大海之中,奔向她的自由。
终于回到都城,薄且直接去到了九王府。
他先是命人把王府围了,然后控制住整个王府内的人,一寸一寸地开始搜。薄光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只在搜到主院时,他把王妃拉到自己身边,搂着她安抚着。
程烟舟并不害怕,王爷早就知会过她,皇上早晚会反应过来,倒时王府定会被他弄得鸡飞狗跳,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不过也不用害怕,皇上什么都搜不到,就算他认定了他们协助了沈宝用逃走,他也动不了王府。
程烟舟不知王爷为什么如此笃定,但王爷这样说了,她就会相信,因为一直以来,薄光对她说的所有话、答应的所有事都有做到,她惯性地相信他。
薄且搜到秀梅院的时候,见这里上了锁,阿感不用他说直接绞了锁。薄且在王府生活多年,知道这里曾是梁氏所居的院落,里面的陈设没有变,只是无人打扫,荒芜了许多。
阿感对皇上禀道:“屋内无人,院内也没有。”
薄且本已扭头要走,忽然看到院中一处草地上有水痕,他站住观察起来。被封多年已荒芜的院子,在没下雨的情况下,这些水渍是从哪里来的?
薄且忽然大步朝屋中走去,进到屋里,他反而慢了脚步,细细地查看着每一处。
薄且的手抚过桌面,摸了一手的灰,他又抚过床榻,看着干净的手掌,他似要咬碎牙齿,手也开始抖了起来,薄且合上握紧拳,才控制住抖动。
紧接着他伏在地上,让所有人都不要动,眼睛与地面保持一个角度,屋中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因为阿感带人在这里搜过,他自己的也看得很清楚。可除却几双男子的鞋印外,还有比之小上几许的鞋印,一看就是女人的。
薄光站起来,阴沉地声音道:“去找,找食物。”
没一会儿阿感拿着几个馍过来:“圣上,就找到这些。”
薄且拿起,尚算新鲜,所以,院内草地中的水,是沈宝用饮剩的被她倒在了那里。她算是谨慎的,没喝完的水倒了,没吃完的馍分散着丢到了屋外,除了那张榻,这屋中所有东西她都没有动。
但除非她把自己吊在屋中半空,只要她躺过,就算她不收拾擦净,床榻上的灰尘也会消掉,她踩过的地面,因为积了灰,也留下了她的脚印。
这些天,他在外面奔波抓人,而她就藏在这里等待时机,薄且脑中嗡嗡声又响了起来,整个屋中弥漫着陈旧的味道,这味道是那样的熟悉,勾起薄且一些不好的记忆。他在天?镇以为抓到人时,那间屋子就是这个味道。
薄且猛地回头看向薄光,大声道:“来人!把那老驱给朕押回来!”
吼完这句,薄且看到薄光如释重负一脸平静的样子,他知道他输了,就算他知道了沈宝用曾在这里藏身过,就算知道薄光在她的逃跑计划里起了什么作用,他都输了。
输给沈宝用的代价就是,他很可能会永远地失去她。
嗡嗡声变成了铛铛声,越来越大,敲击着他的头,薄且眼前一花,紧接着嘴里涌出温热的东西,他用手一抹竟然是血,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不能倒下,但他的身体不以他的意志为准,薄且倒了下去。
第102章 一零二
皇上在眼前吐血晕倒,哪怕阿感薄光这样见过风浪的,也是一阵慌乱。
薄光不再像之前那样被动,他最先反应过来接住了薄且,考虑到皇上已许久未休息,加上忽然吐血不知病情深浅,薄光做主不宜移动,由阿感去接了太医过来。
薄且被安置在他曾住过多年的烫书轩,这里如他以前居住时一样,每日都有人打扫归整,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一天,更想不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被用到。
阿感接了太医院的两位大人,连在家休班的也被他请出了府,快马加鞭地回到九王府。
在宫里给贵人看病的都知道一个道理,见到不寻常之事要当看不见,除了与诊疗有关的,其它的全都闭眼闭口。
经过一番诊治,三位太医得出结论,皇上没有大碍,主要是连日劳累未得休息,加之急火攻心呈躁症,只要对症下药,多卧多休,以皇上龙体的基础几个时辰后就会醒,养上几日就可与往日无异。
薄光与阿感都松了口气,薄光留下了张璟大人,收拾了院子给他住,主要是怕皇上病情有反复,还是留下一位大夫的好。
三位太医也有此意,毕竟是皇上的龙体,一切谨慎为佳,于是张太医留在了九王府。
不像来时是亲自去接,阿感派了手下去送两位大人回去。他看九王对皇上的病十分上心,在皇上晕倒之后,九王表现出的担忧不像作假,比找贵妃时上心很多。
阿感最重要的职责是保护皇上,朝政上的事他并不清楚也不能掺和进去,但他因长年侍候在皇上左右,还是知道一些皇上与九王之间事的。
最近一年,两位经常私下会面,虽阿感每次都会回避,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知道皇上与九王肯定不像在朝堂上表现得那样剑拔弩张。
阿感对皇上是有一定了解的,能让皇上在暗中召见,肯定是对九王付出了一定的信任,可是被皇上信任的九王却背叛了他。
到这时阿感自然也全都明白了过来,贵妃娘娘能逃得一点踪迹都没有,背后有着九王大力的相助,否则一个女子,再聪慧再算无遗策,皇上只要有心抓,被抓到是早晚的事。
薄且果然如太医们所说,不到三个时辰就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马上就要下地,但他连坐起来都做不到,头疼欲裂,眼前人影都是模糊的,可谓天旋地转,他一下子又躺了回去。
除了侍候的奴婢,薄光与阿感一步不离皇上。薄光算是被阿感强行扣在了这里,因为他知道贵妃的去处,把人控制在眼皮子底下,不能让他再有所行动,再有,待皇上醒来肯定第一时间是要见九王的。
果然,此刻的皇上重新躺下后,虚闭着眼问的第一句就是:“九王可在?”
薄光马上上前:“臣在。”
听到他的声音,薄且又要起来,阿感道:“圣上,太医们说了,您就算是醒来也不宜起身,更不能走动。若遵医嘱几日就可大好,不遵医嘱继续操劳的话,就不是养几日能好的了。”
说着阿感跪了下来:“请圣上保重龙体,只管下令就好,属下必定不辱使命。”
薄且慢慢地睁开眼,不是他有意如此,而是他现在连睁眼这么简单的事做着都费力。若不是听了阿感的话,他真认为自己的身体出了大问题,不过才三日未睡,就会弱到如此地步。
他这次没急着起来,没有什么急切的动作,终于是能看清眼前的人与物。
薄且看向薄光:“朕问你话呢。”
薄光:“圣上误会臣了,臣不敢助贵妃出逃,臣也不知贵妃娘娘现在何处。”
薄且冷笑一声:“你不敢,你不知道,那秀梅院里的干粮,她呆过的痕迹,你做何解释?”
“皇上是指那几个馍吗,可能是府上不懂事的奴婢拿去喂野猫的吧,那院子自打荒了以来,就开始有野猫出入。至于脚印,院子虽封,但若是有人进入也是防不住的。就拿溪桐那丫头来说,她是在那院子里长大的,她出嫁正好赶上她姨娘亡故,出嫁前想去里面看一看也是情有可原。”
薄且感到一口郁气上涌,他又有了要吐血的感觉。
但躺在这里,坐都坐不起来,薄且全身上下最活跃的就剩脑子。他一开始的判断,沈宝用会坐船离开,后来在他几次遍搜不到人后他慌了,他急了,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在那艘大轮上,他失去了追查的目标,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劲该往哪里使。他在迷茫中从头捋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与线索,发现他竟卡在了第一步。
没有人亲眼见到沈宝用从王府中的湖泊中游去了大渠,有的只是她落在河道中的衣鞋头饰,而这些东西不管是沈宝用自己亦或是玺儿都可以轻松放到河道中误导追查的方向。
九王府就是个灯下黑,可谓是个藏身的好地方,薄且想到此,当时才点了九王一句。
策马狂奔的路上,他越来越觉得沈宝用根本没游去河道,而是在王府的别处上了岸,藏匿在其中,只是他晚了一步。
薄且唯一想不通的就是沈宝用的耳饰为什么会出现在子蛟号船长的手中。
这点儿说不通可能早就埋在了薄且心中,只是他一直被尽快抓到沈宝用的想法推着往前走而忽略了。
待他在秀梅院中闻到与老妪小屋中一样的陈旧味道时,引导着他再次回顾追查到老妪的那条线索,有没有可能拿耳环上船、中途跳船,在天?镇出现的老妪是同一人。她是九王的人。
薄且在晕倒前捋出了这条线索,可他在下令抓人后就撑不下去,晕了过去。
如今人该是抓到了,但又有什么用,以九王的谋算与城府,这个老妪一定是个无身可查之人,在当时薄光就主动让方矜扣了人去查,可见他心里是有底的。
他就算把人抓到跟前也查不出什么来,而能被九王重用至此的人,就算严刑拷打也不会吐出一字。
所以,还是没有证据,可就算他有证据,这个非常时期他也不能拿九王如何。
薄且悲哀地发现,他现在只想知道沈宝用被九王安排着逃去了哪个方向,是向东出海还是向北过了境亦或是越过了西境?
总之,人应该是不在境内了,薄且有了这个认知后,头又疼了起来,不止头疼,心也疼。
他先让阿感起身,然后让他出去,像他们往常密谈那样,屋中只剩下他与九王。
“皇叔,我下令让你保留了烫书轩,你该是知道原因的。这里承载了我的幼年、童年、少年时期全部的记忆,有不好,也有很多美好,我都记得。不久之前,我还在你主院中,你与王妃,我与贵妃还有立儿度过了一日美好时光。那是我一直想要的,值得信任爱敬的长辈,恩爱情浓的夫妻,可爱的孩儿,我以为我都得到了,老天终是待我不薄,但原来都是骗我的,是吗皇叔?”
薄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薄且当他是唯一认可的长辈,而他又何尝不在心里把薄且当孩子。
十几年的养育,战场上互相的掩护,就算不是亲子又如何,有些东西是经年累月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的,是太后算了一辈子,唯一没算准的东西,亲情。
在太后的心里,这是最没用,随时可以割舍掉的,但,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她想不明白这一点,注定会输掉,输给自己的儿子与孙子。
薄光跪了下来,道:“圣上,放了她吧,也放了您自己。心不在的人,找回来又有何用。”
薄且:“这话谁都说得,只皇叔说不得。你若不是为了一个女人,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背叛朕的。”
薄光确实无话可说,他与沈宝用并无父女情份,他确实是因为程烟舟才爱屋及乌,帮着她完成心中所想。
“皇叔,朕只想知道她朝哪里去了,有没有给自己选个合适的地方,只想知道想起她的时候,该朝哪个方向思念。”
薄光长叹一声:“她朝东去了,在那艘船上。”
薄且:“是内海。她潜在王府两日,然后伏在内海。你们的计谋并不高明,按说朕不该犯这样的错,但……”
薄且说不下去,摇了摇头后道:“一向不被眷顾的乞儿,终于用恒心打动了老天吗。”
薄光不语,薄且又说:“皇叔回去吧,朕太累了,朕要睡会儿。”
薄光走后,薄且躺在床上闭上了眼,表面看他果然有听医嘱在闭目休息,实则他内心掀着狂涛巨浪,放了她?休想!
去了东边吗,桂越国八面通港,沈宝用到了那里能去的地方可太多了,就算她留在桂越,他也只能暗中派人过去探查,若想带人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桂越不像大弘,皇权极弱,他们国王住的皇宫还没有一些大商住的房子大,很多事情要听大商们的,国库不好的几年,军队人数都不及大商们眷养的护卫多。
那样的国家,以沈宝用的性格、能力,若让她落了脚生了根,肯定会利用一切资源与他对抗,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掌控她的人生,不能对她随意拿捏揉搓。
第103章
可是,薄且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想法了,他掌控沈宝用的人生是因为她的人生计划中没有他,他必须强行闯入才能把她困在身边。拿捏揉搓也是想她接受现实,向他低头,认清一辈子都要留在他身边的事实。
可自打她性子软下来,好好与他过日子后,薄且就再没有这种想法了。他甚至会给她一定的自由,除却不能离开他以外,她想拥有怎样的人生都可以,比起她在拿捏揉搓这些手段下不得不屈服相比,薄且更珍惜她的真心,她的自愿。
他以为立儿令她想通,她已屈服于现实,开始回应他讨好他,一切都朝着他希望的那样行进,但原来是场骗局,是一场梦。
薄且这一倒什么都做不了,躺在榻上有的是时间思考,尤其是人一静下来,过往的回忆开始一件一件地浮现。
她对他的温柔小意,她主动拉着他的手上城楼,她在月下吻他……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她在麻痹他、戏耍他,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逃跑而做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