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且心里有了点儿底,被恐惧一直压着的愤怒开始冒头,他还没想过抓到她后会怎么做,但狂怒一定会摧毁他的理智。
薄且死死盯着船舱,直到最后一队回到甲板上,所有人都两手空空。
薄且眼色一变,皇卫队的副统领道:“禀圣上,录册对得上,不多不少,每间房每个角落都搜了,并无可疑。”
此刻,薄且的平静终于被打碎,他脸色阴戾,一言不发带着人亲自搜了一遍,薄光跟在他身后,薄且去哪他就去哪,他刻意在避嫌,这样待日后皇上回想起整个追捕的过程,他是一直跟在皇上身边,没有时机行事的。
子蛟号都快被拆了,录册与人数挨个过了薄且的眼,依然没有找到沈宝用一丝痕迹。
薄且扔掉录册,走到船长面前,一把揪住他,抽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说!你在怕什么?”
船长最早是在海上听哨的,耳力高过一般人,那侍卫虽压了声音,但他还是听到了侍卫是如何称呼此人的。这会儿这位“圣上”亲自拿刀过来,他不用揪,自己就跪了下来:“贵人,您让我说什么啊?”
“我在找一个人,一个年轻女子,但她也可能易妆易容了,这船上除了这些人可还有这样的人上过船?”
船长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他从怀里掏出一物递上:“是有这么个女子,她脸上极脏,看不大清样貌,看身形并不年轻,这是她给的船费。”
薄且把巾帕打开,里面赫然一现的是一对红宝石耳饰,是他命令沈宝用不可摘下的,他赐与她的红宝石耳环。
他厉声道:“她人呢?!”
船长:“行到西径十五道时,她跳船而去,当时正是我在值船,本想叫人去救,但发现她会水,好像是故意跳下去朝着一个目标游去。于是我就住了嘴,没有惊动任何人。我错了我不该贪财,又恐此女没有游上岸出了事,这才到现在才说。贵人饶命,恕罪啊。”
薄且把耳环紧紧握在手中,硌得他手心里印上了耳饰的花纹。他问:“她在哪里跳下去的,调头加速回去!”
副统领:“调头!全速行进!”
所有人都在想皇上所想,急皇上所急,只薄光垂身站着,不言不语,不冷不热。
这是沈宝用提醒他,要他这样做的。若九王在追捕她的过程中表现得太过积极,会被薄且注意到,到是不怕他注意,只是怕他一旦把注意力分到九王这里,会打破追捕惯性,会往别处思考,以薄且的聪慧与谋术很容易坏她的事。
不过,薄且还是注意到了九王。
船往回驶的途中,薄且忽然问身后的薄光:“皇叔倒是淡定,往常这种时候你总是最先掌控全局,最能为朕分忧之人,今日倒是一声不吭。”
薄光说着提前想好的应答:“圣上是知道的,臣那内子最是无底线的宠孩子,无论贵妃做出什么事,她都会支持向着她的。贵妃此举形同犯上忤逆,若此次被抓了回来,结局……臣说句心里话,私心臣并不想圣上找到贵妃,臣的内子身体并不好,受不得刺激。臣,有罪。”
真诚是最有效的杀手锏,谁能想到,薄光是在真话假说。
薄且冷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薄光知道这一关过了。
就算船速再快,到达西径十五道的时候天色全暗了下来。薄且站在二层甲板上,船长被押了过来,不用他指,薄且就知道沈宝用游去了哪里。
两岸都有城镇,还不只一个,从这儿跳船确实是明智之举,沈宝用可以随意从一处上岸,混入城镇中。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让他以为她坐上了通往入海口的船,混入码头,三日后坐上出海的大轮去往外海,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在大弘境内追捕她。
实际上,她半途跳了船隐于城镇,过她的逍遥日子,可能还会看着他像傻子一样,一趟趟地往外海派去船只寻找。
但她没想到,她跳船的时候被船长发现,而船长最终没有贪下那对价值连城的珠宝耳饰,把只他一人看到知道的事说了出来。这船长是聪明的,若是让他搜到后再说,他现在早就没命了。
薄且一挥手:“去岸上找痕迹,拿着那鞋的拓印。”
拓印是用沈宝用丢在河道中的鞋子拓的,此时派上了用场。
皇卫队分成了几队人马,分别去了两岸。等待的时间里,阿感那边传来消息,其它船只未发现贵妃,无可疑。另外从沿路各城下达皇令抽调的兵力已朝这边赶来,不久薄且身边能用的人会更多,撒出去的网也会更广。
终于,一队回来禀报在一侧岸边发现了有人上岸的痕迹,脚印与此拓印的码数一致。
一行人由此上岸,薄且看到那些痕迹与脚印,运了一口气,暗道:她可真能跑,这里又是哪里?
这是个叫天裿的镇子,面积不大人口却不少,是个还算富足发达的地方。
大隐隐于市,这样人来人往,忙着做生意的地方是不太会注意到忽然出现的女子的。这是她提前算计好的,还是单纯的好运气?薄且在心里问着。
既被他追到了这里,再好的运气也没用。
天裿镇的衙门小官,哪里会想到,有一日皇上会从天而降,还带着九王爷,那位他只闻其名没见过的大弘战神。
方矜方大人听着皇卫队副统领与他说着皇令,他马上道:“是,下官遵命这就去办,亲自去办。”
一时间,天裿镇本已安静的街道热闹了起来,睡下的人们被砸门声惊醒,挨家挨户地被搜。
这一夜忙到天亮,不过才搜了一个西城,东城只是被围了起来,还未细搜。明日兵员就该到达这里,搜上两天,应该是可以把整个天裿镇查个底朝天。
薄光抬头迎着一缕阳光,第一次主动与皇上进言:“圣上,您该休息一下了。”
薄且无动于衷,他一点都不困,就算躺下也睡不着,他甚至坐都坐不住,心里烧着,脑袋里烧着,全身都在烧,他面上越平静,心里越不安静,那里面已经乱了,吵闹得很。
乱得薄且睡不下,闹得他坐不住。
终于查到了一户人家,刚把空置的房子租给了一位外来的女子。
消息报到薄且这里时,他道:“围住,朕亲往。”
方大人不知皇上找的是什么人,但可见是十分重要之人。他一路在后面跟着,不敢太靠前,只敢走在九王爷的身后。心里倒是很激动,他竟然有一天能跟在皇上与九王爷的身后,这是何其幸事,可是要大书特书,立传写进家谱,供入祠堂。
没让他胡思乱想太久,皇上与九王行走的速度太快了,他一路小跑地跟着,累得气喘吁吁。
薄且在一小院前停住,他拦住薄光,亲自推开了院门,迈步入内,他让众人在身后等着,一个人走向屋门。
院子很小,屋子很旧,能闻到积尘的味道,屋门推开的过程吱呀作响。
薄且不像是来抓人的,倒像是来到了幻虚之境,推开门后不知里面迎接他的会是什么,是希望还是绝望。
里面有一妇人正在打水,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薄且知道这人不是沈宝用,她的样貌与身形不是装扮出来的,她就是一个已不年轻的老妪。
薄且的身体与心都在往下沉,但他还是让人进来搜,已无力气寻问,薄光见此,这才上前道:“你是何地人?为何到此地来?除了你,这屋里还有别人吗?”
老妪一一答了,听着没什么毛病,薄光让方矜记下,回头去查她所说是否属实。
这里很好搜,一会儿工夫就搜完了,自是什么都没有。老妪见这么多官兵到来,吓得立在一旁不敢抬头。
薄光面向皇上,皇上白日里处在高速奔波中,再加上两晚未睡,脸色看上去十分难看,本以为这次该是能抓到人,不想又是一场空。
薄光没见过这样的薄且,在战场上打得最艰难时都没见过。
他声音不由地放轻了:“圣上,还要再继续吗?”
薄且:“继续,给朕搜,再查再探。”
一下子整个天裿镇像是被涤洗了一遍,什么都露在了阳光下,若找的是条虫,也该找到了。
薄且又把周围镇子找了一遍,那些小镇子家家都认识,若是有外人来会第一时间知道的,不好藏身,自然是没有收获。
而这时薄且惊觉,三日时间快要到了,入海口的大轮会在不久后出海。莫非他想错了,被沈宝用骗到了,她其实最终的目标还是乘船去往外海。
这是有可能的,若是她隐藏在大弘,哪怕她藏得再好,只要他不放弃,终有一日他会把她找出来。可外海就不一样了,那里不受大弘的管制,有自己的法则法度,语言甚至都是不相通的。
薄且记得,以前沈宝用就有出往外海交流刺绣技艺的想法,她该是对那个陌生的地方并不恐惧,反而十分向往。
想到此,薄且调动人员全力赶往入海口,一定要在大轮出海前把它截下。
第101章 一零一
就在薄且急急可可往入海口赶的时候,沈宝用正无事可做地身处九王府内,坐在梁姨娘曾经的床榻上。
这里放了至少十日的干粮与水,银钱路证还有一些衣服。这些东西自然是提前放到这里的,从沈宝用进到院子里后,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人。
一是因为这个院子早就封了,梁姨娘犯了错后又身故,王爷有令不许人再进入此院,从此这里就成了荒院;二是,这府上知道沈宝用在此的只有九王、王妃及少数心腹,为不节外生枝,程烟舟虽明知沈宝用在此,也不会踏进一步。
那日,沈宝用落水后从约定好的地方上岸,找到藏在假山石园里的干净外氅,脱下的湿衣鞋子、摘下的头饰全部给了第二次下水赶来的玺儿。
然后这些东西再由玺儿散落在河道及外渠中,以制造她借由河道出逃的假象。
而王爷安排了一人,是个跟随他多年的暗卫,本该到了年龄退隐回乡的,却接到了王爷给她的最后一个任务,拿着沈宝用的耳环买通船长坐上子蛟号,并在沿涂有城镇的地方跳船。
暗卫只有代号没有自己的名字,是九王信得过的隐身人,由她来做这个任务最合适不过。
沈宝用算着时间,这时薄且该是发现了他们特意留下的线索,追上了王爷安排的亲信吧。
沈宝用紧了紧身上包裹,一身轻便的衣饰让她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赶路人。
薄且这边,河面越行越宽,他站在船头沉思良久,自己是不是太急太慌,他也知道人一急一慌就会出错,虽有心控制,让自己尽量平静思考,但也只是表面上做到了,并没有战胜内心的急躁。
此刻,他告诉自己,若再不把心静下来,他可能会永远失去沈宝用。
薄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波平静地望向远处,陆地上的追查抓捕可以先不去考虑,只要沈宝用没有去到外海还在大弘境内,她早晚会被他抓住。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好出入海的港口,确保沈宝用不会乘大轮出海。捋顺了眼下的情况,薄且不再那么急慌,跑不了的,她跑不了的,他太急于抓住她反而会出错,影响他的判断力。
船只一路狂驶赶到入海口的时候,出海大轮还未到启航时辰,安静地停在港口,等待着装满人员按时出海。
官兵与皇卫队的人迅速把大轮围了起来,从船上下来一位异国商人,他的本名为布越沙,他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在大弘行走的名字,叫尤一。
这艘大轮有一半的经营权在他手上,他精通两国语言,是个大弘通,今日这班轮是由他负责运输的。
眼见着大轮马上要出海,却被一看就是官面上的人团团围住,尤一亲自下了船来问询。
薄且在天?镇的时候可以露出身份,但在这里却不能,一国的皇帝来查一艘船,知道的这是要找他的爱妃,不知道的会多想的。
桂越国一直以来与大弘都是友好往来的,在海上从来井水不犯河水,没有发生过冲突与战争。这种局面维持多年属实不易,不可轻易打破。
所以搜船一事就由薄光出面,薄且早已换了侍卫的衣服,隐于九王身后。
尤一与薄光行礼,知道他是这些人的头儿,他一开口就是标准的大弘话:“这位官爷,请问这是何故,我船上的商品与人员都是有合规文书的,眼看这就要开船,误了时辰不能按时到达桂越,遇到忽起的风浪是会出事的。”
薄光:“不查你的文书,州府得到消息,有重犯恐躲在你这船上,搜上一搜也是为了全船的安全,不会耽误启航时辰的。”
尤一:“那,州府的手令大人可有?“
薄光:“在路上,我们赶得急先于手令而来。”
尤一还想说什么,薄光一挥手:“搜船,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官兵侍卫们统统拨出了刀子,尤一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并不是州府来的,但来头恐不小,看他们这个样子确实是来抓人的,若真有重犯藏在船上倒是个隐患,不如让他们搜。
尤一没再说话,退到了一旁。
薄且上船的时候,越过了薄光,带头搜查了起来。
船身搜了,货物搜了,人员也查了,还是没有沈宝用一丝痕迹。薄且脸色难看,这一刻他脑中嗡嗡作响,若不是及时闭上眼扶住了一旁的船柱,恐站立不稳。
薄光看出薄且的不适,他道:“圣上,这里近十五日只有这一艘出海的大轮,只要贵妃不在船上,她至少短期内不可能出海去,必定还是藏在陆地上,要先撤回吗?”
薄且知道薄光说的是对的,但他还是像搜子蛟号一样,从头到尾又搜了一遍,如第一次一样,哪个地方都是亲历亲为,每一个船上的乘客又重新过了一遍他的眼。
薄且心下知道,沈宝用不在这艘船上,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明明一路是按着踪迹追过来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早该抓到的人,却像是烟雾一样,一碰就散了。
薄且不得不承认,沈宝用真是好计谋,不知道她这是谋划了多久,整整三日,他只收获了她的衣服鞋子头饰耳环,连她的人影都没看到。
尤一着急,开船的时辰要到了,这搜了一遍又一遍的,什么都没搜出来,为何还不放行。若是晚了,到了海上遇到风浪,那是会出大事的。
不过还好,他正往那位大人身边走去想催一催,就见与大人说话的人忽然扭头看了那大人一眼,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率先下了船,剩下的人跟着此人陆续离开了大轮,匆匆忙忙地回到了他们自己的船上。
尤一见此,马上招呼自己的伙计,做好开船的最后准备,开局不顺,希望这趟航行能够顺利吧,他在心里祈祷。
“启航!”大轮终于按时出了港,还在内海的时候,一艘不起眼的海船追上了它。
尤一一看,是他的老朋友胡大宇,不知这次又让他运什么。
胡大宇身后跟着一人,全身罩着袍子,只看身形是个女人。尤一问:“这是?你是知道的,人,我是不运的。”
胡大宇:“这次还就得让你运个人,只此一次,当我欠你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