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席闻Z听到“祈年哥”这三个字时,藏在帽檐下的浓眉蹙起一道不愉悦的线,“他给你叠的?什么时候?”
“就那天教官下寝给大家演示叠被子,我们宿舍的其他三个人都是他带的,他就拿我的被子做示范了。”
至于为什么不拿另外三个人的被子做示范,而拿她的,云盏想,可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孔子说的不会有错。嗯,应该是这么个理。
“抱歉。”
“什么?”
“那天应该拿你的被子叠的。”
“……”
云盏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神色松散,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什么的,反正祈年哥已经帮我把被子叠好了。”
话音落下,操场上空响起一阵刺耳哨响,所有O@人堆都站起来,列队排好,等待接下来的训练。
席闻Z伸手按了按帽檐,将其抬起又压下,眼底平淡未生波澜。几秒后,他提步走向方阵前,开始军训。
军训对学生而言,没劲透了,热得要死的天,站在太阳下身体紧绷、汗流成河。
每天都是煎熬,等到第四天,温度骤降,乌云蔽日,天阴下来,所有人原先死气沉沉的脸,和阴霾天成明显对比,个个都喜笑颜开。
开心程度可见一斑,甚至还能听到隔壁篮球场传来的歌声。
只是到底不能开心的太早,午休结束,日光炽盛,下午依然是高温火烤的悲催时光。结束后,云盏从操场出来,在篮球场找到累的摘了帽子坐在篮框下猛灌水的孟小棠,才知道那歌声是从何而来的。
“你是不知道周祈年有多过分,今天上午不是阴天的吗?周祈年突然说这么好的天气大家来唱首歌庆祝一下吧?平时你是不知道啊,他严肃得要死,干什么都得打报告,有人偷偷摸摸擦汗没打报告被他抓起来站台阶军姿站了一个小时,回来的时候那腿抖得都像是得帕金森一样了。”
“今天突然这么好,我还以为他回光返照了,结果没想到啊,他真的不当人,让我们唱歌,唱什么歌?――《种太阳》啊!!!”
“什么美丽的愿望,让世界每个角落都温暖又明亮?”
“这他妈的太拉仇恨了。”
“关键是唱了一上午没出太阳还行,下午的时候,你看到了吗?那太阳我感觉比前几天的都要大。休息的时候隔壁的学生都在骂我们,都怪到我们身上来了,可是关我们屁事啦,我们是傀儡啊!任由周祈年摆布,周祈年让我们唱我们还能拒绝吗?”
“他太可怕了云朵,你别让他当你哥了,我怀疑他当你哥是有目的的,不是骗财就是骗色。”
“……”
然而周祈年的可怕之处不仅于此,接下去几天,云盏每每见到孟小棠,都会听到她痛苦不迭的嚎叫声与数落声。
“我他妈上个厕所,周祈年都嚷嚷着二人成行三人成列,烦死了,咋,那我去厕所蹲坑的时候也要和别人一起吗?我是扶着她的屁股还是搂着她俩的腰?”
“周祈年是真的夸张,今天有女生装中暑了,他让人直接拿针挑脖子,挑出血开始掐,据说是民间偏方。把那女生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哭着说自己是装中暑不是真中暑。周祈年没个笑脸,声音巨冷,整个人都很严肃地说中暑可大可小,让她别开玩笑,那姑娘差点儿以死明志了。”
“真无语,我以为所有人都在骂周祈年的,结果今天下午大家唱军歌做游戏的时候,隔壁视觉传达设计那专业的女孩子们突然嚎了一句‘周教官你好帅你有女朋友吗?’给我整不会了,唱《种太阳》的时候大家不都在骂吗?敢情骂的是我们,周祈年这个始作俑者成了漏网之鱼是吧?大家难道都以为那个太阳是我们种出来的,和周祈年毫无关系?”
“好吧我承认帅哥不管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但是大家能不能别区别对待?提到我们――那堆该死的让太阳出来的人,提到周祈年――就是那个超帅的教官,痞帅痞帅的,但人超正的,好想看他私底下是什么样子啊,也是这么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吗?还是说痞帅的像个浪荡子?”
“你说奇怪吗云朵,虽然我很烦周祈年,但是听到这种话题的时候吧,脑子里想的都是周祈年那张脸,就他这张脸,我们班的人说了,顶级会所的顶级男模。我们还讨论过,要是请他来当裸.体模特需要多少钱,大家伙凑凑,每个人出两百,五千块钱能买他两个小时吗?你觉得能吗云朵?”
今天下午云盏她们班军训的地方恰好没有任何遮挡物,强烈的太阳光线直挺挺地照下来,高温束缚着云盏的大脑,一下午军训之后,云盏脑子昏昏沉沉的,此刻听到孟小棠叽叽喳喳的话,头更疼了。
“小棠,你能送我去校医院吗?”云盏放慢脚步,眼皮沉沉耷拉而下,声调也陡然直下。
孟小棠正思索周祈年会不会看在钱的面子上来当**模特的事儿,愣愣地:“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云盏停下脚步。
孟小棠扭头看她,这才注意到她瓷白的脸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唇色几近透明,说话气息微弱,像是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往外蹦的感觉,“我好像中暑了,但是肚子好疼,中暑会肚子疼吗?”
“我不知道啊我没中过暑,我只有假装中暑过,假装中暑的时候没有肚子疼的戏份啊!”孟小棠急的团团转,“你还能走吗?校车不往校医院那个方向开啊,要不我背你过去?”
说着,孟小棠往前一步,在云盏面前半弓下背,云盏垂下眼,眼睫处的阴影覆盖而下,蓦地,她眼皮沉沉垂落,双眼阖上前,整个人落入一个温热的怀里。
鼻息沉重,但那股子冷冽的薄荷香轻而易举地沁入她的鼻腔,惊透她的嗅觉。
彻底昏倒过去之前,云盏脑海里冒出一个人。
周祈年。
这个味道,是周祈年身上的味道。
第21章 chapter19
云盏阖眼沉睡, 一觉醒来已是天黑。
校医院位置偏僻,病房森冷阴暗,窗外高耸树木枝桠茂盛, 路灯散发出的光被蓊郁树叶遮挡,光线微弱摇曳。唯独蝉鸣声清晰聒噪。
孟小棠趴在窗边玩手机,听到动静, 转过来。
“你醒了啊,云朵。”
云盏摸不清现状,“这是哪里?”
孟小棠:“校医院。”
她盯着孟小棠的眉眼,不解。
“你发烧了,”孟小棠走过来拿手背碰了碰云盏的额头, “应该退烧了吧,没有那么烫,等这瓶吊瓶打完, 我去叫医生。”
“发烧了吗?我还以为是中暑。”
“不止发烧, 你生理期提前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孟小棠的神色里闪过一丝不自然。
云盏半撑着身子坐起来, 靠在床头。高烧令她浑身不适,身体有股难挡的酸软感, 喉咙发干发涩, 嗓子眼里像是埋了一根针, 说话时有种钻心的痛感。
床头放了瓶矿泉水,两瓶喝过,还有一瓶看上去没有打开过,她问:“这水有人喝过吗?”
孟小棠:“没,这是给你买的。”
于是云盏拿起,原以为瓶盖很难拧开, 没料到她轻松一拧,瓶盖就开了。她咕噜咕噜地喝了分之一,干涸的喉咙被水润渍过,舒适许多,这才关心起那个话题来,“生理期提前来了?你怎么知道?”
云盏的生理期很规律,每个月中旬降临。
至于孟小棠为什么对她的生理期了若指掌,也不知道是有科学依据,还是什么,她俩的生理期是同个时间门段的。网络上前段时间门流传着一句话:好哥们一块儿分手,好闺蜜一起来月经。
有的东西就很奇怪,毫无科学规律可言,但莫名其妙事实验证。
“嗯……”
云盏:“?”
“这个……”
“?”
“就是说……”
“?”
你倒是说啊。
房间门里陷入安静,孟小棠阖了阖眼,吐出一口浊气,反正丢的也是云盏的脸,一股脑地全交代了,“你刚昏倒的时候周祈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把你抱起来,然后他一路飞奔背着你把你送到校医院。但是中间门出现了一点意外。”
“什么意外?”
“就是,把你放在病床上的时候,这个白床单吧,出现红印了。”孟小棠纠着个脸,“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周祈年被校医院的医生指着鼻子怒斥‘年纪轻轻搞大别人的肚子,你这个小伙子看着人模人样的,但是一点儿人事都不干!’、‘大一新生是吧?成绩蛮好的长得挺好的,但是背地里一点儿都不照顾人女孩子的感受,上床要戴套不知道吗?’”
其实这两句话之后,医生还撕心裂肺地附赠了两个字给周祈年――人渣!
但孟小棠觉得还是省略比较好。
一时落针可闻。
房间门静的能听到窗外树梢上响彻云霄的蝉鸣声和呼啸而来的风声,树叶婆娑震颤,犹如此刻云盏的心情,匪夷所思,难以平静。
“医生该不会以为我怀孕流产了吧?”她问。
“是的。”
“……”
孟小棠扶额叹气,再度描述了下方才的画面,“你是不知道,周祈年急的满头大汗,一跑进校医院就大喊‘医生’、‘医生在哪儿’?说实话,搞得我都有种你身患绝症,再不及时就医人就要命丧黄泉的错觉。正巧你还流血了……这怪不得医生,是个人都会往那方面想吧?”
云盏斜睨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原本靠坐在床头的人,再度平躺回床上,双手拉扯着被子往上拽,盖过脸。
孟小棠笑得不行,安慰她:“没事的,后来大家都理清状况了,周祈年也明确解释他不是你男朋友,甚至不是大一新生,是教官。”
云盏盯着输液管里低落的药液,一言不发。
没过一会儿,病床门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按理说应该是逐渐清晰的,离得越近声音却越轻。周祈年压着嗓:“还没醒?”
孟小棠转过头:“她醒了。”
掷地有声。
周祈年轻手轻脚的动作霎时恢复自然,走到床边,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居高临下地睨着云盏,“醒了啊。”
云盏做了将近十分钟的心理建设,总算能够平静的和周祈年对视,就是眼神有点儿浮,像是天边被云遮挡住的月色,朦胧影绰。
“祈年哥。”鼻音沉沉。
周祈年搬了条椅子坐在床边,哼笑了声,“清醒没?”
云盏嗯了声。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大概,”云盏模棱两可,“知道一点儿。”
“哪一点儿?”
这话多少藏了点儿威逼利诱的意思在了,但这抹压迫感只有云盏感受到,一旁的孟小棠正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里的小游戏,乐不思蜀,压根不在乎他们两个人聊什么。
云盏也不知道周祈年想听到什么回答。
说她知道他俩被误以为是爱的意乱情迷忘记做安全措施的热恋期小情侣?这话云盏说不出口,她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谈恋爱,也没想过自己谈恋爱的样子。反正,肯定不会爱到医生说的那种程度。
她记得高考结束那两天,孟小棠偷摸地捧着陈启隽的电脑到她家,一脸鬼鬼祟祟的模样。
“我发现了个好东西。”她兴高采烈。
云盏意兴阑珊:“什么东西?”
“深夜档小视频。”孟小棠朝她抛了个媚眼,暗示性十足。
云盏明白了,“表哥这么大方,连视频带电脑给你看?”
“怎么可能?陈启隽小气死了,我也是无意间门发现的,正巧他出门,就把电脑偷过来了,云朵啊,我对你真的没话说,有什么好东西,我第一时间门就想到你。”
“嗯,你真好。”云盏敷衍她。
听她这语气,孟小棠以为她不感兴趣。于是她一个人坐在电脑前看,看了没几分钟,别过脸。
……辣眼睛。
结果发现云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无情冷漠地点评:“好没劲,就这个姿势吗?”
“女的叫得还行,男的喘得好难听。”
“是表哥的审美不行,还是男的喘得都这样?无聊。”
“……”
“……”
与其说不想谈恋爱,更直观而言,云盏是不想和男人有亲密接触。
任何一段关系的开始,应该是兴趣。感兴趣的内容有很多,外貌啊,身体啊,性格啊,他的日常生活啊……诸如此类等等。但视频里演绎出来的都无法令她感兴趣,而且这还是美化过的,云盏都毫无兴趣。
站在阳台下看隔壁小情侣接吻的时候,云盏也没觉得多美好。
亲啊摸啊,也就那样。
谈恋爱,也就那样。
男人,也就那样。
和男人爱的难舍难分?云盏没法想象那个画面,她对谈恋爱是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
左右思索,云盏给了个不会出错的回答,“知道我高烧昏倒,是你把我送到校医院。”
周祈年靠在椅子上,眉眼透着股闲散的漫不经心,一身迷彩服穿在他身上,其实挺雅痞的,表情邪野,有着这个年纪男生特有的意气风发,只是说出来的话阴阳怪调的,“知道自己生病还在外面乱走?”
“我不知道啊。”云盏茫然,并理直气壮,“我就是头晕,好像是体温有点高来着,但天这么热,谁知道是发烧还是一天军训热懵的。”
“……”周祈年无语失笑,“要不是我在,你这会儿还在路边躺着。”
“小棠会送我来校医院的。”
“就她那细胳膊细腿的,等她送到都半夜了。”
云盏认错速度非常之快:“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身体不舒服在外面乱走的。”感谢速度也极其之快,“谢谢你送我来校医院,祈年哥。”
“……”
周祈年没话说了。
她低头一直都很快的。
“差不多快挂完了,我去叫医生过来,没什么毛病咱们就回宿舍。”周祈年将手里一直提着的袋子放在床头,边起身往外走边说,“给你的,待会儿换上。”
他离开的时候把病房门也带上了。
云盏不明所以地打开纸袋,里面放了一条崭新挂着吊牌的裤子,除了裤子以外,是两盒蓝色的……液体卫生巾。她手抓起一看,发现两盒竟然不一样,一盒是量多日用,另一盒是夜用。
“……”
云盏沉默地拿起,又沉默地放下。她想不通,真的会有男的,他没谈过恋爱,但是能给女的买卫生巾,甚至还周到的买盒日用和夜用的吗?
孟小棠在游戏中途、手机屏幕亮了又暗的间门隙抬起头看向云盏这边,连续几次下来,意外发现云盏对着纸袋里的东西发呆,于是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她说。
然后把纸袋放到床头,安静稍许,云盏忍不住,问孟小棠:“表哥给你买过卫生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