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周祈年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泄愤似的说,“云盏,你他妈真的狠。以后别哭着求我回头。”
电话就这样挂掉了。
云盏紧攥手机的手缓缓垂落在桌下,居无定所地在空中来回飘荡,最后,还是另一只手强硬地把她颤抖不止的手按在大腿上。
桌子上,突然递过来一样东西。
是银行卡。
云盏不明所以:“阿姨您这是……”
高霏霏怕她胡思乱想,连忙解释:“不是电视里劝你俩分手给你八百万的故事情节,这张卡是他离开临坞前给我的,里面有三十万。我一分没花,现在给你,希望你以后,能够帮我转交给他。”
云盏沉默了。
电话里的周祈年,已经被她气的牙痒痒了,俨然不想和她有以后了。
小狗狗最重视承诺了,她没有遵守承诺,他大概,再也不会回头了吧。
似乎能猜到她心里所想,高霏霏说:“放心吧姑娘,我说了,他是我的儿子,我太了解他了。他就是只小狗,很可爱的,”她随即朝云盏眨了眨眼,“现在他正气头上,说点儿气话很正常。等过了这阵儿,你跟他撒个娇,再不济,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他肯定举白旗投降。他小时候我带他算过命,他这辈子注定栽在女人手上。”
云盏噗嗤笑出来,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有母亲形容自己的儿子,是用小狗这个词的。
或许也是因为有这样的母亲,才会有周祈年那样性格的儿子吧。
后来高霏霏走了,她接到周听澜的电话来的,来得突然,一件换洗衣服都没带,或许也不是突然,可能是没有必要吧。没有必要留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
云盏看着窗外的太阳,正午时分的太阳光线强烈,等到了傍晚,火烧云荼蘼天空,广场外不少人举着手机拍照,记录晚霞。云盏以往也会和这群人一样,拿着手机拍照,拍完后发朋友圈,不,不是的,和周祈年在一起之后,她的朋友圈再也没有更新过,因为她有了可分享日常点滴的人。
火烧云渐渐退场,夜晚拉开帷幕。
咖啡厅离小区不远,云盏是走回家的。
所有的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小区篮球场上依然有少年英姿飒爽,健身器材区依然有小孩子们嬉笑玩闹的身影,灌木丛在夏天野蛮生长,路边地灯泛着乳白色的光,风是热的,天是黑的,世界是在运转的,时间是往前走的。
云盏绕了小区不知道多少圈,可空气里还是有挥不散的属于周祈年的气息,他蛰伏在她生活的角角落落,像是围墙上紧密攀岩的爬山虎,在她的人生里爬满了轨迹。
手机叮咚一声。
有消息进来。
云盏打开,是周听澜发来的消息:【他上飞机了,抱歉,云盏。】
四点的飞机,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他到底还是等到最后一班航班才走。明明被她拒绝了啊,为什么还要等到最后一刻呢?
云盏大概能猜到周听澜为什么道歉,因为高霏霏。
她不甚在意地笑笑,将手机锁屏,塞进包里,仰头,看向二楼那个阳台。她有时候早起来找他,会在这个位置扯着嗓子喊他:“周祈年――”
喊下不超过十秒,他便从阳台里冒出头,他还是不习惯长发,头发剃的只剩一层浅浅的青茬,刚睡醒的模样慵懒又有点儿痞气,“有没有礼貌,叫老公知道吗?”
云盏呸一声,“不要脸。”
然后对视着,无声地笑。
……
云盏眨了眨眼,收回视线。
夜色昏聩,视线迷离,她蹲下身哭的泣不成声。
她以为她和周祈年会再见面的,他会有假期,会回国,哪怕以朋友的名义远远地和他见一面就好。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那年除夕夜,周听澜来云盏爷爷家找她,沉默着帮她堆好雪人,簌簌飞雪落下来,他每一句话都伴随着白雾,融入空气里,冷到人骨子里:“现在局势不好,祈年会在国外待很久,大概五年。他说五年也行,五年后再说吧,也不一定会回来,可能去别的城市,看到时候找了份什么工作吧。”
其实这话还是美化了,周祈年还说,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去哪座城市待着都行,在国外待着也行。他还混不吝地说,我在国外还挺抢手的,好多女孩追我,只不过她们的口音多少有点儿奇怪。我发现我谈恋爱还挺挑的,好比如在一堆说普通话的人里一定要挑个普通话一乙的。这年头,普通话一乙的上哪儿找去?电视台吗?也有男的看上我,但我不知道做下面那个还是上面那个所以拒绝了。哎,谈恋爱太复杂了,我还是比较适合好好学习。
云盏望着院子里堆好的雪人,那年除夕,周祈年和她在这里堆了个雪人,放了烟花棒,然后又在这里接吻。一年又一年,陪伴她的,只剩下雪人和燃尽了的烟花棒。
寒风来袭。
空气里早无夏日的气息。
至此,那个燥热难捱的夏天停留在回忆里。
那个如夏天初阳般朝气蓬勃的少年也成为了记忆里的一部分。
――上卷完――
第51章 chapter49
云盏曾设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场景, 穿着,语言对话……唯独没有想过,他们再见, 会是以当下这样的模样, 身着婚纱礼服,般配的仿佛他们就是要举办婚礼的新人。
可是他们之间的气氛没有半分旖旎与缱绻,甚至算得上是剑拔弩张的。毕竟他的态度真得很恶劣,前所未有的恶劣, 他以前连刚睡醒时看到她都会无意识地弯一下嘴角的。他面对她的时候,周身一直无棱角,温顺的像只小狗。
两年没见了,到底是变了, 他长出了獠牙, 不是小狗, 是凶猛的狼狗。
人都是会变的。她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可是眼前的人五官长相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就连头发依然短的贴至头皮, 一如初见般, 像个游戏人间的浪荡公子哥。
连举止投足也透着一股子玩世不恭的气质,拖腔带调地说:“只是没想到, 周听澜的订婚对象竟然是你,云盏。”
胸腔里动荡不安的心早已平静下来, 云盏眼波无澜地望着周祈年, 论插科打诨,她比不过周祈年,但论不动声色,周祈年绝对是她的手下败将。
“你没有想到的事多得很, 比如说,你身上穿的这套西装,是周听澜的订婚服,”云盏挺客气地问他,“我未婚夫的衣服怎么跑到你身上去了?”
周祈年愣了几秒,继而欠了吧唧地说:“我说呢,裤腿怎么这么短,原来这衣服是你未婚夫的衣服。”
他个高,一米八六,身长腿长,身材比例近乎完美。黑色西装裤裹着的两条腿笔直修长,明明合身的像是为他私人定制的。
也就他能这么睁眼说瞎话了。
云盏当时就慢悠悠地丢了一句:“我还以为是裆部不合适呢,毕竟你俩虽然是兄弟,身高体重差不多,但是某些地方可不好说。”
“……”
“……”
对应着初见时周祈年的那句“咱俩虽说是亲兄弟,身高体重差不多,但那玩意儿大小不一样,说不准你得管我叫一声哥”。
距离初见已经过去五年,她依然记得清清楚楚,而周祈年呢,自然没忘,他怎么可能会忘,这辈子和她有关的一切,他都忘不了。
周祈年眼梢稍挑,和她一样往事重提:“也不知道是谁,总喊我哥哥。”
云盏脱口而出:“祈年哥。”
妈的。
又来这套。
周祈年心道她总用这种方式钓人吗?他又不是傻子,一而再再而地上当。
沉默几秒,他问:“你知不知道――”
话刚出口,凭空插入一道嗓音打乱他们的对话:“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云朵,你的手机一直在响,好像是电视台那边打来的电话。”
孟小棠冒出个头,怯怯开口,手里拿着震动不停的手机,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说实话,刚才在外边听着他俩的对话,她听得心惊胆战的。她是没见过这种场景的,前任见面,误穿对方未婚夫订婚服的,还……开起了黄腔……吗?是吗?
云盏拿过手机一看,确实是电视台打来的电话,接起来听了几句后,说了一句“我马上过来”便挂断电话。接着转身进换衣间把礼服换下,穿上自己来时的衣服,离开婚纱店。行色匆忙,全程没再看周祈年一眼。
婚纱店二楼,周祈年隔着落地窗看向缓缓驶离婚纱店的灰色轿跑,身边有人靠近,“发什么呆呢?你身上这套西装挺不错的,剪裁好又合身,不过我建议你别在我的婚礼上穿这套,很抢我这个新郎官的风头。”
那车已经消失不见了,连尾气都看不着了,周祈年才缓缓收回视线。
婚纱店里到处都是镜子,周祈年一转身便对着偌大无比的落地穿衣镜。镜子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男的,傅远洋他妈是少数民族,他眉眼尤为深邃,眼廓明显。
傅远洋正低头整理着领带,边整理边漫不经心地说:“对了,你下周一也就是明天,记得来公司办入职手续。下下周五,我们开个游戏发布会,到时候你以游戏首席设计师的身份出席开场致辞。”
周祈年懒洋洋地:“我能拒绝吗?”
“可以,但你得接受杂志社的专访,或者是电视台的。”傅远洋说,“前《HEAVEN》游戏开发团队的游戏设计师周King离职的消息早已传遍国内所有游戏工作室了,所有人都想知道你下一任东家是谁,但比起这个,大家更好奇你为什么突然从《HEAVEN》离职,离职之后打算做什么游戏。”
“做了就知道了。”
“你懂不懂热点,懂不懂噱头?”傅远洋叹气,“也是,你一门心思就知道做游戏,我和你认识两年,你天天不是泡图书馆对着电脑敲键盘就是窝在家里对着电脑敲键盘,别人出国留学,喝酒泡吧蹦迪泡妞,活的潇洒快活,你出国留学,仿佛进了和尚庙,清心寡欲。”
周祈年笑笑,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衣服袖口,他说:“我出国是为了好好读书的,不读书我真不知道干什么。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我玩儿。”
周祈年出国那年周家就出事了,周老爷子身体不好明里暗里送进急救室抢救了好几次,周为礼在公司没有什么话语权,所以他急着把周祈年培养成才,早日回来光耀科技当他的左右手扶持他。结果周老爷子一出事,光耀科技内部乱成一锅粥,后来周为礼走投无路,被迫和妻子叶玲签署离婚协议。
光耀科技有如今的成就,叶玲功不可没,她是女强人,很聪明,也很懂得忍。
丈夫和她结婚后一年离婚和别的女人再婚,她当他是还未收心;丈夫回头与她复婚,她当他是浪子回头;后来丈夫又把他和别人的孩子带回家,她说那是他的孩子,应该的;可等到她发现他送周祈年出国,并且和周老爷子密谋打算让周祈年成为光耀科技的继承人时,她的忍耐到了尽头。她的儿子与世无争,不代表她愿意忍气吞声。所有属于她的东西,属于周听澜的东西,她不会分给任何人。
离婚协议里特别补充了一条:周祈年五年内不得回国。
周为礼为此面红耳赤,勃然大怒,“你这是把我往死路里逼,我们这么多年夫妻感情,你就这么心狠吗?”
“我不心狠的话,光耀科技就是周祈年的了。周为礼,你还记得你另外那个儿子吗,他叫周听澜。我这辈子是为他活的,我赚的钱,不可能分给别人的儿子。要么,你净身出户,要么,你让周祈年五年内别回国。”五年后,等周祈年回来,哪怕履历再豪华又如何,到那个时候,整个董事会都会听她的话,她不允许周祈年觊觎她一手打下的江山。
所以那年冬天,周祈年接到了周老爷子的电话。老爷子躺在病床上,气息孱弱,一字一句说的坚定又决绝,命令他五年内别回国,等到五年后再回来,到时候,他的股份和名下所有财产全是他的,周为礼分不到一毛半子。空寂病房里,传来周为礼愤愤不满的声音,老爷子斥他,但凡你有点儿本事,光耀科技都轮不上叶玲说话。
当时周祈年正在机场,售票处的工作人员说着流利的外语,和他说还剩一张机票,问他要吗?
“No,thanks。”他微笑着表示歉意,转身离开。
英国是典型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国家,冬天并不会太冷,可是室外风极大,淅淅沥沥的雨被风吹打,刮在周祈年的脸上,他没有撑伞,即便撑伞也没有用,伞也会被风吹走。走回公寓时,外面裹着的大衣已经湿透,他懒得脱,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倒在地板上。暖气从四面八方传来,可他的四肢百骸是泡不暖的冷。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他空荡荡的胸口被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像只小奶猫,可爱得要命。
她问他:“你的人生规划呢?”
我的人生规划,真的很简单,陪在想要陪的人身边一辈子。他这个人就是这般的鼠目寸光,他对未来不好奇,对远方不向往。可是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在逼他。一开始,周祈年只想守着自己的母亲过一辈子平淡平庸的生活,到头来被她残忍推开;后来,周祈年遇到了云盏,他也只想和云盏天天待在一起,到头来还是一样的结局。
她们都是为了他好,他知道。他真的知道,每个人的未来都应该以自己为主角才对,其他人都是锦上添花。
可是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开心呢?隔天就是除夕夜啊,他本来打算买机票回国的,他这个人真的毫无原则,哪怕云盏违背了承诺又如何,哪怕他们俩分手了又如何,哪怕那次电话里他放了狠话又如何,他就是想回国,隔着人群,远远地见她一面就好。就见一面,也行。
但他不能回去。
因为。
他伸手盖住自己的眼,对着寂静的客厅,黯声道:“云盏,你看,这就是我的人生,它从来不由我做主。”
第52章 chapter50
周祈年当时在留学圈里挺有名的, 不单单是长得帅,主要是身上那种气质,看着很坏像个浪荡公子哥, 实则冷淡又保守,竟然滴酒不沾。别人邀请他喝酒, 他装腔作势的来一句:“不好意思, 家里管得严, 不让喝酒。”
“……”鬼才信这种话。
可他越是这样, 女孩子们越是趋之若鹜,“他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长得帅成绩又好, 听说以前是军校出来的, 我可打听过了,他以前的外号是京军工绝色!我靠,这称呼绝了,他那张脸确实很绝啊。”
“连京军工绝色这外号都打听到了, 怎么没打听到他当时有个女朋友?”说这话的是和周祈年住在同一栋公寓隔壁屋的人, 傅远洋,他比周祈年高一届,是他的直系学长。周祈年刚去伦敦的时候状态挺差的,低迷颓废, 都是同胞,还是一座城市的人, 傅远洋主动和他打招呼,请他来家里吃饭,作为学长, 他说专业课要是遇到问题大可以找他。
周祈年是听说过傅远洋的,初中毕业就到伦敦上学了。一路本硕都在这所学校,专业课成绩相当出色,他正好遇到了难题,转身回了隔壁搬着电脑问傅远洋问题。傅远洋还是头一次见这么不客气的人,转念一想,人估计是把他的话放心上了,觉得他不是客套是真心,于是自己也真心地交起了这个学弟朋友。后来两个人走得近了,傅远洋加了他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