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听澜生日是在四月,清明时节,阴雨连绵。他不太注重生日,也不想过,前几天和黄青叶打了个电话,他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女朋友想回来给他过生日,于是特意请了个假,订了高铁票。比起她给自己一个惊喜,他更想给她一个惊喜。
谁能想到呢,两个人互相奔赴的路上,都是那样开心的,可是一场山体滑坡,将黄青叶彻底埋在了积石下。周听澜眼睁睁看着救援人员挖开一块块石头,抛出一gg泥土,最后抱出的是他心爱的人冷冰冰的尸体。
……
房子里唯独客厅落地灯亮着,院子里的地灯年久失修又经多年风吹雨打,早已坏的没法使用。深夜的别墅区静悄悄的,蝉鸣早已随夏天一同退场,偶尔响起的只有风声。转念一想,上次他们兄弟俩一起坐在客厅,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原来岁月是那样的公平,从不会苛责任何人,它会公平的给予每个人苦难。
“我现在没去航天所上班了,感觉人活着也不是为了梦想活的。你看,我为了梦想牺牲了你,叶子为了梦想和我,离开了这个世界。有时候我发现,我应该听父母的话,乖乖的继承家业,叶子也应该听父母的话,在京市找个学校上课。至少这样的话,她还会活着。”
周祈年当下情绪难辨。其实他不是第一次面对生离死别了,和人告别是他人生路上的常态,他也早就看开了,没有人会始终坚定地选择你啊,就连世界上最应该坚定站在你身边的母亲都会放弃你,你凭什么寄希望于别人呢?但是这种分别和黄青叶的告别不一样,因为你知道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她只会存在于你的记忆里,甚至于所有有关于她的回忆都是美好的。这种分别最伤人。
其实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周听澜提起这件事已经是百毒不侵了。脸上没太多的悲伤,也没太多的难过,情绪很淡,淡的仿佛被夜色吞噬。他撇头看见周祈年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不住半开玩笑道:“怎么不问我现在是不是回光耀上班继承光耀了?”
“我只是很少和你联系,但是我还会上网的,光耀现在的执行总裁是谁,网上能查到。”周祈年翻了个白眼,起身去冰箱里拿了几瓶酒过来。易拉罐酒瓶,咚咚咚地放在实木桌上,他大拇指和中指扣着瓶口,食指一拉,拉开铝盖,将酒递给周听澜,挑衅似的睨他一眼,“会喝酒吗?”
“你说呢?我好歹是个男人。”
“男人必须会喝酒?”
“最起码烟酒都会一点儿吧。”
闻言周祈年皱了皱眉,他还记得:“云盏说你闻不了烟味。”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难为你还记得。”周听澜喝酒的速度堪比喝水,一易拉罐下去面不改色,熟稔地把易拉罐捏扁,“能闻,但真抽不了,那味道不太舒服。你呢?还在吃薄荷糖?怎么跟小孩儿一样,云朵小时候也老是跟在我身后让我给她买糖的,你俩这方面还挺一致的。”
“嗯,我俩绝配。”周祈年厚脸皮地说。
周祈年笑骂他一句“神经吧你”,清润的笑声和懒洋洋的笑夹杂在一起,兄弟俩之间毫无芥蒂地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边明月。
“……我好像一直忘了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喜欢云朵?”周听澜顿了下,表述得更清楚,“你喜欢她,很正常。她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姑娘,但是祈年,你在国外应该不缺女生追,遇到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优秀女孩儿,为什么还喜欢她呢?”
“这很重要吗?”周祈年不甚在意地反问。
“不重要,只是很好奇。”
周祈年睁着眼,落地灯泛着的乳白色光晕在他眼睫处温柔荡漾。客厅里一时间安静的落针可闻,唯有彼此稍显粗重的喘息声。他仰头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一朵朵水晶碎片随着光影摇曳,落入他眼里的光明昧交错,但他的双眼格外清晰。
“一开始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吧,让人印象挺深刻的,说话挺有意思的。真正喜欢她好像是因为只要提到我的名字,她都会记得。比如说那天你让一堆人来家里吃烧烤,你让陈启隽上来叫我,但他没来,是云盏来找我的。我随口一句我很穷,她听到我打球赌夜宵,她就过去找你,虽然那张卡是你给的,但是后来我问过她,如果那天你没给她卡,我打球输了,她是不是会给我买单。她说会。她是小公主,一顿烧烤的钱对她而言不值一提,替我买单或者是替别人买单,都无所谓,但对我而言不一样。”
当时周祈年也才一十岁,但是经历了太多分离了,身边的人也会有意无意地暗示高霏霏,说他是个累赘。周祈年表面玩世不恭整日没个正行,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其实是因为他很清楚,有的事不是他执着坚定就可以往他想要的结果走的。所以他表现得对什么都不在乎,这样最起码别人看不穿他内心的脆弱。
他翻了个身,身影轮廓被光勾勒的清隽利落,不急不缓地接着说:“至于为什么那么放不下她,这个问题很难思考吗?因为和她谈恋爱的感觉很好,很有意思。恋爱不能向下兼容吧,现女友怎么也得比前女友优秀吧?要找一个比云盏漂亮比云盏成绩好比云盏有趣的女生,你真觉得那么容易吗?而且对方不一定会有她对我好。至少,如果换一个女朋友,让我在出国和陪她之间做一个选择,她一定会选后者。”
没有人会像云盏一样了,设身处地地为周祈年考虑。
所以周祈年可以原谅云盏对他的背叛,当然,他早已原谅了母亲对他的背叛。因为他们都是为了他好,他的人生如果由他自己做决定,或许真的一辈子烂在临坞那座小城市了。但他也不会觉得太烂,以他的实力,可能能够成为临坞最好的计算机老师也说不定呢?桃李满天下,也挺好的。
身旁的沙发动了动,周听澜起身开了一瓶啤酒,半瓶酒闷头灌下,酒精刺激着他,好像给予了他很多的勇气又激发了他内心深处的歉意,“祈年,你可能不知道,你出国那天,我总有种预感你不会走,所以我打电话给了高阿姨,让高阿姨来京市了。”
说到这里,周听澜自己都觉得自己残忍,他好像是让云盏和周祈年分别三年的刽子手。
结果身边的周祈年风雨不遇地嗯了下,“能猜到。”
“啊?”
“云盏不是会耍小孩子脾气的人,她答应过我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做到。她前一天晚上答应得好好的,过了一天怎么就改变主意了?应该是有人和她说了些什么吧。”周祈年闭着眼睛,人皮皮松松地倒在那儿,身形单薄的好像和沙发融为一体了,他懒洋洋地说,“周听澜,有的事看破不说破。”
周听澜愣了许久,他一直以为周祈年这人天生反骨混不吝,非常不成熟不懂事,被母亲遗忘在机场就怒气冲冲地跑到家楼下撕心裂肺地哄自己心里的意难平,得知前女友不来机场送她就咬牙切齿地和她放狠话。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藏在他锋利反骨下的是数不清的温柔。他自诩成熟稳重,想当个合格的哥哥,到头来竟然被自己的弟弟教。
我知道你从中作梗了,但我依然装作无事发生。很多事,看破不说破。
-
第一天,周祈年是被手机铃声硬生生震醒的。醒来后发现不是他的手机,是周听澜的手机,手机主人七仰八叉地倒在沙发另一头,地毯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堆啤酒易拉罐。他踢了踢周听澜的脚,周见他醒了后将手机递给他:“哥,电话。”
“哦,谢谢。”周听澜半梦半醒地接起了电话。
这么一通吵,周祈年是睡不着了,索性收拾乱糟糟的客厅。昨晚兄弟俩越聊越嗨,啤酒一罐接着一罐,喝到最后直接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收拾完后周祈年扯了扯衣服领子,总觉得身上一股味道,于是上楼洗澡去了。洗完澡他边擦头发边出来,一打开浴室的门,就看到坐在书桌前的云盏。她靠在椅背上拿着手机和人聊天,手指噼里啪啦地按着键盘,声音没关,房间里响起手机键盘的“哒哒哒”声以及消息发出去和收到的“咻咻咻”声,聊得尤为火热。但视线还是若有似无地朝浴室门这边扫,见到周祈年出来后,她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脸上表情显而易见地失望。
然后接着低头,和手机那端的孟小棠聊天。
孟小棠:【他到底要洗多久啊?该不会在浴室里晕倒了吧?】
云盏:【……洗好出来了。】
孟小棠:【穿衣服了吗?!!!!!!】
云盏:【穿了。】
她忍不住叹气,头发还湿漉漉的怎么就穿衣服了?以前的周祈年可不是这样的,腰上系条浴巾就出来,露出荷尔蒙爆棚的腹肌和胸肌,身上还蕴着浴室里的雾气,薄薄的肌理笼罩着她,瞧的人眼红心热的。他一把把云盏搂在怀里让她给自己吹头发。他这人,对女朋友向来大方坦诚,对女朋友以外的人,是真的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皮子便宜都不舍得让人占。
孟小棠:【那怎么办,要不你直接动手吧,把他衣服给扯了,看看那个纹身还在不在?】
这边云盏刚看到孟小棠的消息,那边,房间里响起周祈年吊儿郎当的声音:“看到我穿了衣服,很失望?”
云盏否定:“没有。”
周祈年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真没有?要是想看我不穿衣服的样子,我也可以立马脱衣服的。”
“好吧,”云盏放下手机,半个身子转过来,一只手手肘撑着椅背,掌心托着下巴,一副拭目以待的模样,指手画脚地说,“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你身上那六块腹肌还在不在。”
“……”
第66章 chapter64
周祈年毫不留情地说:“没了。”
云盏这会儿是彻底的失望了, “我以前觉得’岁月是把杀猪刀’这话是假的,没想到这把刀在你身上也体现的淋漓尽致。”说完,停顿几秒, 还是补充,“你让我看看吧,没有腹肌的周祈年是什么样的?”
“少来,”周祈年的头发短, 毛巾随便擦几下就干了,他回到浴室放毛巾,欠了吧唧又不无N瑟地说,“谁说没腹肌了?现在八块腹肌了。”
“那你给我看看你的八块腹肌, ”云盏跟在他身后,“我没亲眼见到, 就不相信。”
“不信拉倒。”周祈年不吃这套,掠过她下楼。
云盏毫不意外,知道他这人小气吧啦, 折回去拿了手机才下楼。
手机那端的孟小棠却很执着:【或者你直接问他, 纹身还在吗?】
云盏:【你觉得他会说吗?】
孟小棠:【……好像,就算在他也会说不在。】
云盏:【嗯。】
孟小棠:【还有什么办法吗?要不你下次趁他洗澡的时候直接开门进去吧。】
云盏:【这不好吧?】
孟小棠:【有什么不好的,你就说怕他洗澡的时候被水淹死。】
云盏:【这个理由可以,我下次试试。】
等到云盏下去, 就看到他们兄弟俩在厨房里坐在岛台边用午餐。午餐叫的外卖,周祈年刚回国半个月, 作息日夜颠倒不说,又经常加班,所以没在冰箱里备新鲜蔬菜。更何况,他忙的连去超市的时间都没有, 冰箱里那几罐啤酒还是前阵子傅远洋过来时顺手带的。
“未婚妻,中午好。”三人各怀鬼胎,一时间没说话,周听澜受不了这种逼仄般的沉默,不怀好意地开口和云盏打招呼。说完,也没心思吃饭了,静待周祈年的反应。
哪成想周祈年比他还狗:“管好你未婚妻,别让她随意进出我一个单身独居优秀男青年的房间。”
“……”
“……”
周听澜瞠目结舌,他还不太清楚这俩人的相处方式。周祈年是挺狗的,说出来的话令人震惊不已,但云盏说出来的话是噎死人的无言以对。
好比此刻,云盏慢条斯理地回击:“我未婚夫比较疼我,我想干什么他都无条件支持我,哪怕我和别的男的眉来眼去都行,反正他觉得只要我开心,干什么都行。”
周祈年双手撑在岛台上,半个身子沉沉地压过来,眼皮冷淡往上挑,眼里是有笑的,但那笑犹如无风无雨的海平面,海底面以下,有数十只鲨鱼互相撕咬殴杀。
“那你未婚夫可真大方。”
“还行吧,比我前男友大方。”云盏看着他隐忍不发的模样,突然爽起来了,笑着说,“我前男友很小气的,你知道吧?”
周祈年轻嗤了声:“我怎么记得你前男友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没让你花过钱?”
云盏:“你记性不错,怎么,认得我前男友?”
“不认识。”
“我还以为你认识他呢,你俩挺像的。”
“哪里像了?”
“都,挺小气的。”她意有所指,眼神沿着他的眉眼往下,在他锁骨处只停留了半秒钟,他穿了件灰色毛衣,领口不大,露出一小块锁骨皮肤,纹身是在锁骨下面位置的,被衣服挡得严严实实。以前六块腹肌不舍得给人看,现在练成八块腹肌,更小气了。
他俩对话有来有回,话语里的暗流涌动只有彼此知晓,也只有彼此能够云淡风轻地接到对方咄咄逼人的话语。没有人能够插进去,也没有人能够打断。
周听澜好几次想插话进去,都没能成功。最后索性放弃了,默默地吃饭。结果吃饭也不得安生,这俩人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回未婚夫头上来了。
“你怎么老是提起你前男友?这么放不下他,不如找他订婚,别和你未婚夫订婚。”
周听澜当时正在喝汤,听到这话拿着外卖碗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把汤洒出来,送进嘴里的汤汤水水在口腔里却是不得安分地动荡着,呛的他咳得脸通红。一旁的周祈年好心地抽了张纸过来,递给他,周听澜看着递过来的纸,总觉得那是把刀,犹豫几秒,还是胆战心惊地接了过来。
岛台三人分坐着,三足鼎立。说实话周听澜压根不想三足鼎立,因为他完全没法参与进二人当中。于是他默默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擦嘴的动作都轻的微不可闻,两边耳朵,一边听着一人说话。语气都挺冲的,烽火连天里的轻烟飘飘渺渺的像是春日柳絮般柔软缱绻。
云盏悠悠地喝了口水,说:“我没意见,就是不知道我前男友愿不愿意?”
周祈年:“你前男友说他不是很愿意。”
“为什么?他有新女朋友了?”
“没有。”
“那为什么不愿意?”云盏叹了口气,长驱直入地问他,“还得哄多久才能哄好?”
周祈年静静地看着云盏不说话,正午时分的阳光格外明媚,阳光落在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眼睫轻颤间弹去锋利光芒,只剩下清澈的直白,“才半个月,你就没耐心了?”
“和有没有耐心没关心,你看电影的时候会不会看进度条?我得知道我到哪个进度了吧?”云盏说。
周祈年冷淡地哼了声:“看喜欢的电影的时候你会拉进度条吗?”就是没耐心的意思。
一楼洗手间里运转的洗衣机停了下来,响起音乐声。周祈年扔下这句话后起身进了洗手间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晒在院子里。京市一天比一天冷,天气预报说下周会迎来初雪,趁这段时间还有太阳,多晒晒衣服,省的放在屋子里一股子潮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