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铜一怔:“可是,楚都离此少说也有数百里,晚秋月怎么来得及赶过来?”
乐璎:“根据蛛网的情报,晚秋月现在正在赵国的边境小城。青霜,你传令给蛛网,让他们想办法在三天内让晚秋月出现在燕都。”
“是。”
卫遐一身镣铐,被两名狱卒推搡着进了刑部大牢之中,看起来形容极是凄惨。
丞相姬旬面上露出凶狠的冷光:“孙都尉和蒙大人退下吧,本相要单独提审人犯。”
孙祯不满道道:“姬丞相,公子遐是否真是刺杀王上的凶手尚未有定论,之前说好是三司会审,即使是姬丞相也并无单独提审犯人的权利――”
姬旬冷笑道:“这里是刑部的大牢,不是你燕都尉的衙门,我身为燕国丞相,想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插嘴。还是说长公主养的狗都像她一样飞扬跋扈,没有上下尊尊卑,根本不将本相放在眼里――”
此言分明暗指孙祯就是长公主脚下的一条狗,孙祯登时就要发怒。
禁军首领蒙懈见两人争吵,解围道:“刑名之事本是刑部职司,我与孙都尉同为武将,对此并不熟稔,不如就由丞相先审一场。但是公子遐极为卫国使臣,又是公主府的人,姬丞相单独审问可以,但是不可以对他动用重刑,以免回头将人弄死弄残了,长公主面上不太好看……”
姬旬道:“可以。”
得到姬旬允诺,蒙懈拉着怒气冲冲的孙祯走出大牢,一边道:“姬大人怎么说也是先王任命的辅政大臣,孙将军何必与他置气。此事涉及王上遇刺一事,回头他想王上告上一状,只怕连长公主也保不住孙将军你。如今长公主虽然监国,可是王上已经十五岁,再过一年时间便要亲政。我听说王上还有意纳孙将军的女儿为贵妃,孙将军可切不可在这个时候失了君心……来来来,天色这么晚还出来公干,都不容易,今天就由小弟做个东道,先去吃一顿宵夜……”
……
孙祯无奈,只好跟着蒙懈出来。让姬旬单独审问卫遐对长公主大大不利,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但是人既然进了刑部大牢,姬旬既然承诺不动用重刑,他确实没有太多置喙的余地。先前卫遐在公主府被姬旬带来的人好一顿拳脚相加,始终没有吭一声,只能期望他能多捱一段时间。
不过,临走之前他多看了一眼卫遐好看到过分的面容,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实在是不太靠得住。
很快,牢房里便只剩下姬旬和卫遐两个人。卫遐看起来受伤颇重,趴在干草堆里,低低咳嗽着。
姬旬看着卫遐,原本沉肃的神色忽然缓了下来,冷笑了一声,道:“公子遐真是好演技。不过,在我面前,你就不用演了,以你的能为,那点拳脚根本不可能伤到你。”
卫遐止住咳嗽,从干草堆里坐了起来。借着昏黄的灯火,可以看到,刚才他脸上的脆弱苍白之色全然消失不见,依旧是公子遐那张i丽无双的脸孔,甚至他还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我的能力,丞相自然是清楚。否则丞相又怎么会选择与我合作呢?”
姬旬啧啧叹道:“乐璎那个女人一向狠辣无情,今天她明明已经怀疑你,但是仍然对你心软。想不到你进入公主府不过短短半个月,就能在她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位置,啧啧……”
卫遐低笑了一声:“丞相虽然与乐璎明争暗斗多年,却并不了解她。她对自己的人素来护短,我既然已经是她的人,就算她在心里怀疑我,在没有实证之前,她也会回护于我。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来,无论丞相怎么使力,乐璎始终将燕国大权牢牢把握在手里,因为,她非常清楚怎么用人。”
姬旬道:“可是她现在却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我真不知道公子遐是在夸长公主还是在夸你自己……”
卫遐面目真诚:“丞相也可以当我在夸自己。”
姬旬看着跪坐在干草堆里,手脚皆被镣铐束缚,却是一脸从容淡定的青年,叹了一声:“与你这样的人合作,我还真是一点底也没有。”
卫遐微笑道:“可惜你别无选择,不然你永远没有办法扳倒长公主,自然也永远称不上掌握燕国大权。你我不过各取所需而已。我可以向丞相保证,最多三个月之后乐璎就会失去监国之权,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哦?”
“事成之后,我要带乐璎回卫国――”
姬旬瞳孔一缩,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你真的对她动心了,呵,想不到目下无尘的公子遐竟然有一天会真的对一个女人动心……可是你如此坑害她,你以为她会乖乖跟你回去吗?”
卫遐:“这是我的事。姬丞相只需要记住我们的约定才好。这件事对你也大有好处,就算长公主一朝失势,燕国忠于她的人已然不少,说不定哪天她就会东山再起。只有让她远离燕国,才不会再对丞相你构成威胁――”
姬旬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我也可以杀了她――”
卫遐抬起头,清澈瞳仁中满是逼人寒芒,与他平静对视:“长公主不能死,这是我的底线。”
姬旬干瘦的面庞上浮现愠怒之色:“好,好,卫遐,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我要提醒你,可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卫遐微笑着:“多谢丞相提醒。丞相既然叙话完了,就早点回去吧,不然我怕一会孙将军该着急了……”
姬旬冷哼一声,抬脚便欲离开。
卫遐又叫住了他:“对了,麻烦丞相在临走之前让狱卒们在我身上弄一些伤痕。丞相审问了我一番,不用重刑就算了,连一点轻伤也没有,很难让人相信。相信丞相也不希望让乐璎这么早就怀疑到我吧――”
姬旬唤来狱卒,指着墙上挂着的刑具,道:“给他随便用上几种,只要别弄死人就行。”
姬旬离开的时候,卫遐身上又多了十几处轻伤,蜷缩回干草堆里,双瞳里却绽放着难言的光彩。
想必在这个时候,乐璎已经发现风追影受命于姬旬这件事情了。以长公主的能力和手段,想比能很快抓住真正的凶手,燕都也将即将迎来一场最强大的风暴。
与燕国两大实权者即将斗得你死我活相比,他身上的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十九章
在诸侯七国中,燕国以音乐最为著称。燕国的青楼女子各个都极擅音乐,但凡丝竹箫管,无不冠绝诸国。风月楼乃是燕都第一青楼,传闻中只要到风月楼,一天十二时辰,无时不刻不是楼台歌吹,响遏行云。
今日的风月楼更是格外热闹,因为今日是楚国第一名妓晚秋月到风月楼献艺的日子。燕国擅歌,而楚国擅舞,这位晚秋月更是楚国舞中大家,听闻晚秋月要到风月楼登台献艺的消息,燕都城的公子王孙、骚人浪客齐聚一堂,只为欣赏这位绝代名伶的舞艺。
而此时在后院之中,鸨母跪在地上,哭嚎着:“大人,你将酒水中都下了药,将客人都药倒了,我这风月楼的名声可就全完了啊,以后还怎么看门做生意。”
盛铜压低声音道:“公主府办事,你们只需好好配合便是,这趟差事办好了,长公主保管你们的生意长长久久,若是办砸了,也不用等以后了,今天您们便不用做生意了……还有,不要声张,若是走漏了消息,让贼人逃跑,你们风月楼以窝藏逃犯论处――”
鸨母瞪大双眼,噤若寒蝉。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盛铜指挥着侍卫将软筋散倒入一罐又一罐的美酒之中,又看着小丫鬟们将这一罐又一罐的美酒端到前院之中。
等一切都做完了,盛铜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出门之前乐璎吩咐道:“风追影轻功无双,即使是我们人手再多也未必能拿得住他。只有在酒水中加入软筋散,才能让他失去反抗能力。但是风追影性格谨慎,若是端给他的酒水与别人不同,他多半不会喝。是以要在所有人的酒水中下药,而且是经过半个时辰之后才会发作的缓药。只要他碰酒,就一定会腰酸腿软,爬不起来。”
他犹然记得乐璎语气中的冰冷狠辣,长公主这次是动?????真格的,非抓到风追影不可。就算这次行动可能波及无辜,也只能之后再善后了。
高台上,十六名歌妓一字排开,歌声细细,萧管齐飞。最中间的是一位身着霓裳的舞女,动作流转之间,舞袖翩翩,振衣欲飞,台下兴起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
风追影看着台上的佳人,双眼迷醉。常在刀口舔血的人,注定漂泊的命运,最恋的便是青楼红粉,繁华声色。
他唤来青楼的龟公,从袖口掏出一锭金子:“给你们妈妈说,晚秋月今晚由我订下了――”
那龟公看了看那金子的分量,登时眉开眼笑:“好说好说……来人,再给这位客人上两坛最好的酒……”
不一会,酒便已送到,台上的伎舞也已至最高潮,场中人人呼朋引伴,推杯换盏。风追影为这气氛所感染,便取了酒杯,自斟自饮。他素来行事小心,不敢图醉,只浅啜几口。这时他发现身边的人已经躺倒了一大片,有人呼喝着:“不好,这酒里有东西――”
他心中猝然警醒,可是此时已然迟了,他的四肢已经渐渐麻木,动弹不得。
一身黑衣的盛铜出现在他身边:“来人,将这个人抓起来――”
早有侍卫一拥而上,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盛铜这才拱手向场中众客人道:“各位,这位便是前日潜入王宫行刺王上的刺客,我等奉长公主之令擒拿,不得已才在酒水中下药。此药无毒,只需再过两三个时辰便会自动化消。冲撞了各位雅兴,还望海涵。”
众人听闻此案竟与日前燕王遇刺一案有关,又怎敢起争竞之心,只好自认倒霉罢了。
公主府的书房之内。
乐璎刚处理完桌上堆积成山的文书信件。在这几日之内,无数的指令从这处小小书房中发出,又有无数的消息从蛛网的各个渠道送回。它们中间的部分消息在乐璎看过之后被分类归档,但更多的消息在她看过之后就被焚毁。
长公主一怒,燕都城必是一场风暴。
这时,青霜匆匆走了进来:“长公主,盛铜已经擒住了风追影。他问公主是否要亲自审问?”
乐璎点点头:“当然。让他将人带到刑房等我。”
青霜道:“是。”她转身正欲离开,又听到乐璎道:“等等,今天孙祯有没有传回消息,刑部那边怎么样了。”
青霜知道乐璎是问卫遐的消息,她脸色一黯,道:“孙都尉今天下午确实传回消息过来,说姬旬审问过公子遐一次,似乎还动了刑,不过什么也没有问出来。不过,宫里太后那边对这件事非常生气,提出要将公子遐提到宫中,亲自审问。孙将军以天色太晚为借口,又拖了一日。不过,明日太后还是有可能提出亲自审问……孙都尉问公主有没有办法拖延此事……”
乐璎眉头冷蹙:“看来姬旬与太后是联合起来,诚心跟我过不去。哼,他们想审就让他们审好了,明天我会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走,我们去刑房――”
刑房之内,风追影被五花大绑,关押在水牢之内。狱卒将他的头按入水中,直到他几近溺死才将他拉起来。一遍又一遍,如是往复。
乐璎坐在灯后的暗影中,听着风追影的呼嚎挣扎之声,神情冰冷。她并没有提出任何的问题,但是她坐在那里,就有一种无声的威压。
风追影轻功虽然高明,但是憋气的功夫并不再行,两三次之后,就开始大喊着:“我招,我招――”
“一切都是姬丞相指使我干的……”
“他让我进宫行刺燕王,故意失手之后潜入公主府……再将夜行衣和用过的刀……放在……放在公子遐居住的房间……嫁祸给公子遐……”
“他说长公主几次救这公子遐,公子遐说不定是长公主的情人……就算不是,他的身份敏感,又住在公主府内……只要将他的罪名坐实……长公主就绝对脱不了干系……”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啊……”
“长公主……饶命……”
“……”
乐璎坐在一旁,冷冷看着那浑身湿漉漉的刺客在水牢中挣扎沉浮,却始终不发一言。行刑的狱卒不得长公主指令,自然不会轻易放犯人干休。一遍一遍重复之前的动作,风追影被折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听到长公主冷冷开口:“将他刚才所说的记录下来,让他签字画押,再送到我的书房。”
狱卒领令道:“是。”
与此同时,风追影落入长公主之手的消息已传回了丞相府。
姬旬恼怒万分:“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我不是说好这几天风声紧,让他好好呆在丞相府不要出门走动吗?”
相府詹事左无明不安地搓着双手道:“今日楚国第一名妓晚秋月到风月楼献艺,他想是一时按捺不住,便出去了。现在我们怎么办,以长公主的手段,风追影想必已经将一切都招供了……”
姬旬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道:“备车,我要去刑部大牢――”
左无明惊愕道:“丞相现在去刑部大牢干什么?”
姬旬道:“提审卫遐。”
左无明道:“长公主现在已经取得风追影的供词,就算卫遐此时招认也未必有用,而且他是个硬骨头,未必会认罪……”
左无明虽然是相府詹事,素来得姬旬信重,但是姬旬与卫遐合谋之事乃是机密,就连他也未曾得知,姬旬也懒得和他解释,只道:“你只管备车便是――”
半个时辰之后,姬旬便再次出现在刑部牢房之中。
卫遐对他的来访似乎颇为意外:“姬丞相,你不该来找我。”就算是审理要犯这样的理由,两人单独见面的次数太多总会引人怀疑,而长公主乐璎素来是心思缜密之人。
姬旬道:“出事了,风追影被长公主所擒拿,乐璎那现在已经拿到了他的供词,局面现在对我们颇为不利……”
卫遐神色一惊:“怎么会?”但是少顷之后他的脸上就浮现出一抹极浅的笑容:“现在局面是对丞相颇为不利,但是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长公主既然拿到风追影的供词,想必不久之后我就可以洗刷冤屈,无罪释放……”
姬旬道:“卫遐,如今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件事情,你也有一半,你难道不怕我将你与我勾结之事告知乐璎……”
卫遐似笑非笑:“可你会吗?堂堂大燕丞相与我这么一个敌国质子勾结,这样的把柄落在长公主手里,你猜她会怎么对待你呢?”
姬旬既惊且怒道:“卫遐,你――”
卫遐见他真的发怒,换上一副真诚脸孔:“姬丞相何必生气呢,事情尚未到绝望。”他黑色的眼珠转了转道:“我有一个提议。如果不出意外,太后明日会亲自审问这件刺杀案,乐璎既然抓到了风追影,一定会促成此事,届时在金殿之上将刺杀燕王的这项罪名反扣到姬丞相你的头上。姬丞相若要破解此局,唯有在乐璎派人押解风追影入宫的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将风追影杀人灭口,届时长公主就算有口供,在风追影已死的情况也难成实证,姬丞相大可指认长公主是屈打成招……”
“只是,此事早不得,迟不得,若是早了,长公主势必发现端倪。若是迟了,一旦囚车进入皇宫,便再难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