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好见状,不想浪费时间和皇后纠缠,便道:“皇后娘娘应当是来找大公主的,康安急着查案,不小心冲撞了皇后,已然赔礼道歉了。”
皇后虽然不想放赵好进去,但也知道皇帝在这里,再怎么掰扯对方也不会向着她,赵好既给了台阶,就此下了才是最明智的。
沉默片刻,皇后也是垂下眼,低声道:“康安郡主说的是,正是如此。”
皇帝看了她一眼,说道:“既然没事了,那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皇后沉默不语,赵好见了,怕皇帝走了她还有后手,便道:“康安正有线索要问大公主,皇伯伯不如一起?”
皇帝看出赵好所想,点点头,便带着她一同往大公主殿里去。皇后见状,也说道:“臣妾恰好也有事要找大公主,不知可否打扰?”
皇帝没有理会她:“皇后自便吧。”
皇后咬了咬唇,一起跟上。
大公主殿里的人虽然敢拦赵好,却是不敢阻拦圣驾的,纷纷开门让路,很快就找到了屋内的大公主。
坐在软椅上的大公主似乎已经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很久了,被突然打开的房门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惨白地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进来的人们。
呆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慌忙行礼,说道:“参见皇上、皇后!”
皇帝略微颔首:“皇妹请起。”
大公主这才在婢女的搀扶下起来,她的目光扫过皇帝和赵好,在皇后身上停了片刻才收回。
大公主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来,问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皇上和皇后一齐来了,连好好也在。”
皇帝看了眼赵好,后者理会,虽然不知道大公主之前为什么不愿意见她,当下还是上前一步,开门见山道:“姑姑,好好这次来是想问一问关于先德妃的事情,您是她的女儿,应当对她的事很了解才对。”
大公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来是这件事,外边传得沸沸扬扬的,我也是有所耳闻。好好有什么事就说吧,姑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好闻言,立刻道:“您是否还记得我上次回宫时,送给你的一支金步摇?”
大公主笑着看她,说道:“嗯?什么金步摇?”
赵好一愣,急道:“就是金州那根金步摇啊!和您从前戴的那支是一对!”
大公主却是皱起眉头,问道:“好好在说什么?你何曾送过我什么金步摇?”
赵好难以置信地张着嘴,说道:“我明明――”
大公主冷漠地看着她,轻声道:“好好,你学过查案,应当知道凡事都要讲证据,你说送过我金步摇,可有人证吗?”
赵好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认识这位姑姑一样,瞪大了眼睛看她,她哪里有什么人证?当时她拿步摇过来时,看见的只有大公主宫里的人!眼下对方既然这么问,肯定已经全都事先交代好了!就算她央求皇帝直接搜查,找出了那对金步摇,对方也大可一口咬死那是她本来就有的!
不只是无法进展的案情,大公主突然改变的态度也毫无意义打击到了自小以来就把对方当做可靠长辈的赵好。
想到之前遇到的种种阻拦,赵好清楚地知道了对方就是想要掩盖当初的真相,她无法理解,几乎是有些尖声地叫道:“姑姑!这是先德妃的案子!她是你娘亲啊!你难道不想替她查出真相,找到当年的真凶吗?!我还看过您给先德妃抄过的经,为她流的眼泪,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康安郡主!”大公主也猛然变了脸色,死死地盯着赵好,怒道,“本宫实在听不懂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皇上还在这里,你如此癫狂地咄咄逼人,成何体统!”
皇帝也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变化,伸手扶住赵好的肩膀,把她带到自己身边,说道:“好好,你冷静一点。”
赵好倚着皇帝,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大公主,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晕眩。
忽然一下,就在她猛然认清眼前的大公主并非她一直以来喜爱的那个人时,一切线索都在她脑海里被串通了。
包括德妃旧物上的字、元府得到的金步摇,甚至包括当年德妃为什么清醒地离开宫宴后只身前往偏殿,以及当初那般思念母亲的大公主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她查清真相。
一切都说得通了。
赵好猛然站直了身体,说道:“我明白了!”
她看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的大公主,又是了然,又是不忍。
但最终,赵好还是说道:“我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大公主叫大公主是因为她是第一位公主,其实设定里她比皇帝小六岁,是妹妹
第九十四章
当赵好说她什么都知道了的时候, 最先变了脸色的还是大公主。
大公主看着赵好,眼神像是打量,又像是试探, 直到赵好别开视线, 她才确定了什么,祈求一般颤声叫道:“好好……”
赵好垂下的眼睫颤了颤,但在她反应之前,皇帝已然先问道:“好好, 你想到什么了,便直说吧。”
赵好咬了咬牙, 看了眼大公主, 又看了眼脸色难看的皇后。
皇帝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皇后宫里还有事要办吧?若是无事, 也可以出宫去探望一下容相, 这么多天都关在家里,老人家想来也多有寂寞。”
皇帝话中的威胁皇后又怎会听不出来,若非容相因为儿子的事闭门思过, 今日也不至于让她来拦人了。
皇后深深地看着皇帝,想到自己初入宫时,对方给过自己的几日温暖, 又想到自己当初也曾期盼过得到对方的心。
但她这般望着皇帝,对方终究也只给她一个冷峻的侧脸,并未施舍半分目光。
也是,毕竟从一开始, 她们两人立场就已经注定了, 而两人之间的感情除了对立, 也不可能有任何其他结果。
皇后低下头, 轻声道:“臣妾宫中确实还有要事要办,就先不打扰了。”
皇帝颔首,皇后便带着她的人,安静地离开了。
皇帝看了看紧抿着唇的赵好,又道:“其他人也都下去吧,只留朕、康安郡主和大公主在这里就行。”
随侍的太监闻言,忙急道:“皇上!”
皇帝睨了他一眼,后者只得掩住唇,招呼着其他宫人鱼贯而出,只在不远处死死地守着大门。
“好好,现在可以说了吧?”皇帝道。
一直低着头的赵好这才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大公主,神情复杂道:“接手这个案子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调查卷宗。在二十二年前的记录里,我发现了两个关于先德妃的疑点。”
“哦?”
赵好看了眼皇帝,说道:“一个是先德妃的尸帐,当时的仵作描述,先德妃颈部有淤伤,□□有被侵犯的痕迹,乃是死于被扼喉导致的窒息。”
皇帝想了想,问道:“疑点在哪里?”
赵好答道:“疑点在于,除此之外,先德妃身上再没有半点伤痕了。”
皇帝一愣。
“试问,如果先德妃是被人奸杀的,她怎么会不加反抗?要知道即便是再柔弱的女子,拼了命反抗的时候,歹徒也是无法得逞的。所以大多数同类案件中,歹徒往往都会先对受害者进行殴打,直至对方失去意识,才会行凶。”
“当时看到先德妃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多余伤痕的时候,我就想过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先德妃当时失去了意识,是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被害的。”
皇帝沉吟道:“说得通。”
赵好点点头,说道:“所以真正让我将这列为第一个疑点的原因,是第二个疑点。”
“第二个疑点?”
赵好看向皇帝,说道:“第二个疑点来自于楚武的证词。”
“我们都知道,先德妃遇害的地点是在宫宴举办不远处的一个偏殿内,但问题是,先德妃当时为什么要去那座偏殿?而且她并非像卫将军一样中了迷药,而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带着侍女去的。”
“那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周边的侍卫都只有两名――她去那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干什么?”
皇帝皱了皱眉。
赵好喃喃道:“楚武的证词已经告诉了我们卫将军一定不是杀害先德妃的凶手,那当年的凶手到底是谁呢?先德妃当年并没有中迷药,那究竟是什么人才会让她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扼死呢?”
皇帝听到这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大公主更是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不小心踩到裙角,无助地跌坐在了地上。
赵好看向大公主,目光中带着不忍:“我原本???没有想到这里。直到我想起那对金步摇,是大公主激烈而又反常的态度让我将这一切串联了起来。”
“我在先德妃居住的常宁殿找到了她从前睡过的拔步床,这张床的木料上刻了一个‘袁’字,随后又在窦府找到了她曾用过的梳妆台,木料上仍旧有一个‘袁’字,很显然,曾有一个姓袁的人送过先德妃一套家具,而她一直用着。”
“本来这也可以推说是旧友相赠,直到我翻到一首先德妃亲作的词,讲述男女之情,上书‘鬓上双蝶钗’一句词。”
“我不好直接断定什么,但因为大公主一反往常的逃避态度,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你手上的那对金步摇,更想到了另一支流落民间的金步摇的来处!”
赵好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皇帝,说道:“如果您还有印象,我曾在金州破过一起一死三凶案,金步摇就是从那家的库房中得到的,而当时的死者正是姓元!”
“更为巧合的是,据当地知县所言,那位元老爷来历不明,并不是本地人,而是在二十多年前突然在当地落户,带着一大笔钱财,建立了元府。”
“我应该向您说过,这位元老爷当初之所以会惨死,简而言之,是因为后宅混乱,妻妾不明,嫡庶不分。当时我便很奇怪,这位元老爷不像个糊涂虫,为什么所作所为却好像根本没有考虑到将来的家族兴荣,子嗣荫庇上呢?”
赵好缓缓说道:“知县曾对我说过一个理由,元老爷曾在年轻时辜负过一个他深爱的女人,虽然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但他不会娶另外的人为妻。”
“但在我看来,元老爷的举止更像是根本没想过会有什么以后。他仿佛朝不保夕,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不在这个世上了,索性一切由着自己的喜好来,在能活着的日子里尽量活得痛快,自然不会费心去管什么后宅的明争暗斗。”
“我不知道这两个理由哪个更准确,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联系上那原本是一对的金步摇,都已经足够将一切吻合上了。”
赵好一字一句道:“当年杀死先德妃的真凶,正是已在金州遇害的元老爷!”
“两字同音,元老爷本姓乃是袁,他早在先德妃入宫之前就和对方有了私情,而在先德妃入宫之后,这段情愫也并未结束。”
“就先德妃后来在宫宴上的表现来看,她甚至明显不是第一次偷偷和自己的情郎相会,我大胆猜测,屈饺儿能在入宫后那么快得到先德妃的重用,多半也和此事有关。”
“但先德妃没有想到的是,她信任的侍女和她信任的情郎,在同一天、因为同一件事、一同欺骗了她!”
“一个陌生男人想从外面混进宫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先德妃想要见元老爷,就得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机会。所以案发当晚,先德妃借口替大公主挑选驸马,实际上却是为了私会情人,主动参加了宫宴。”
“直到酒过三巡,气氛热闹起来了,无人会再注意一名后妃的去向了,她才借口不胜酒力,率先离席,实际上却是带着屈饺儿前往了早就约好的私会地点。”
“因为早就打点过,她甚至没有对周围的寂静无人产生怀疑,自然也不会料到,自己和情郎的事情已然走漏,而屈饺儿和元老爷更是已经被容相收买,只等着用她的一条命来埋葬一位忠臣将领。”
“她带着屈饺儿到了偏殿,派后者在外把守,随后顺利地等到了自己的情郎,一番温存过后,在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时候,元老爷掐住她的脖颈,对她下了杀手。”
“先德妃甚至没有想到要反抗,就这样赤身裸体地被元老爷杀死在了偏殿,随即被指了错路的卫将军到达,屈饺儿按照计划前去通报,带人目击了所谓的‘案发现场’。”
赵好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说道:“二十二年前的案件,能够找到的直接证据实在是太少,但很多其他方面的佐证,却都能一一对应。包括但不限于先帝在先德妃死亡后立即冷待窦家,以及大公主在面对金步摇这个证据时的性情大变。”
“我知道,姑姑是很思念她的母亲的,她为她抄的每一笔经,她为她落的每一滴眼泪,都是真的。这样一个女儿,为什么会如此疯狂地想要掩埋母亲身死的真相,甚至宁愿让真正杀死母亲的人逍遥法外?”
“因为一旦真相揭晓,她的母亲才会真正身败名裂,从一个人人叹惋的贤德淑良的后妃,变成一个和外人通奸,霍乱皇室血脉的……”
“住口!住口!!!”大公主发了疯一般嚎叫起来,甚至不再顾及眼前的皇帝,“你没有证据!我不准你这样诋毁她!”
赵好怔怔地看向大公主。
她知道,整件事情,大公主一定知道得比她更早,所以才会隐瞒阻拦,甚至不惜和皇后联手。
而如果当真公布了真相,造成的后果又何止她说的那些?不仅是先德妃,就连大公主的身份也要遭到怀疑,这样一个象征着皇家耻辱的“公主”,极有可能被关到一个再也见不到人的地方,了此余生。
赵好看着眼前这个发丝凌乱的女人,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和对方相处的过往,那些怜爱和微笑,抚摸和拥抱,一股极大的悲哀突然就漫上心来。
大公主仇恨地盯着她,口中仍旧道:“你没有证据,你说那支金步摇是你从金州弄来的,谁能作证?它分明一直在我手上,一直一对好好地收着的!”
皇帝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他不喜欢先帝,但无论如何对方是他父亲,先帝头上带了绿帽子,他的颜面也不好看,更糟糕的是,他甚至要和大公主一样担心有心人对他血统进行攻讦。
但解决容相才是第一要务,案情还是有圆一下的可能性的。
思虑片刻,皇帝便高声叫道:“来人!”
屋外等着的人终于都进了房间,也不知道这一家子三个都说了些什么,只见脸色都不好看,便都低眉垂眼,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皇帝最后看了一眼面露惊恐的大公主,说道:“搜查大公主殿内的所有金银首饰,尤其注意一对双蝶翅样式的金步摇,搜到者有赏。”
“另外,将大公主殿内的所有宫人都捆了,送去刑部审问,弄清楚金步摇到底是一直就在宫里的,还是康安郡主送来的。”
皇帝冷声道:“不拘用刑,这么多人呢,就看谁先招认吧。”
此话一出,殿里立即响起大片大片的求饶声,但已经有人动起了手,就连大公主身边最常伺候的宫女都被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