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方马上提起心来的样子,许清元安慰她:“不是的,不过微臣觉得公主还是亲自去看一眼比较好,只是听管事之人的汇报很容易遭受蒙蔽,而且也不能真的体察民情。”
清珑公主怔怔地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好。”
外城松枝巷。
这里本是贫民的聚集地,但是因为皇帝的公主要在此建立抚幼院,所以此处原先的住户都被清走了,他们有的跑去其他地方搭棚生存,有的沦落为乞丐沿街乞讨,这些事情都是许清元沿路问出来的。而公主在听到这些之后,神情也开始变得不自然。
位于此处的抚幼院,几乎可以说是附近方圆几里地最好的建筑,公主看到后还算满意:“看来马管事没有贪钱。”
许清元笑笑没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中。因为此次前来没有提前知会过,两人也都是刻意低调打扮,为的是方便见识到院中最为真实的一面。
因为刚建设完毕没多久,院中设施尚还崭新,到了年纪的小孩子们正坐在屋中上课,稍小些的孩子在院中玩耍嬉戏,几个仆妇也在当庭坐着交谈看守,防止出事。
“不错,只要能真正给孩子们提供一个庇护之所,本宫……我便已满足。”公主含笑点头道。
许清元似笑非笑,站在一颗柳树下抱臂看向课堂之中,久久没有转移视线。
注意到她不同寻常的样子,公主顺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去,没过一会儿,她也感觉有些不对劲。
“怎么先生不讲课?孩子们都在下面闹成这样了,怎么也没人管管呢?”公主皱起眉头,有些愠怒,“看来尸位素餐者不止在朝堂上。”
公主话音刚落,院中就有两个小孩子因为抢一块点心争吵起来,婆子们丝毫没有上前劝阻的意思,他们互相扭打翻滚在一起闹得越来越凶。许清元拉住想要上前拉架的公主,示意她等等看。
等孩子们闹到眼看就快要见血的时候,婆子们才停止闲谈,上前粗暴地将他们分开,一人打了几下屁股以示惩戒。
公主脸色更差,还没等她说什么,有婆子这才注意到她们两人,上前询问她们的来意。
许清元心念一转,说:“我们乃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受公主之命前来看看抚幼院的情况,你们不必着忙,干自己的便可。”
许清元朝公主使了个眼色,公主犹犹豫豫地拿出公主府的令牌,婆子见到后眼睛瞪得老大,忙笑着把她们请到一间待客厅中,自己却快步离开而去。
“这样不就没有办法看到真实情况了吗?”公主不解地问。
“公主,其实从方才一进门,就已经很不对劲了,着实无需再试探。”许清元拉着公主起来,往门外走去,“一个收容孩子的场所,居然连严格出入都做不到,房子建的再大院墙垒的再高又有什么用。先生婆子来这里只是为混日子图口饭吃,根本不是真正喜欢关爱孩子们,您口中勤谨恭敬的马管事对这些视而不见,也不是真的称职。”
公主认可地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找管事。”许清元淡定地说。
几个婆子见状有心上前想要拦住他们,可顾忌两人公主近侍的身份又不敢随意造次,许清元带着公主一路直闯到最为夸张精致的那间房中,她一巴掌推开门,里面坐着的果然就是抚幼院管事马谦。
或许是事先已经接到通风报信,他听到推门声的时候神情还算是平静稳重,可是当他抬起头见到来人的面容之时,瞬间大惊失色。许清元注意到他低下头行礼之时下意识地往书画缸那边看了一眼。
“马谦,本宫如此信任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本宫的?”公主皱眉,罕见地拿出威仪姿态。
可马谦早就摸清楚了公主的性格,他立刻跪地求饶,只说自己能力有限管理不当,请求公主责罚。虽然说的好听,可他还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与公主的主仆情谊,弄的公主心软起来。
就在公主考虑要不要给他一个台阶下,打发掉马谦更换主管人的时候,许清元自顾自走上前去,一脚踢翻马谦身边的书画缸,在公主不解的眼神和马谦瞬间失去血色的表情下,蹲下身子,用手扒拉两下,从散落在地的书画卷轴中捏起一封被折叠过后的信。
她保持着姿势就地将书信拆开,刚读了不到一半,许清元便转头用凌厉的眼神看了马谦一眼。
“许大人,信上是什么?”公主觉察出事情可能超出了她的预估,她看向跌坐在地上抖如筛糠的马谦,抿嘴问道。
蹲在地上的人慢慢站起身,将信交过来。公主接过后略扫几眼,便立刻瞪大了眼睛,她捏着信封,声声质问马谦:“本宫让你照管孤儿,你说你能力不足所以没有照管好抚幼院,好,本宫可以原谅你的过失,可你又怎么解释为什么要跟人牙子书信往来?你是想把抚幼院变成贩卖人口之地吗?”
“马管事应该收了这些人不少钱吧。”许清元适时开口,“不然怎么能在短短几个月内给自己买下一所京城的院落呢。”
其实这件事是江氏发现的。因为她家中有许多孩童,许清元劝过她可以考虑把孩子送到抚幼院,江氏虽然觉得这样比较合适,但却害怕其中有什么问题。于是她便来做过一段时间的帮工,暗中观察许久,慢慢摸清了其中一些内情,后来又把这些事告诉了许清元。
马谦自知大难临头,但他就看准公主心软这一个弱点,不住哭泣哀求,公主被吵得心烦意乱,却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外面还有那么多孩子,现在确实不方便发落,微臣认为可以将他先带回公主府关押起来,再做处置。”许清元向公主躬身一礼,建议道。
清珑公主慢慢点点头:“就先如此办吧。”
许清元没有与公主一同回去,她去到览文亭,见到方歌,吩咐给她一件事:“去查查京城有没有一个叫牛三的人牙子。”
“是。”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既然是押解罪犯, 自然用不上多么舒适的待遇,一切以赶路要紧。因此承乡侯不过三个月就从锡南被带到了京城, 与上一次进京不同, 这回他坐的可是囚车,被街上百姓万人围观议论,对于贵族来说算是一种莫大的屈辱。
像他这种重刑犯, 一般都被关押在把守最严密的牢房之中,在这里,时隔接近一年之后父子两人终于得以相见。
见到父亲的时候, 张登惊慌失措又不敢置信地问:“父亲,您没收到我托人转交的传信吗?”
承乡侯摸着清瘦许多的儿子, 苍老崎岖的脸上流下两行泪:“虎落平阳,眼下人人巴不得落井下石, 哪有人会帮你带信, 再说皇帝灭我一族的心已经昭然若揭,这是死局, 通信也无用。”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张登心灰意冷, 但还是本能地反驳道,“之前皇上待我们家那么好,难道一切的疼爱,众人的攀结全是演戏演出来的吗?”
“不是假的,只是从来只有锦上添花, 树倒猢狲散啊。”老侯爷长叹一声。
张登喃喃地说:“不可能,高人明明说过我必定可以坐上那个位置的, 之前他帮了我那么多次, 去年冬天我能代皇上传诏, 也是他帮我谋划的,这次他也一定会救我的……”
“谁?你说的高人是谁?”承乡侯眼皮一跳,他敏感地捕捉到这个字眼,然后双手掰着儿子的肩膀,睁大双眼厉声喝问。
张登愣怔地抬起头来:“是一直在背后帮助儿子的一位高人。父亲有所不知,进京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儿子,就连侯府中也全是眼线,儿子稍有行差踏错就会落入万劫不复。那段时间,儿子总觉得所有人都在针对我。好在后来有一位高人找上我,在他的帮助下,我才在京城中慢慢站稳了脚跟,这次他不会不管我的,一定不会!”
听完儿子的话,承乡侯如同大梦初醒般瘫坐在地,他脱力地靠在牢房墙壁上,木然半晌,而后露出一个惨烈的苦笑:“本侯终究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岂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一盘棋,我侯府上下竟是满盘皆输。”
消沉过后,承乡侯爬到儿子身边,抓他的手,似乎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儿,是为父连累了你,哪怕我死,也会保全你,你放心。”
许长海在户部当值,衙门里的消息更为灵通,某天回府后,他把许清元叫来告知了她这样一件事情:“宫中有遴选秀女的意思,现在户部已开始着手准备给各省去信。”
许清元觉得荒唐至极:“皇上不是已经足足有十年不选秀入宫了吗,怎么会突然……再者说,即便要选,往常也不过从京城官宦人家中选,这次竟要全国遴选?”
“或许是不甘心吧。”许长海摇摇头,“毕竟这偌大的江山,难道要拱手让给他人?”
全国遴选秀女,不论官民,家中女儿都难逃此劫。此举劳民伤财,其花费必定是一个天文数字,即便不谈银钱,齐朝万里江山,离得远的地方光是来路就要花费好几个月,万一发生什么凶险,也只能自认倒霉。
许清元慢慢攥紧了手心。眼下已经快到十月份,天气渐渐转凉,各地官府遴选秀女后送她们启程的时间不会挑在寒冬腊月,起码也得让人家过个好年。因此可能会安排在明年开春后差不多,距离眼下还有一定时间,她必须阻止此事。
受承乡侯府事情的连累,近日许清元几乎没有收到过什么邀帖,她乐得清闲在家好好休息,没想到今日却还是有人上门求见。
“是个叫焦颐的姑娘,看着眼生的很,是姑娘的朋友吗?”脱雪从外面顺手搬进来一个擦拭干净的花瓶,跟许清元禀报。
“她?”许清元倒是没忘记这个姑娘,她只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上门,“我认得,你去把她带进来吧。”
脱雪应声前去,不过片刻便将人带到了许清元的书房。
一路上,焦颐敛声屏气,微微垂着脑袋不敢乱看。许府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那也是相对而言的,对焦颐出身的布衣之家来说,一门两进士且父女两人都在朝廷中担任要职,实是她们难以企及的高度。
等她进到许清元院落的时候,心中更是莫名紧张不已,前面领路的侍女言语轻柔,态度温和,稍微缓解了她的心情。
她迈入屋槛,刚一抬眼就被面前的一幕晃了神,一时竟然不敢出言打扰。
一身深绿色交领衣衫的许清元坐在一张宽大的黄花梨书桌之后,她并非正襟危坐,而是略微侧着身子,手肘倚在桌面上,一手拿着一本边缘发黄的书籍,眼眸淡淡地看着,几缕午后金色阳光从镂空的木窗中照进来,为她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姑娘,焦小姐到了。”旁边侍女的声音将许清元的注意力从手中的书本上转移过来。
焦颐看见她翻手将书籍扣下,身体转向她。一举手、一抬眼之间,她竟然觉得十分陌生。
“小焦,你来找我何事?”那人朝她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让她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但焦颐知道不是,如今她举手投足之间皆有威仪,使人不敢随意直视,已经与东昌街院子里讲课的人有了细微却明显的区别。
想到这里,焦颐恭敬地跪下去,朝许清元行了一个大礼:“学生焦颐见过许大人。”
“脱雪,快扶她起来。”许清元吩咐道,“你我不是生人,何必如此多礼。”
脱雪将人扶起来,许清元见她一直低着头,脸色有点红却始终不好意思张口的模样,示意脱雪将下人都带出去,然后温和地道:“坐下吧,有话直说,能帮的我必定帮你。”
一脸局促的焦颐这才慢慢坐在椅子上,就像以前许清元面对比她高位之人一般,焦颐也只敢坐小半边。
“学生想求大人写一封举荐信,学生知道唐突打扰,恳请大人原谅。”回话的时候焦颐又站了起来,而且没有许清元开口,不敢随意再坐回去。
“什么样的举荐信?”许清元问,“难不成是书院的?”
焦颐点点头:“是。”
“今年京城院试你是否已经通过?”许清元想起来张闻庭就是今年考的院试,故有此问。
“是,学生已是秀才。”焦颐赧然回答道,“侥幸通过,学生惭愧。”
许清元露出欣慰的笑容:“能通过便十分不错,不可妄自菲薄。”
“这么说你通过院试后竟然一直耽误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书院?”许清元想到她家的情况,也有所了悟。
京城书院虽然多,但是收费相对于其他地方来说也贵的不是一点半点,不是没有便宜的书塾,可惜这些学堂最多只能念到秀才,再要接受更高的教育,就需要到有开设举人课程的书院里去,而那些地方无一不是花费甚巨,稍微好一点的书院基本都需要人举荐。
“是。”焦颐一个简单的回答却不知道包含着吃了多少次闭门羹的心酸。
许清元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她有多不容易。想当初许清元求人作保的时候何尝不是如此困窘,对于眼前有相似遭遇的女学生,她愿意施以援手。
“银钱可还凑手?”许清元虽然在问她,但已经起身从匣子里拿出了一个荷包。
焦颐见状忙推辞道:“够的够的,这些日子学生靠卖字抄书已经积攒下一些,不敢叫您破费。”
但许清元还是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荷包放在她的手中:“束不是大头,买纸笔书本的钱才是。拿着吧,若觉得不好意思,那就等以后你考中举人再说。”
“你也知道,如今我名声不太好,举荐信我会找个人帮你写的,等改天我叫人送到你家。”许清元微微侧头看了门外的天色一眼,笑着对她说:“光阴易逝,趁年轻的时候多学点,不要过多担心别的事情。去吧,我就不多送你了。”
脱雪领着千恩万谢的焦颐出了府。
许清元坐回书桌之后,重新拿起书本,心思却不再停留在这上头。京城繁华,可财富永远只集中在少数人身上,如焦颐一般的学生一定不止她一个。
看来她该抽个时间去书会看看。帮人也是帮己,她需要建立自己的人脉关系,也需要更多的助力。
无论是与张登还是公主比起来,张闻庭都是他们中更为优秀的那个,本次顺利通过院试后,他也并没有流露出半分骄傲,许清元猜想或许是因为他之前在家中不幸遭遇的缘故。
但是那些苦难也变成了一把双刃剑,一面将他打磨的沉稳、勤勉,同时他的本心也受到了影响,在授课过程中,许清元不止一次隐约注意到,他做事总是喜欢采取更加极端的做法,对世人缺少一颗仁善之心,这一点与公主恰恰相反。
许清元曾经多次暗示过他这一点,张闻庭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知道对方听得懂,但他每次总是沉默以对,人各有命,久而久之,许清元也就不再过多插手他的思想问题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选拔秀女是因为后宫多年没有选人, 后宫妃嫔年纪已大,不太适合生育。除此之外皇帝也知道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所以也有消息说太医院开始从各地着重选拔擅长治疗相关病症的大夫, 不过这种涉及皇帝隐私的事情,谁知道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