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林不答【完结】
时间:2023-03-25 09:00:10

  “孟杳……倒有点耳熟。”另一边的邵太太看上去更不苟言笑,却忽然出了声。
  孟杳回答:“可能您见过我,我之前是明德的老师。”话音刚落,她心道坏事。她一时心急,忘了项主任说过,她当年就是因为鼓励莫嘉禾投稿而被莫家家长投诉过,估计邵家人也是知道的。这两位显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印象。
  果然,邵太太脸色微变,笑道:“是有印象。孟老师年轻,对学生热情,早有耳闻。”
  原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但这位太太实在擅长弦外之音,清淡语气,愣是叫人听出一丝鄙夷来。
  江何皱了皱眉,正要说话,那莫太太又开口了:“孟老师,钟医生,谢谢你来看我们嘉禾了。只是毕竟是家事,而且也不是喜事,嘉禾身体还虚弱,就不请三位进来坐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下逐客令的意思明显,面上倒还客气体面。也是一种本事。
  钟牧原皱眉道:“莫太太,能否让我进去看看,我毕竟是嘉禾的医……”
  话没说完,被莫太太急急打断,“不用了。钟医生,我们请了专门的产科医生。毕竟科室不同,你们外科也忙,这次就不麻烦了。多谢。”
  钟牧原听得一愣,见她朝邵太太的方向使脸色,明白了大概。莫嘉禾长期看心理医生这事,到现在,也只有她和她妈妈知道。
  莫太太的态度也一向说不上支持,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亲家面前,还要极力隐瞒。
  孟杳却是不肯就这么走了的。她在电话里听钟牧原的简短描述,既惊讶又害怕。莫嘉禾怀孕三个月,大出血,前天早上被送进手术室,现在人还在医院。
  如果不是钟牧原在慈济医院有交情要好的同侪,他作为莫嘉禾的心理医生,甚至也还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
  孟杳则越想越懊悔,她一直以为莫嘉禾发胖是用药的缘故,那天晚上还拉着她通宵。
  孟杳坚持要见莫嘉禾一面,莫太太和邵太太已面露不悦。双方僵持,江何看不惯那两人纡尊降贵的嘴脸,冷着脸上前一步正要说话,病房的门忽然开了。
  邵则重重带上门走了出来。他仍然干瘦得像一张纸片,皮带在衬衫上绕了快两圈,一脸疲惫,看上去倒比这医院里大多数病人都还虚弱。
  抬头见病房门口围着人,下意识皱眉要发火,下一秒却看清了几人中的江何,错愕一瞬,笑道:“江总,好久不见。怎么在这?”
  江何省了事,颔首打过招呼,身体偏向孟杳,介绍道:“我朋友,来看莫小姐。”
  那边两位太太明显脸色一变,不自觉地打量江何一眼。
  孟杳看着邵则,做足礼数,“邵先生,打扰了。”
  邵则明显顿了顿,才想起来孟杳是谁,扬眉一笑,“孟老师!也好久不见了,谢谢你这么关心嘉禾。”
  “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邵则表现得为难,但看了看江何,笑道:“当然可以,唉,也是我们没福气……本来我都同嘉禾商量好的,满三个月,就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朋友。嘉禾当时还说呢,第一个就要告诉你。”
  孟杳扯嘴角笑了笑,径直略过他进了门。
  钟牧原正要跟上,被邵则拦住。
  “你是哪位?”他皱眉,对这个似乎与自己妻子关系不浅的男人并不友善。
  钟牧原沉默,他刚刚已经被提醒过了,不能说自己是莫嘉禾的心理医生。
  两人僵持,江何淡淡开口:“你现在进去,也许不是一个好时机。”
  钟牧原错愕地看他,最终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莫嘉禾不是他的第一个病人,却是让他受挫最深的一个病人。作为心理医生,他甚至在了解她家庭状况的过程中都屡受阻挠,也因此一直作用有限。
  这三个月他甚至觉得莫嘉禾情况好转许多,几乎有痊愈的倾向。作为莫嘉禾的医生,他好像一直在失败。
  他退一步,没再坚持。
  “江总,多谢你关心。”邵则笑着问江何道,“她们姑娘家话多,估计一时半会儿聊不完。这边七楼有个空中花园,我请江总喝杯咖啡?”
  江何目光看向病房。
  邵则了然,回头对两位妈妈道:“妈,你们回去休息吧!医生在呢,孟小姐和江总都是我朋友,没事。”
  莫太太显然不太情愿,但邵太太率先迈开了脚步,趾高气昂地走在她前头。她留恋地看了眼病房,也不得不跟上了。
  “江总,赏个光?”邵则继续邀请。
  江何点点头,同他一起走了。走之前回头看了眼,钟牧原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沉默地弓下了背。
  病床靠窗,孟杳在门口远远地只看见厚厚棉被下一个毫无生气的轮廓。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却见那轮廓迟缓地动了动,然后传出一句虚弱而坚定的,“滚出去!”
  她脚步一僵。认识这么久,自认已经是最熟悉最亲密的朋友,她从来没有听过莫嘉禾讲一句脏话。
  见没回应,莫嘉禾翻了个身,看见来人是孟杳的那一刻,争执、摔倒、手术中都未觉痛楚的那个伤口忽然疼得让她无法动弹,手肘撑着病床,一张苍白的脸上霎时布满了泪水。
  “嘉禾!”孟杳惊呼一声,跑过去扶住她。
  这声“嘉禾”,却令她更心如刀割,终于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从前天早上被林拓送回家,到发现家中一地衣裙、她的那件婚纱挂在鞋柜上,邵则和陌生女人在她的床上忘我交缠,然后在剧烈争执中被推倒在地,最后她被送进手术室,有人喊过她的名字吗?
  邵则一边穿裤子一边叫她“老婆”,说都是误会,她昨晚没回家他找不到人很着急。
  那个女人不慌不忙地勾上自己的内衣,和她擦肩而过时同她问好,“邵太太,打扰了。”
  半昏迷的状态中医生好像在确认身份,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只听见她喊:“家属在哪?!”
  然后邵则说:“我我我!我是她老公!”
  婆婆也应:“这里,我们家的。”
  妈妈好像在哭,没有听到她说什么。
  手术室的灯特别亮,亮得像小时候动画片里的天堂。她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还在想,我叫莫嘉禾,你们确定了吗?没有弄错吗?
  我叫莫嘉禾,今天是大年二十九。我今年二十一岁。
  我是不是要失去这个孩子了?
  我原本想好了的,我可以期待他的。
  孟杳被她巨大的哭声吓到心颤,下一秒紧紧地抱住了她。她哭得好像要碎裂在她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孟杳不停地道歉,无比懊悔。最近莫嘉禾那样不正常的状况,她为什么忽略了?跨年那天,“健康、强壮”,那是给孩子的祝福,她为什么没意识到?她居然还拉着她一起通宵……
  莫嘉禾哭了很久,才渐渐平静下来。抬头看见孟杳同自己一样的泪流满面,笑了笑,摇头,“和你没关系。”
  “那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愿意的话,告诉我,说出来会好一点。”
  莫嘉禾脸上还挂着泪,凄然地笑了,忽然问她:“孟老师,你知道林导以前是哪个学校的吗?”
  孟杳愣了,和林拓有关?她发现了什么?
  “是不是也在明德?”
  孟杳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询问,模糊地问:“怎么了?”
  “那天早上林导送我回去时,顺便送了我一袋烤面包。邵则看见就疯了,说这种面包只有当年明德咖啡厅的打工生会做。”莫嘉禾冷笑,“如果不是他这样倒打一耙恶心我,我不会同他吵……”
  说着说着,又掉下泪来。
  房门却“咔嗒”一声开了,邵则热络同江何攀谈的声音传来。他一边说一边往病房里走,全然没顾房中的两人。
  江何看见孟杳哭得狼狈,一时顿住脚步。邵则才跟着反应过来,转头一眼对上莫嘉禾带着恨意的猩红眼神,怵了怵,走上前揽住她的肩,“好了好了,没事了,以后……”
  莫嘉禾拼力甩膀子搡开他,这一个动作疼得几乎要了她的命,可她任面色惨白,表情分毫未变,“你给我滚!把我的婚纱拿来!”
  邵则觉得难堪,干笑着又凑上去,“干嘛呀,朋友在呢……”
  莫嘉禾再次甩开他,“把我的婚纱拿过来!”
  “好好好,拿拿拿……”邵则一边应声哄,一边去瞟江何的神色,心中暗道倒霉,这人难得碰上,好不容易碰上两次,偏偏都是老婆在的麻烦时候。
  江何走到床头,抽了几张湿纸巾,分别递给孟杳和莫嘉禾。
  他本意不想插手这种家事,但孟杳肯定不会就这样撒手不管,而邵则又是个满嘴胡扯只会敷衍的人。
  他想了想,问:“邵总今天方便吗?是不是要陪床,走不开的话,我可以帮忙走一趟——莫小姐,要拿什么东西?”
  邵则愣了,忙道:“这怎么好意思,不用不用……”
  莫嘉禾却冷静接腔,“是我的婚纱,就在家里,很显眼,麻烦了。”终究考虑到江何是个陌生男人,她说完,又拉住孟杳的手,“孟老师,你帮我去拿一下好吗?拿到这里来,我告诉你密码。”
  孟杳见她反复提到这件婚纱,就知道那一定很重要。并没犹豫太久,点点头,“那我们很快回来。”
  莫嘉禾抿嘴一笑,又对邵则道:“你也出去吧,帮我买一杯热牛奶。我要睡了。”
  邵则知道这是不想见他,也不自讨没趣,想说和江何他们一起去,却见江何跟着孟杳,一点没有要管他的意思。他其实也不在乎这两人去家里看到什么,反正男的会理解,女的不重要。只是心烦,这个姓江的每次都同他打太极,傲得很,不给面子。刚丢了孩子,晚上回去肯定还要被爸妈问东问西,他其实也烦得要死!心里骂了几句,还是默默地跟了出去,下楼去买那见鬼的热牛奶。
  疾步走出住院楼,被冷风吹到面上那一顺,孟杳肩膀塌下来,又哭了一鼻子。
  江何及时跨步向前撑住了她,她终于没忍住,翻身抱住他,整张脸闷在他肩上,憋着嚎啕大哭。
  江何不说什么,一下一下地抚她的背。
  作者的话
  林不答
  作者
  02-12
  知晓她姓名。
第47章 .另一个她被卷成一团,被弃置,被烧毁。
  看到莫嘉禾家的第一眼,江何和孟杳就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满地、满床都是痕迹,直教人作呕。孟杳叠婚纱时,甚至好像摸到了什么湿湿的东西,差点尖叫出声,跑进卫生间清洗了很久,手都快搓掉了皮。再要继续时,被江何拦着了。他从厨房翻出手套,铁青着脸把婚纱收拾进纸袋里,拉着孟杳走出了这鬼地方。再回到慈济医院,莫嘉禾没让邵则进门。她对孟杳和江何说“失陪一下”,然后硬生生忍着剧痛下了床,豆大的汗珠滚下来,她冷得发抖,却拒绝孟杳的搀扶,一个人拿了床头抽屉里的打火机,走进卫生间。她必须烧掉这件婚纱。那天早上,她亲眼看见了这件婚纱如何被那个女孩穿在身上,又如何被邵则揉捏把玩。而这是她对自己二十岁时的那场婚礼,唯一有所期待的部分。是她不能出席婚礼的妹妹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莫嘉穗对她说,婚礼未必开心,但二十岁值得好好庆祝。她婚礼上各种场合的礼服早已被安排妥当,这个设计师支持、那个合作方赞助,精挑细选到最后,确定了五套。可她还是在露面前的最后一刻,自作主张把主纱换成了这一件。为此,她在换敬酒服的间隙被母亲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也好在新娘妆浓,宾客什么也看不出来,甚至有女生来问她的主纱是哪个设计师的作品,真让人眼前一亮。
  看到莫嘉禾家的第一眼,江何和孟杳就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满地、满床都是痕迹,直教人作呕。
  孟杳叠婚纱时,甚至好像摸到了什么湿湿的东西,差点尖叫出声,跑进卫生间清洗了很久,手都快搓掉了皮。再要继续时,被江何拦着了。他从厨房翻出手套,铁青着脸把婚纱收拾进纸袋里,拉着孟杳走出了这鬼地方。
  再回到慈济医院,莫嘉禾没让邵则进门。她对孟杳和江何说“失陪一下”,然后硬生生忍着剧痛下了床,豆大的汗珠滚下来,她冷得发抖,却拒绝孟杳的搀扶,一个人拿了床头抽屉里的打火机,走进卫生间。
  她必须烧掉这件婚纱。
  那天早上,她亲眼看见了这件婚纱如何被那个女孩穿在身上,又如何被邵则揉捏把玩。
  而这是她对自己二十岁时的那场婚礼,唯一有所期待的部分。是她不能出席婚礼的妹妹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莫嘉穗对她说,婚礼未必开心,但二十岁值得好好庆祝。
  她婚礼上各种场合的礼服早已被安排妥当,这个设计师支持、那个合作方赞助,精挑细选到最后,确定了五套。可她还是在露面前的最后一刻,自作主张把主纱换成了这一件。为此,她在换敬酒服的间隙被母亲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也好在新娘妆浓,宾客什么也看不出来,甚至有女生来问她的主纱是哪个设计师的作品,真让人眼前一亮。
  孟杳闻见烧焦的气味,心头一凛,起身跑到卫生间门口。江何也拿出手机,准备给消防科打电话。
  然而孟杳拍门的手还没落下,那门利落地从里打开了。
  莫嘉禾穿着病号服,几天前还觉得丰腴的身躯一夜之间像一块被抽干了水的海绵,变得单薄瘦弱。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明亮得不讲道理,将不算大的空间照得仿佛一张过曝胶片,阴影只在莫嘉禾的脸上。
  盥洗池中,那件婚纱皱成不像话的一团,飘在幽暗的半池水面上,正在燃烧。
  孟杳站在门界之外,看着这明亮而狭小空间里呆呆站里的莫嘉禾,好像看见了另一个她被卷成一团,被弃置,被烧毁。
  她感到一阵窒息,未及思考,伸手拽她出来。
  那件婚纱烧到一半,遇了水,又渐渐熄灭,已经惨不忍睹。
  孟杳说:“我帮你扔掉它。”
  莫嘉禾笑了,笑起来嘴唇愈发苍白,“谢谢你,孟老师。”
  孟杳忍住眼泪,扶着她躺会床上,“你要休息。”
  她扭头走回卫生间,忍着胃里一阵莫名而难耐的呕吐欲,将那一塌糊涂的婚纱捞起来塞进黑色垃圾袋里,结结实实地绑好,丢进角落垃圾桶里。又把垃圾桶的袋子也兜起来,扎紧,快步走出病房,扔到了消防楼梯口的大垃圾桶里。
  进病房前,她深呼吸了几次。再走进去,见莫嘉禾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再无过激举动。
  “这几天我在这里陪你吧。”她上前掖好她的被子。
  莫嘉禾看着她,没有力气笑,“别开玩笑,剧组那边很忙的。林导那天早上还跟我说,再有一个月就杀青了。”
  孟杳听她提到林拓,心里居然有一阵害怕。她还不知道林拓的故事吧,她以为那袋面包只是邵则恼羞成怒倒打一耙吧。如果她知道的确有这么一个人,会做她最喜欢的咖啡和面包,第一部 作品是她的名字,甚至在不知是她的情况下再次选中她,孤注一掷也要将她写的故事拍成电影,她要如何自处?林拓如果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又要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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