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何原以为,至少这种朋友,他可以做一辈子。
可事情好像在变。
他和孟杳永远会是朋友,可世界上没有到了三四十岁还时刻互通近况的朋友。情深义厚是一回事,每个人人生轨迹各自向前是另一回事。
回国后的这三年,江何在缓慢地意识到,他和孟杳,最终有一天会彻底、长久地分开。
他忽然有点无措。
烟都已经灭了半天,他还是那个捏着烟蒂摁在垃圾桶上的姿势。愣了半天,才收回手,却不知道要干嘛,木然地,又点燃了第二支烟。
作者的话
林不答
作者
2022-12-31
新年快乐各位! 谢谢你们看我的小说,明年继续哟咱们!
第10章 .钟牧原无比清楚自己的心动。
孟杳带着一身疲惫回到自己的旧小区,在各种花坛之间找了个车位艰难地把车子停进去,拎着包往家走,忽然看见一个清瘦的背影站在健身活动区的路灯下。
那背影转过身她才确定了熟悉感。
是钟牧原。
他似乎有点拘谨,很小心地笑了一下。
他确实是很好看的人,这么简单的一个笑,这么糟糕的灯光,他笑起来还是很好看,温润如玉。
孟杳心头窝火的事太多,没力气算他这一件,所以也没开口说话,就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用眼神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钟牧原朝她走近了两步,说:“你说已经回东城了,我就想来看看。”
这话背后的信息量很丰富,孟杳只听了一耳朵,就想到——
那他应该昨天也来了,但扑了空。
他估计不是直接来堵人的,钟牧原干不出这么没礼貌的事,应该是发了微信,但她一直没回。
但这都无法解释,他到底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面前晃悠。
难道她真能决定莫嘉禾的病情好坏?
狗都不信。
孟杳终于开口问:“…有事?”
钟牧原滞后了好几秒,才回答:“我觉得……莫嘉禾最近的情况更糟糕了。”
果然。
钟牧原还是没有放弃让她一起做关爱他人的优秀社会青年。
就像高中拽着她好好学习一样。
她无语得有点想笑,忍住了,没说话。
钟牧原微微皱眉,继续说:“那天在长岚,她是被她的家人接走的。”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好像很恼火,声音变沉一个度,“说是接,其实根本就是押送。她妈妈给她打电话,让她去拿一块玉,然后亲自去送给她婆婆,得知她在长岚,还教训了她一顿。莫嘉禾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被保镖请走了。”
啊……
好像豪门电视剧的情节。
孟杳回想当年礼貌地解释自己不想投稿的骄傲少女,心里也有一点唏嘘。
确实,莫嘉禾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谁都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这几天她一直没有来做心理咨询,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愿意说话。当一个抑郁症病人面对帮助了她两年的医生都不愿意开口的时候……这很危险。”钟牧原说完,很严肃地看着她,“杳杳,你可能对抑郁症没有了解。莫嘉禾现在的状况,作为抑郁症患者,真的很危险。”
孟杳很难受。
也许有 20%是在为莫嘉禾难受,但更多的,那 80%,是在为自己难受——因为她甚至不能反问一句“所以呢?”
所以呢?
莫嘉禾这么危险,你不应该去想医生该想的办法吗?找我有什么用!
“她之前吃的药含有激素,有发胖的风险。为了婚礼,她已经停药一年了。这一年里她病情还算稳定,也一直保持创作。”
“杳杳,我并不是想要道德绑架你一定要帮她,我知道你会觉得她这么好的条件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孟杳一时不知该反驳前一句还是赞同后一句。
钟牧原还挺了解她。
——既然知道,就不要再来烦她了啊!
“可我找你并不是因为她是你的学生,而是因为她跟我说,你曾经主动找她聊她写的文章。我觉得你也是欣赏和喜欢她的,你一直都喜欢这样的人。杳杳,我知道你拿她当朋友,不然你根本不会出席她的婚礼。”
“至于她的身份、她有多少钱,这些都不重要。我是医生,我的病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一番话说得平静有力,引发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
半晌,孟杳抬起头,“可所有能找到你的病人,都已经很有钱了吧。”
心理咨询本来就不便宜,更何况是钟牧原这个级别的私人医生。
钟牧原蹙眉,没想到孟杳会这样说。
孟杳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所以我确实觉得,他们这种人,心理健不健康轮不到我操心,更不值得我同情。”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连卫生巾都买不起的女人,钟牧原,跟她们比,你还觉得莫嘉禾的处境很艰难吗?”
钟牧原眉皱得更深,和高中时她不愿做第二遍错题时的表情如出一辙,比那时候还凶一些。
“这种事能这样算吗?”
他严肃地问。
能不能这样算,孟杳一点都不在乎。
问题是,为什么非要让她去算?
孟杳没回答,良久的沉默后忽然话锋一转,“如果你非要坚持的话,我可以加入。”
钟牧原愣住了。
“我可以陪她聊小说聊创作,也可以帮她联系出版社,帮她沟通出书的事,都可以。”孟杳说,“我只用做这些就行了吗?”
钟牧原迟疑地肯定,“…这些已经很好了。”
孟杳点点头,好像已经做好决定。
想了几秒,又问:“她会给我钱吗?”
钟牧原又愣住了。
高中的时候,孟杳就经常一句话把他说愣。比如他说错题多做几遍就不会再错了,她就说那所有人都能考满分因为高考题不也就是无数错题。比如他说专业还是要选自己热爱的,她就问大学没有烤红薯专业是不是说明现代社会不欢迎热爱烤红薯的人。
孟杳总是跟他抬杠,消解他的积极与笃定。
可她抬杠后也会磨磨蹭蹭把他要求的错题写完,勉勉强强地认真考虑一下除了烤红薯之外她还热爱什么。
在那些时刻,钟牧原无比清楚自己的心动。
他喜欢孟杳,是确凿无疑的事实,曾经和现在都是。
钟牧原没答上来,孟杳又问:“我主要是陪她改稿做书的话,她付钱,是按编辑费付,还是心理咨询费呢?”
钟牧原忽然笑了。
他好像看到了孟杳这副公事公办、唯利是图模样背后的真心——她是真心想帮莫嘉禾的。
他没有猜错,她把莫嘉禾当作朋友。
“都可以,你想怎样都可以。”他纵容地说。
孟杳被他笑得一愣,过了几秒才说:“那我找时间联系她。”
“嗯,周末我也约上她,我们三个一起吃饭。”
“…好。”
钟牧原心情大好,他环视了一眼这老小区,直白地问:“你住哪一栋?”
他在这里等了两天了,甚至不知道她住在哪一栋。每天都只能在这个公共区域站着,被很多路过的大爷大妈用看变态的眼神提防和打量。
孟杳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竟能如此得寸进尺。
她再次感受到,钟牧原变了很多。
家门口堵人、直接问姑娘住哪儿……这些,估计都是 18 岁的钟牧原所不齿的事吧。
果然人年纪越大,脸皮是会越厚的。
钟牧原失笑,不再问了。
“那你上去吧,早点休息。”
他先转身走了,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绝不会窥视她的住处。
到家后孟杳在沙发上瘫了会儿,然后走进厨房,支一口搪瓷的小奶锅,热牛奶。
喝牛奶是次要的,现在她需要的是看到食物沸腾的画面,听到咕嘟咕嘟的声音。
能让她平静,让她放空。
可其他的事情都能被放掉,江何卖马场这事,还是顽固地盘亘在她脑海里。
太反常了。
江何名下有酒吧、有 live house,这些不都比马场更不规矩吗?况且江自洋一直不管江何这些小生意,为什么突然就看不惯那一个马场?
而江何虽然说是不缺这一个马场,但那马场其实经营得很好,在东城是首屈一指的。
她想不通。
裴澈和沈趋庭他们应该知道内情,但既然江何这么搪塞,他们肯定也不会说。
想来想去,只能问齐青山。
当年他们俩是和平分手,虽然分手后就没联系,但打听个消息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孟杳居然找不到齐青山的微信了。
她没有给熟人加备注的习惯,齐青山还是她男朋友的时候自然算是熟人,不是男朋友之后,她压根就没再看过他微信,也就没有改备注。
但她记得齐青山的昵称很直接,就叫“青山”。头像一直都是一片草原,特别好看,在联系人里很显眼。分手后她还刷到过他的朋友圈呢。
孟杳划拉了半天,几乎怀疑齐青山是不是把自己删了。
刷来刷去,忽然刷到一个有点陌生的昵称——“齐天”。
她不记得这么一号人,又看到一个“齐”字,狐疑地点开了联系人头像。
一个穿商务衬衫的男人站在棕色的办公室门前,两手交叉于胸前,笑得特别精神。
构图特别糟糕,那办公室的门框斜斜地挨着图片的边,顶天立地,构图大忌。
孟杳手指头放大缩小好几轮,终于确定——照片上这个人,就是当年教她骑马的齐青山。
其实五官没怎么变,仍然很硬朗英气,但是胖了点,头发留长了点,笑容太大了点,气质已经天翻地覆。叫孟杳不敢相信。
再点进朋友圈,看见自我介绍第一行是一句——“欲与天公试比高”,第二行是广告,“操盘多个行业经典案例”,跟一串电话号码。
孟杳的心情用震惊不足以形容。
只能说是见了鬼。
两年而已,齐青山是经历了什么?
如果当年她看到的是这样的齐青山,她宁愿坠马摔死也不会愿意认识这么一号人。
她五味杂陈地放下手机,打消了找齐青山打探消息的想法。
一闭眼,脑海里闪回那张油腻的脸,孟杳恐怕自己今晚要做噩梦。
第11章 .“拆迁的是不是上门了?”
孟杳答应了要帮莫嘉禾,于是认真给她回了信。钟牧原建议她以鼓励和肯定为主,她倒没有太刻意,主要还是在和莫嘉禾聊小说。
莫嘉禾真会写,她敞开话匣子,其实有很多话和她聊。
一切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钟牧原说感觉莫嘉禾的状态有明显好转。
如果不是知道钟牧原擅长鼓励人,孟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的确有什么超能力了。
不过周末那顿饭还是没吃成。
周五中午,孟杳忽然接到了梅月霞的电话。
梅月霞,她亲妈,被骗到长岚嫁人生女之后独自南下打工又找蛇头偷渡到英国最后钻了《五年遗案》空子成功拿到了英国永居的传奇女人。
孟杳在英国留学那一年的钱也是她出的,在那之前孟杳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出国的机会。
梅月霞女士当时得意洋洋,“靠你那个爸当然没有这种机会!”
然后孟杳就去了伦敦,留学那一年常去她开的中餐厅吃饭,教她那个在唐人街当了几年哑巴楼面的继子说英语,被她五官小个子小普通话还很不标准的继夫私下骂过好几次拖油瓶。
梅月霞不常联系她,通常是每年长岚杨梅熟了的季节,会准时打电话问她,你奶奶又去摘杨梅了?
孟杳说应该是吧,她就笑,说不清是冷笑还是苦笑。
梅月霞对杨梅特别关注,可能是因为有心理阴影了吧。她摘了好多年杨梅,那时候几乎每天回来都要晒脱一层皮,然后晚上被孟东方打,又脱一层皮。
再有就是过年的时候,她会给孟杳发红包,发得不少,因此也很有威严地命令她,“一分钱都不准给你爸爸!给了就不是我的女儿!”
孟杳觉得她实在多虑。
这会儿突然打电话,孟杳接起的时候还有点紧张。
“拆迁的是不是上门了?”
梅月霞劈头就是这么一句,孟杳没听懂。
“…什么拆迁?”
梅月霞愣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好几个度,“你不知道?!”
然后变得火冒三丈,“我就晓得那个死老太婆没有那么好心!她就想着把钱都留给她儿子!你快,快过去!你不在户口里那个房子拆了你一分钱都拿不到的!快点,快去看看!”
孟杳懵了。
什么拆迁?什么户口?
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听人说了,片警已经上门了!你赶紧去长岚看一下!”
“你跟他们说,我的户口还在那里,我不同意拆迁!拆不了!”
梅月霞十万火急地命令她,似乎是怕她磨蹭,直接一个视频打过来,非要看着她拿上车钥匙坐进车里。
孟杳在她的催促中木然地开了五分钟,忽然调转方向,往高铁站去。
“我坐动车去,你先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梅月霞恨铁不成钢地看她磨蹭,然后一边咒骂孟东方一边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
长岚那边准备修路,他们家老屋属于靠乡道的那一排,要拆掉,政府文件已经下来了。梅月霞虽然已经在英国结婚生子,但她其实还是孟东方的老婆,户口还在林继芳家里——至少在中国的法律上是这样。
可孟杳的户口上学时就迁到了东城这边,和老屋已经没关系了。
梅月霞咬牙切齿地说:“你奶奶还能活几年?我是不会回国,到时候所有的拆迁款都落到你爸手里,你看他会不会拿一分出来给你!”
“你奶奶当年答应我的,这套老房子要留给你!现在过不了户,怎么也要捱到她死了当遗产留给你,她当着我的面立过遗嘱的!要是现在拆掉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就晓得她没有那么好心!有个宝贝儿子在前面,怎么会想得到你的死活?!”
梅月霞在英国待了二十多年,英语不见得有多好,倒是中文口音,越来越朝沿海城市靠拢,有点福建味儿,又有点广东腔。
唯独在骂孟东方和林继芳的时候,长岚方言又能无比流畅地脱口而出,像放炮似的,一个磕绊也不打。
孟杳听完,竟不知道该从何处回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