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绿皮卡丘【完结】
时间:2023-03-25 09:04:54

  谢郁文“啊”了声,惊讶不已,“爹爹说他会入朝?”
  “可不,”梁王很得意,“宝贝女儿被人这样磋磨,你爹心中对官家还有好气?你瞧着吧,这回的事儿,他也出了大力气,你叫官家抢进宫没几天,你爹就到中京了——怎么样,有你爹在,这回的事儿,心里有谱了吧?准错不了。”
  说话间,梁王已经领着她走过通远门,行到文德殿外。殿前一百零八阶台阶上铺满了人,雪光里灯火通明,照着殿堂最深处的剑拔弩张。
  谢郁文示意梁王止步,他是他们这群人最大的筹码,他若出事,这阵仗就算全白铺了,还是留在后头,不要冒险的好。梁王也乖觉,知道好赖,没坚持,只示意她小心,便由她蹿到阵前去。
  谢郁文慢慢朝前摸索,终于在密密匝匝的戴甲士兵中,摸到了殿前,一抬头便见陆大人门神似的提刀立在殿门外,犀利的目光扫视着大殿前的动静。
  她在静立的兵士间格外显眼,那一抬头,陆寓微也瞧见了她,目光一对上,霎时就柔软了。碍于在人前,两人不得亲近,可就这个隔着几步远遥遥一望,也觉出浓郁的快乐来。
  太久了,太久不见,一道宫墙生死相隔,今日相见时,她没有被官家当做筹码,当做挡在身前的肉盾,而是身在同一阵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谢郁文朝他咧出一个明媚的笑,歪着头眉眼弯弯,飞扬的快意,恨不得朝他大喊出声。
  其实谢郁文只是想朝他示意自己一切都好,关在内廷这样久,他有多担心,她能体会。可没成想,他竟然长刀一收,径直朝她走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揽过她的肩,倾身抱了抱。
  谢郁文呆住了,不明白一向人前冷漠的陆大人怎么会做这种事。不过很快他就放开她,揽过她,一道面对着大殿里头站着。
  谢郁文仍没习惯他不管不顾的亲昵,月余没见,他像是变了个人,更没所谓,更......嚣张。她轻声喊了句陆大人,说这样好么。
  陆寓微目不斜视,“天下就要是咱们的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这话说得不讲究,天下是梁王的,叫人听去难免落人口实。不过谢郁文明白他的快意,憋屈了这样久,胜利就在眼前了,年轻人嘛,嚣张一刻,也是难免。
  她抿嘴一笑,没多说,终于转头打量殿里的情形。其实里头的话似乎快说完了,官家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上,却已能瞧出独立难支的颓丧,饱含恨意的目光,紧紧盯着下头一个臣子。
  那胡子花白的老臣,举着手里一个明黄的物件,颤巍巍的声音支离破碎地飘向殿外,“......先帝遗诏,臣等都验明了,确确实实是先帝的笔迹,口吻与辞章也无一处不与先帝素来的手笔相符,御印更是分毫不错......官家还要狡辩,未免强词夺理。”
  谢郁文低低惊呼,小声问陆寓微,“真有遗诏?”
  “当然是假的,”陆寓微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侧眸飞快朝她扫了眼,略带点笑意,“你爹做的。”
  ......天下首富造假,自然天衣无缝。遑论爹爹与先帝还是挚友的交情,又是前朝门下侍郎,要模仿先帝的笔迹口吻拟诏,再容易不过。
  里头的形势几乎已经一边倒,外头的局势也明朗,谢郁文懒得再留神细听,只问道:“最后他们会怎么安置官家?”
  “逊位,还帝位于先帝次子,找个行宫终生囚禁,或许还会给个王爵吧,罪不及后代。”
  谢郁文叹一口气,“你觉得这位官家是甘心囚禁的人么?哪怕是拼到只剩最后一卒,甚至身死于你的刀下,他都不会甘心束手就擒。”
  陆寓微眯着眼,紧盯御座上官家的动向,“他若一心求死,我也由他。”
  天色渐透了点亮光,漫漫飘了一夜的雪也停了,天地间一片清明。里头似乎大局已定,忽然地,却隐隐起了点骚动,谢郁文忙看去,只见官家从那御座上一步步走下来,身边的禁卫寸步不离护在他四周,那些馆阁臣僚不明所以,眼睁睁看着一群人走到殿外。
  再往前,就不可能叫他前进一步了,外面的三千兵马,可不是摆着好看的。底下人到底不敢出头,还是陆寓微上前一步,将他拦住,“官家,先帝遗命这种关乎社稷的大事,今日臣僚既提了出来,还是议明白的好——臣在外头听得清楚,臣工请命官家还政于先帝次子,您交出御印,此事便算定下了,到时候官家想走出这道殿门,臣自然不会再拦住您。”
  官家根本没搭理他,目光径直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不远处的谢郁文身上。
  她果然还是逃了,心不在他身上,他用再多心思,每天耐下性子来感化她,依旧没能叫她回心转意。他图什么呢?真的只是因为不甘心吗?生死关头的时刻,隐隐的了悟就要冲出脑海,他却不想去弄明白了,就这样吧,也罢。
  官家噙了丝淡笑,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落在陆寓微身上,唇角的笑意霎时冰冷,“陆寓微,你有胆量弑君吗?朕今日若就是要从这文德殿的门上走出去,你能杀了朕不成?”
  穷途末路的垂死挣扎,强撑着一点空架子撂狠话而已,陆寓微看得透彻,面不改色道:“臣没有弑君的念头,也从没有这样的打算。臣与官家做了三年的君臣,自认为对国朝一片忠心,天地可鉴,今日所为,也不过是秉承先帝遗志,拨乱反正,一切都是为了社稷着想,绝无私心。”
  官家仰起头冷笑三声,“绝无私心?陆寓微,在场的有一个人信你的鬼话么?朕早看出了你图谋不轨,月余前虽解了你的职,念及先帝、念及你于国朝的赫赫功勋,依旧留了你性命在——可你丝毫不体念朕的苦心,心怀怨恨,才有今日这一番动作。”
  说到此,官家傲然环视一圈,扫及殿内群臣及殿前兵马,高声又道:“诸位不要叫陆寓微满口的仁义道德骗了!他哪是为了什么江山社稷?他就是为了身边这个女人!什么先帝遗志?他不过是利用了诸位的忠心,来谋求他的私欲罢了!”
  官家一篇话,瞬间将谢郁文陷于众矢之的,虽然殿前兵马训练有素,闻言依旧没一点异动,可殿内群臣确实第一回 听见这等说法,神色微变,纷纷探头朝官家口中“陆大人身边的女人”打量。
  谢郁文面上火辣辣的,立在当场,如芒在背。这种场合不可能由她开口辩驳,只能徒增笑谈,况且其实也无处可辩起。官家说的是假话吗......难听是难听了些,可事实上,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文德殿内忽然响起了道熟悉的声音,瞬间将谢郁文身上高高低低地目光都带走了,“人人皆有私心,陆督使有,臣有,官家想必也有。今日臣等来此,无关私心,只议公事,先帝遗诏确凿无疑,官家就不要挣扎了,顺从天意,还政与梁王吧。”
  那人边说,边缓步走出殿外。谢郁文早泪盈于睫了,关键时候替她定乾坤的,还是爹爹。
  谢忱跨出文德殿,居高临下地目视陆寓微,身上虽没有一官半职,却显出不容置疑的权威,“陆督使,真相已明,官家既还不愿松口,做臣子的,便不能任由事态继续错下去了。今日逢五,有大朝会,不多时,群臣便要汇集于通远门外,此间定下正统,稍后在大朝会上昭告天下,方能不至于动荡——动手吧,不伤及性命,还政于梁王殿下,也不枉先帝对你的知遇之恩。”
  谢忱这道台阶铺得太好,他持着先帝遗诏,代表着官家也无法质疑的天命正统,给了陆寓微最正当的理由,而且由谢忱说出口,也免去了他日后或将面临的许多麻烦。
  陆寓微顺势道一声臣领旨。正要下令,文德殿两侧忽然一阵骚动,两列禁卫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官家,飞快往文德殿东侧奔去,那个方向,转过去便是皇仪门,再往后便是内廷。今日之变,陆寓微及梁王一方兵马充足,在文德殿上制住官家绰绰有余,且入内廷声势太大,是以根本没朝那头布置,眼下见出了状况,陆寓微根本来不及对谢郁文交代什么,一声令下,便带头追了过去。
  文德殿前骤然生变,殿前兵马眨眼间走了大半,群臣来不及反应,谢郁文亦与后头走上来的梁王面面相觑。
  官家还留着这一手?不能够啊,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准备着要逃呢?还是梁王如有神助地道破天机,“官家大约没想到陆公会这样快动手,一夜之间也只够在文德殿旁布下埋伏,瞧着阵仗,大约是打算要以你为饵,将陆公诱进宫来,再来个摔杯为号,一举拿下什么的吧......”说罢摸着下巴沉吟,“还好咱们动手快,一旦真叫官家干出这等事,陆公他该如何自处?”
  谢郁文迟疑“噢”了一声,觉得梁王说得好有道理。可不管怎样,官家跑了,那眼下的情形,算是个什么说法?
  谢忱很快来安她的心,“大局已定,官家一时逃出罗网,也不能改变结局。官家在还是不在,先头说的那些都一样办,今日大朝会上先公布先帝遗诏,再宣召官家逊位,由梁王承祧先帝大统,后头的事,有礼部同内廷司操办,话事的都在这儿呢,出不了乱子。”
  说着,两人才转过身去,对梁王行了他帝王生涯受到的第一个礼,“从此往后,国朝就仰仗官家了。”
  大局既定,这时候再没回头路让他撂挑子不干,所以这一礼,梁王——不,官家,他虽受得别扭,却也没辞,胡乱朝谢忱拱了拱手,“往后还要靠谢公多费心帮衬。”
  真是尘埃落定了吧,谢郁文安下心,闻言笑出声来。周昱斐这个人当天子,往后爹爹在朝,应当会有很多恨铁不成钢、窝火又发不出的时候,他在鸣春山上砍柴太久了,也不知道一朝回朝,能不能过得惯。
  天光逐渐大亮,朝阳从云层后头迫切地扑腾出来,初雪时霁,会是一个暖洋洋的冬日。宫门前的兵马渐渐散了,上朝的群臣集毕,一个个都觉出些不对劲儿,格外静默,循着内侍指引,鱼贯而入,列队到文德殿上去听圣谕。
  谢郁文闲下来,在通远门处侯着,也不着急,只尽情地徜徉在自由而生动的空气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通远门前东侧的甬道上,一骑绝尘飞驰而来,在她身前停下。
  正是陆寓微,谢郁文先上下打量他,完好无伤,甲胄上都没溅上一点儿血,想来是战况并不激烈。陆寓微在她之前开口,面色无悲无喜,“官家跑了。”
  谢郁文一怔,跑了?还有这种事?陆寓微又指了指股侧扆崋,“不过大腿上中了一箭,很深,没入股中。那地方离主脉太近,当时就血流如注,不可能活得下来。”
  死了?谢郁文有些恍惚,忽然想起那张讨人厌的面容,不止一次在她眼前得意洋洋地晃悠:
  “论拔箭的本事,朕若称天下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真是天注定啊。
  谢郁文摇摇头,“大约能留下一条命。”
  不过确实也无关紧要,文德殿里,梁王即位的旨意已经宣了,一位逊了位的天子流落在民间,不论有没有命在,都只能当是死了。
  陆寓微瞅着她的脸色,又抛下一个噩耗,“遥遥被官家带走了。”
  谢郁文大惊,“你说什么?”
  “官家从皇仪门进内廷,正好撞上梁王遣去带遥遥出宫的人,官家大概是想抡个人质吧,便裹挟着她一起逃,还一直拿她放在身后当垫背的,所以我没能一箭取官家性命。”
  谢郁文脸色惨白,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负了遥遥,带累她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她噙着泪追问:“往哪里逃了?派人在追了么?我要去找她。”
  陆寓微忙说在追了,“百多人在追,就算最后不找着官家,定然也会将遥遥找回来,你放心。”
  说着,终于将她搂进怀中,结结实实的触感,叫两人都心神落定。宫门前紧紧相拥,太点眼了,可两人都顾不上那些,这样艰难的一条路,终于叫他们等到了乌云散尽,在初雪放晴的这一天。
  陆寓微的声音落在她耳边,“你有什么打算?要先回余杭吗?”
  谢郁文在他怀里摇头说不要,声音闷闷的,“先等遥遥回来了再说。我听她的,她若要回江南路,我便同她一道回去——你呢?而今满天下都由你去了,你准备去哪儿?”
  陆寓微说中京,“先在中京待一阵儿......谢公要入朝,往后定然就常居中京了。成亲总要有家中父母在,我们先在谢公跟前把亲成了,往后你爱去哪儿,我都随你去。”
  真好啊,骤然开朗的生命,有了无限的选择,真正是满天下都去得,随心所欲,恣意妄为。
  谢郁文拉着陆寓微朝宫外走,顾左右而言它,“中京城我不熟——哪有好吃的点心?我饿了,我要吃早点。”
  “我府上的厨子最好,南边来的,指定合你的口味......你别打岔,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这事儿你得去问我爹......我想去街上吃,热闹,有意思。”
  “我早问了,谢公说都随你的意思,你别搪塞我,究竟什么时候?”
  “哎呀你急什么?”
  “我当然急......你不急?当时在鸣春山上,不是你吵着要成亲的吗?葭葭,你变了。”
  “那时候情况不一样......”
  谢郁文又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生在战乱年代,可从小没受过丁点儿流离之苦。幼年丧母,可爹爹给了她不止双倍的信任和爱。十八岁上接二连三遇到乱七八糟的事儿,净惹麻烦的未婚夫,不省事的自家亲戚,好容易遇上喜欢的人,却又不小心惹毛了全天下权力最大、且最不讲道理的昏君,无数的伤痛与困苦,好在今天,一切都结束了。
  跨过去了,往后应当又是顺顺当当、光明灿烂的每一天吧。一定是这样的,她的人生,会继续很幸运下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我们下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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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感谢大家的陪伴,希望有带来快乐,祝大家健康,比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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