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家解放前在宁家巷老有名了，那时候打仗有钱人要运个什么东西出去走的都是我们这个码头，廖家也因为这个赚了不少。不过阴毒事情做多了，生的孩子越来越少，到廖临水这里就变成单传了。这下一锅端了，估计就失传了……”
……
因为廖临水才被抓出来的核心人物不少，人人都恨他，人人都看不起他，但关于廖临水，他们知道的却都只有一些闲言碎语。
沈强他们还找到了廖临水这段时间的藏匿地点，确实就在中转水域的一条渔船上，船舱里还留着一包吃了一半的面包，他们找到那屋子的时候，面包都已经出绿毛了。
船舱里放着录像机，床上堆着几卷新的录像带，里面的内容各种不堪入目，看起来廖临水在逃匿的时候也没有放弃他的爱好，拍摄对象都是游走在码头做皮肉生意的女子。
这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仍然夜夜笙歌。
***
特殊病房里很安静。
廖临水盯着沈强给他一字排开的照片，都是证件照，各种各样的人，大部分都是孩子。
他肚子上还绑着绷带，左手被铐在病床铁栏杆上，头发很长了，半遮着眼睛，眼底青白，脸色灰败。
“解释一下？”沈强看廖临水半天不出声，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床边。
廖临水出院后就要被隔壁局带走了，下场肯定不会好，问这样的犯人最难，反正都要死了，肯定没兴趣配合警察。
“拍挺好。”廖临水果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吊儿郎当地靠回床上。
沈强笑笑，自顾自的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他今天一个人来的，也没指望第一次就能问出什么，反正离他出院还有一周，就慢慢耗着。
廖临水也无所谓，看沈强自顾自的抽烟放空，他又坐直身开始翻沈强放在病床桌板上的照片。
那是沈强从人口贩卖案里拿出来的照片，每一张都是失踪的人口，每一张就代表一个破碎的家庭。
廖临水闲极无聊，把这些照片按照拍摄时间摆好，打牌似的几张一组放到桌板上。
沈强看了，廖临水可能真的在打牌，四张女人压过了三张女孩带两张男孩。
这排列组合让沈强挑挑眉。
廖临水懒洋洋的抬头，看着沈强，又出了一把四个男孩。
沈强乐了，他是真觉得这廖临水挺有意思，以前他也抓过廖临水，每次赌场清场的时候总能逮到他，很多时候他都因为欠债被人揍得鼻青脸肿，来局里的时候跟只丧家犬似的半死不活。顾嘉嘉每次都会来接他，他永远不会给顾嘉嘉好脸色，吵得凶了，就会动手。
男人对女人动手，拳打脚踢，有两次刚出去就又被抓回来了。
那时候沈强只觉得这年轻人是个废物，弄不好哪天就能在马路角落里看到他被人打死的尸体。
没想到他当了那么多年警察，居然还是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个废物居然还是个大人物，人贩案子卷宗里，他犯的事能写一整卷，在整个犯罪团伙里都属于前五的畜生。
现在这畜生就这样在警察面前，面无表情的把自己拐卖运输的活生生的人，当成了一张张扑克牌。
这样的人，确实是他看走眼了。
沈强突然就不想慢慢问了，和那群共犯打交道后一直萦绕在心里的猜测因为廖临水现在的打牌动作逐渐成型。
他伸手，压住了那一叠照片。
“我一直在猜，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跑出枫市的。”沈强点了点指尖的烟灰，把烟叼在嘴里，把那些照片整整齐齐地叠好，“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你这时候最想做的事情应该就是脱罪，但是你们这伙人做的事情都已经被抓现行了，脱罪这种事基本就不可能了。”
“所以我又在想，难道你藏着一些可以让你减刑的东西，比如你们这么多年交易的记录或者账本什么的。”
“但真可惜，这案子都要结案了，该抓的都抓了，这些东西我们收缴了不少，你一个主要负责运输的，手里估计真拿不出什么爆炸性的东西。”
“而且真要有这东西，你应该早就拿出来了。”
义气这种东西，是□□拿来骗那些误入歧途的小年轻的，混到他们这个地位的，早就暴露本性唯利是图了。
沈强说到这里，安静了一瞬。
廖临水靠在床上，没什么情绪的看着沈强，表情就像看一场劣质的耍猴戏。
沈强没恼，反而自顾自地又笑了笑。
“后来我就想，我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来衡量你。”
“你知道你那些兄弟背后是怎么说你的吗？”沈强盯着廖临水，“说你和顾力勤一样，也是个绝后的。”
廖临水一直很放松的脸猛地一抽，瞳孔紧缩。
沈强仿佛听到了另一只靴子落地的声音，又点了一支烟。
“我没猜错吧。”沈强吐了口烟圈，“横竖你都要死了，总得给你们廖家留点东西，你们那从老祖宗就留下来的水运法子，总不能到你这里就断了。”
“所以我觉得……”沈强凑近，一口烟都喷在廖临水那张铁青的脸上，“你死不死无所谓，重要的是，你有没有留后。”
“你那帮兄弟说，你一开始对顾嘉嘉挺好的，后来去了趟医院查了查发现顾嘉嘉不能生孩子，分手又分不掉，后面才开始拳打脚踢的。”
沈强冷笑一声：“你们这群人龋我倒也不是说坏事做尽的人就不能有点善心，可你们总把你们自己想得太美好了。”
明明是阴沟里不见天日的臭虫，却偏偏要把自己想得很圣洁。
“就你这样的，女方要是不能生孩子，你早就一脚踹出去了，踹不走的估计坟头草都有两米高了，怎么可能还留着做明面上的女朋友。”
“所以你说，我要是去查查你们上次去检查的那家医院的医疗记录，能查到什么？”
廖临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沈强。
“不难查的。”沈强耐心很好，“枫城就那么几家医院，调个五年内的病人档案，也不过就是一两天的事。”
“不过我是真的好奇，既然是你不行，你又是怎么给你们廖家留后的？你们这样的人，肯定不会选择领养，血脉为大。”
“怎么？”沈强用探究又好奇的语气，“你爸给你留了个私生子兄弟？”
“你想怎么样？”廖临水终于嘣出一句话。
这是警察们最爱听罪犯说的话，这代表他们抓到了罪犯的痛点，这代表罪犯的心理防线开始崩塌了。
沈强往后一坐，下巴指了指桌板，重复了他一进来就问的那个问题：“解释一下。”
廖临水阴狠地盯着沈强半晌，看着那叠厚度惊人的照片。
“我不负责采购。”他说，“做运输很少会验货，所以你这里头的人我真不记得几个。”
活生生的人命在他嘴里变成了商品货物。
他满不在乎，并且永不悔改。
沈强：“那顾嘉嘉在里头的角色是什么？”
廖临水怔住，停顿了能有一分钟，才突然大笑出声。
“操。”他说，“操|你们警察的脑子真的是……”
沈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廖临水止住笑，表情有些狰狞：“你是嫌我身上背的事还不够多，所以硬要给我扣一个杀人的罪名，还是在试探我？”
沈强：“没有顾嘉嘉，你也一样杀过人。”
他抽出了照片堆里最上面的四张照片，一字排开。
都是孩子。
廖临水嗤了一声：“你倒是调查得很详细。”
“调查那么详细的人，怎么会觉得顾嘉嘉会和我这案子有关系？”
“你还别说。”廖临水咂摸咂摸，“顾嘉嘉要是能有绮桑一半的脑子，我说不定还真拉她入伙了。”
他一口一个顾嘉嘉，说得像是个陌生人。
沈强：“那你杀顾嘉嘉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她撞见了你们正在交易的现场？”
廖临水倾身，盯着沈强，狠戾的一字一句：“我说过，我没杀过顾嘉嘉，别什么屎都想往我身上扣。”
第二十九章
沈强：“证明一下。”
廖临水手指点点沈强一字排开的照片：“你放出这些照片的时候，我有没有反驳过？”
“没什么好证明的。”他说，“她确实撞见了我们的交易现场，4月22日，我从西北回来最后一笔单子。”
“我有杀她的立场。”
“但是，我不想脏了手。”
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仿佛自己挺有理讲义气以为自己在拍电影。
沈强起身，把照片收拾收拾都塞进原来的纸袋子里，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哎。”廖临水反而出声叫住了沈强，“那女人怎么样了？”
沈强转身看他。
廖临水舌头顶着腮帮子转了一圈，十分好笑又十分猥琐的说：“你要是把她带过来，说不定我能多说一点。”
沈强看着他：“你倒是挺把自己当回事的。”
廖临水无所谓的耸肩：“毕竟是我的前女友，我也挺好奇是谁杀了她的。”
沈强笑笑，不再说话，打开门出了病房。
门外，康平安几乎半张脸贴在墙上，旁边站着个站姿笔挺的远扬，打开门，两人跟沈强大眼瞪小眼。
沈强：“……”
远扬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上前一步把手里的检查单递给沈强：“医生刚给的报告。”
做手术的时候，医生发现廖临水身上有一些骨折刚愈合的伤，其中有一个比较严重的在腿部，沈强找了这里的骨科大夫和老姚一起鉴定了伤口发生的时间。
“他的腿部骨折并没有完全愈合，从骨骼目前自愈合的情况来看，骨折发生的时间不会少于五周。”
五周之前，也就是四月底，他骨折的时间非常微妙地卡在袭击康平安之后，顾嘉嘉死亡之前。
之前被抓的那群人说廖临水因为捅了康平安被揍掉半条命的证词，应该是真的。
“不是他。”远扬面无表情。
一个小腿刚刚骨折的通缉犯，出现在正常人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废弃场的概率太小了。
沈强不意外，走远了几步才交代：“平安，去查一下顾嘉嘉和廖临水这五年内在枫城所有医院的诊疗记录。”
“远扬，你去查廖临水父母的生育情况，他们那个年代生孩子不一定在医院办了准生证，你去左邻右舍问问，局里有宁家巷老一辈负责接生的接生婆名单，你一个个查过去，看看廖临水父亲有没有在其他地方留下廖临水的兄弟姐妹。”
“廖临水想要藏起来的东西应该和他的血脉有关，找到那东西，就能让他开口。”
“就算他和顾嘉嘉的死没关系，我也不会让他这样好好地被调到隔壁市去。”
廖临水这种人，得抽筋扒皮。
远扬和康平安都愣了愣，点头应下。
沈强思考了两秒，又说：“绮桑那条线远扬你暂时不用跟了，我去。”
远扬这次愣得时间有点久，没直接点头应下，而是问：“为什么？”
沈强瞟了他一眼，没解释。
远扬这么倔的人，却被这一眼看得闭上了嘴。
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恐慌，这种恐慌因为沈强的这一眼，变成了沉甸甸的有实质重量的东西。
廖临水杀顾嘉嘉的嫌疑变少，那么，在这个案子里一直遮遮掩掩藏着秘密的绮桑，嫌疑就开始变大。
会让绮桑这样拼命护着的人，只有绮红霞。
沈强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已经对绮桑产生了很多怜悯情绪的远扬退出这条线的。
而远扬自己，一清二楚。
***
康平安的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顾嘉嘉和廖临水确实都去医院做过生育检查，那个时候顾嘉嘉还未成年，检查签字居然是她爸爸顾力勤签的。
因为这件事，检查的医生印象深刻，倒是让康平安在调查的时候少走了很多弯路。
“确实是廖临水的原因。”康平安记性不好，病症学名记不住，只记得最简单的说法，“他有不育症，医生说这病是天生的，治不好。”
“这报告是四年前的，拿到报告以后廖临水看过枫城所有医院的中医和西医，最新的一份报告是一年前的，结论还是不育症。”
“我问了医生，医生说治疗这种病现在国内只能去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地方，有一定的概率能通过手术把精子取出来，但是开销很大，而且目前为止国内还没有成功的案例。”
沈强嗤笑一声。
很讽刺，这就是十几岁就开始在码头帮人把拐卖来的孩子运到五湖四海的廖临水最在意的东西，属于他们廖家的孩子。
他在意的原因是，廖家的手艺不能断了。
他在意的是，他需要有个孩子来继承他拐卖小孩的事业。
这真是难得的一次，老天开眼。
“你呢？”沈强问远扬。
“廖临水的父亲廖刚年轻的时候经常Q倡。”远扬手里也是厚厚一沓资料，“红灯区的信息不太好找，我只能找到一些当年抓黄赌毒的时候一些登记在案的，廖刚因为Q倡被抓的那几次记录都在这里。”
“另外他还有两个情人，一个不是中国人，也是人口买卖卖到码头让廖刚做货运，结果廖刚看人好看把人扣下来了。这事闹得很大，廖刚的左腿就是这样被打断的。”
“但是那个女人没多久就死了，早产大出血，母子都没了，接生婆那里有记录。”
“另外一个情人。”远扬顿了顿，“是胡瑛。”
沈强皱眉。
宁家巷常驻民康平安傻眼：“胡瑛不是胡泽强姐姐吗？她不是很早就离开枫城了？她今年才三十多岁吧……”
廖临水今年二十六岁，他爸爸廖刚还活着的话能有四十八岁了。胡泽强比廖临水大两岁，胡瑛比他弟弟大六岁，今年也才三十四岁。
“嗯，在一起的时候，胡瑛还未成年。”远扬说。
沈强问：“怎么查到的？”
远扬指着资料里的一张照片：“你们还记不记得在顾嘉嘉死后，我们在她房间里拿走过她的几本相册。”
“相册里面有一些老照片，当时我们觉得都是她父母辈的东西，就只做了存档。”
“为了调查廖刚，沈哥把廖刚的身份证照片给我了，我一直觉得眼熟，回去翻了翻存档，发现顾嘉嘉相册里有这张照片。”
照片里是廖刚和一个看起来非常小的女孩子肩并肩站着，两人都穿着礼服，廖刚胸前还系了大红绸。
和过去老照片里的结婚照一模一样。
远扬：“廖临水八岁的时候，廖刚帮他娶了个小妈，他们两个是在乡下办婚礼的，这张照片后头有村名，我去查过，村长说那个年代很多人娶小的都会去那里拜堂，他们村有一套流程，收费还蛮贵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