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都没有显露出来,她贴着墙仰面看着廖临水,蜿蜒而下的血液一滴滴的落在屋里的水泥地上,嘀嗒作响。
廖临水因为这个问题咧开嘴:“石蒜是吧?你们女人管这个叫彼岸花,杀了老公的女人把老公封在墙里,墙角开出来的地狱花。”
绮桑仍然盯着他。
“绮红霞把这玩意儿刻在印章上。”廖临水凑近绮桑,张嘴就是一股恶臭,“真巧,把顾嘉嘉脑袋砸开花的凶器上就有这个印章印。”
绮桑冷着声音:“谁告诉你的?”
廖临水笑了:“原来你也知道啊。”
他手里用力,贴着绮桑的耳朵,恶魔低语一般:“原来你也知道,锤死顾嘉嘉的人,是疯掉的绮红霞。”
“做个交易怎么样?”他说,“你把东西交给我,我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我们两清。”
绮桑在这个时候,却突然皱起了眉:“你没有杀嘉嘉。”
她尾音没有上扬,没有询问,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然后她盯着有些错愕的廖临水,又来了一句:“我外婆也没有杀嘉嘉。”
廖临水怔住。
他为了固定绮桑不让她挣扎求救和她贴得很紧,稍微一点情绪波动都能被对方觉察出来,所以他完全没想通自己此刻肚子上的剧痛是怎么来的,他根本没有感觉到绮桑有什么动作。
绮桑还是那个姿势,盯着他,嘴角带着一抹从刚才开始就没有消下去的笑意,只是眼神带着疑惑,她问他:“那么,是谁杀了嘉嘉?”
廖临水:“……”
他额头冒汗,肚子上传来的持续剧痛让他开始拿不稳手里的刀。
绮桑眼睛都没眨一下,帮他固定住架在她脖子上的刀。
“我有另外一个交易方式。”绮桑的手指冰凉,贴着他肚子拿着匕首的那只手又往廖临水肚子里转了一下,“我们一起用力,那么那些秘密,就都只能变成秘密了。”
蛊惑一样的语气。
空气里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
廖临水的手终于开始不可遏止的发抖。
他会死在这里,和这个疯子一起。
她知道他是人贩子,她手里有他作为人贩子的证据,所以他以为,一个开小吃店的孤女最大的勇气估计就只是背着他报警,所以他留了一手,画了一朵石蒜。
这孤女自己身上就背着不能见警察的秘密,她看到那朵石蒜,一定不会再带来警察。
结果果然如此,她孤身来的,小小的一个女人,脖子那么细,他用点力就能拧断。
他以为今天的事情很简单,吓一吓她,逼她把东西交出来,然后把她弄死在这个屋子里。
拿到东西,他就可以远走高飞,人命这种事,他做人贩子的时候就弄死过几个不听话哭闹的孩子,所以他并不觉得杀人有什么可怕的。
直到现在,肚子上被利器一点点挖凿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眼底只有这女人漆黑的眼瞳和她脸上被沾上的血,他都分不清楚这是谁的血。
她想同归于尽,她今天来,就是来同归于尽的。
疯子!
她居然真的会为了一个将近七十岁的老太太做出这样的选择。
廖临水深呼吸,太痛了,痛得他眼前绮桑的脸都开始变形。
她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流了那么多血还能反压着他让他一点都动弹不得。
“救命!”在门外再次传来奔跑的脚步声的时候,廖临水虚弱的喊出了声。
陷入黑暗之前,他看到压着他的那个疯女人全身是血地松了手,翻身躺好,在黑暗中咧嘴笑。
疯子!
这是廖临水脑子里唯一留下的两个字。
第二十七章
沈强带着康平安冲到医院里的时候,就只看到远扬一个人浑身是血的坐在走廊里发呆。
“人呢?”沈强身后呼啦啦的跟了一大帮子人,都是冲着廖临水来的。
“手术室。”远扬表现得有些木,一句话分了两截,“两个都在。”
他这一抬头,一脸的血污和汗,看起来更可怖了。
“你没事吧。”沈强也被吓了一跳。
“都不是我的血。”远扬抬手擦了一把,抿嘴,重新回到发呆的姿势。
沈强:“……”
这样的远扬,沈强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顿了顿,先挥手让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再让康平安去问问手术室外头的护士里头的具体情况。
他自己一屁股坐在远扬旁边,等人都走完了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远扬一句话总结:“我把人跟丢了。”
沈强:“……”
这话他刚才在电话里就跟他说过了,来来回回地重复这一句。
远扬又伸手抹了把脸,低着头又不说话了。
其实仔细观察,他沾血的手指尖还在发抖。
他在那些蜘蛛网一样的巷子里跑了三圈,最后力竭之前听到了一声隐约的救命,是男人的声音,他当时已经是条件反射,踹开那扇锁死的木门,里面没有开灯,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借着路灯的光,隐约能看到那个狭窄逼仄的屋子里,并排躺了两个人。
屋子的地板是粗糙的水泥地,他一脚踏进去,鞋底粘稠潮湿,都是血。
绮桑还有意识,听到踹门声还动了动头,视线盯着闯进来后被眼前景象吓住的远扬,居然还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她是等他进来了,才闭上眼睛的。
他如果没有把人跟丢,那么最起码她不会像现在这样,被浑身是血的送进手术室,生死未卜。
***
绮桑和廖临水都伤得不轻,绮桑脖子上的手术做了很久,严重失血气管受损再加上头部受到重击导致的脑震荡,需要住院三周,为了修复气管拆线前都不能开口说话。
术后的身体情况也不好,长期操劳造成了营养不良免疫力低下,中度脑震荡让她只是轻微的挪动都会呕吐,沈强去看了几次,看那么瘦弱一个小姑娘面如白纸无声无息的躺在病床上,横竖最重要的嫌疑人廖临水也抓住了,就没好意思在这种时候做详细问询。
远扬倒是每天都会来医院,有时候去看绮桑,有时候给陈阿姨搭把手照顾一下绮桑外婆。
沈强和康平安都以为他是因为那天晚上跟丢了绮桑所以觉得愧疚,只有远扬自己知道,他现在的感情可比愧疚复杂多了。
那天晚上冲进去的屋子明明是漆黑一片的,可他就是能清晰地想起一地的血,绮桑的衣服前襟通红一片,看到他来了,她黑漆漆的眼瞳亮起来一点,翘起嘴角,闭上了眼。
那不是如释重负的笑。
那个笑太无奈了,仿佛在责怪他来的太早,仿佛在遗憾自己居然没有死成。
那天之后,远扬闭上眼睛的梦魇里就全是这个笑。
廖临水的伤势则更重一些,连续做了两次手术,一度差点下不了手术台。
但是相比绮桑,廖临水的恢复速度要快很多,医生说术后十天就可以让廖临水下床走动了,他们只需要再等待一点时间。
他们这十天里也没闲着,廖临水给绮桑的那张字条,绮桑在两人缠斗的时候死死捏在手里,等远扬把人送到医院,才从她捏紧的拳头里抠出了这张几乎被血染红的纸条。
这又是一条绮桑提供的,非常重要的线索。
廖临水这张纸条上的记录方法,警察们在调查人贩案件的时候也同样出现过,出现的频率不高,每次都是在抓到他们核心人员的时候搜查发现一两张。
这些核心人员的情况都和廖临水差不多,多年来一直从事拐卖人口的买卖,手里多多少少都有人命官司,抓到就是重判。这样的人,抓到以后一般不会太合作,问什么都不会回答,所以这种纸条的记录方法,一直没有被破译。
直到绮桑这张纸条出现,改变了很多东西。
绮桑是懂这些图案背后的意思的,她虽然无法说话,但是半躺在床上,花了两天时间,歇歇停停的做了好几页的暗号说明。
这是他们这个团伙内部用来标记地点的暗号,被廖临水当成泡妞工具教给了顾嘉嘉,又被顾嘉嘉毫无保留地教给了绮桑。
而最终,变成了破获这起全国性人口贩卖大案的关键线索。
警方破译了之前搜查到的纸条,一共找到了四个藏匿点,里面有核心人员,也有还没来得及卖掉的孩子。
绮桑同时还给他们写了一封信。
她的字挺好看,前因后果也说得很清楚,她说她一直觉得顾嘉嘉和廖临水分手后,廖临水完全没回头找顾嘉嘉这件事有蹊跷,再加上夜宵摊上一些人聊天里透露的信息让她相信,廖临水并没有离开枫城。
她在那封信上强调,这些都是她的猜测。
廖临水在被通缉的情况下仍然留在枫城,肯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所以她想,这事,是不是和顾嘉嘉有关。
她在信上说:“我至今无法理解嘉嘉为何会在4月30日那天失联,而且走的时候还遗落了她的传呼机。”
“所以我一直在回想4月22日嘉嘉和廖临水分手之后,她的行为和态度。”
“现在想起来,她当时的反应确实有些太正常了。她和廖临水分手的时候我并不在现场,只是听她说他们分手了,她说她以后再也不用害怕廖临水威胁她了,她说我们以后可以开始新生活,我好好开我的小吃店,她努力把代销店做大,她说我外婆这病得一直吃药,还找人看护,还得花好多钱,这钱都得我们两人去赚。”
“这些话,我当时都当成了嘉嘉想要重新开始后对未来的憧憬,但是现在想起来,嘉嘉身上有太多我无法解释的谜团。”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李玲借那么多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廖临水不在枫城的时候代销店里还有假账,我更不知道,嘉嘉说的以后再也不用害怕廖临水威胁她这句话,指的到底是不是嘉嘉和廖临水拍的那些录像带和照片。”
“所以我就想,如果嘉嘉说的廖临水不会再威胁她的东西,比这些录像带和照片更危险一些,是不是就可以解释廖临水为什么不离开枫城,嘉嘉为什么会失踪,为什么会被人杀害了?”
“所以我开始频繁出现在码头,我会在那些喝醉了酒的客人隐晦地聊起廖临水的时候凑过去搭讪,我会同他们打听廖临水的下落。”
“在确定廖临水确实躲在码头附近后,我开始在摊上加了一份凉拌海带的浇头,这是嘉嘉和廖临水恋爱期间,廖临水为嘉嘉做的唯一一个菜,刚恋爱的时候做的,嘉嘉记了好多年,每次廖林水打她的时候,她都靠着这个记忆再次原谅廖临水。”
所以她在菜单里加上了凉拌海带,带着一种隐晦的挑衅。
“加了凉拌海带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那张纸条。”
“枫城码头的巷子太多太复杂,我刚来枫城的时候经常迷路。嘉嘉为了教我快速辨认,就教给我一个辨认方法,她说这是刚谈恋爱的时候廖临水教给她的,很好记(信后附上的那几张纸,就是这个辨认方法所有对应的物体。)。”
“这次和廖临水接触,证明了一些事,嘉嘉当初用来和他分手的东西绝对不是我给她的录像带和照片,廖临水留在枫城,确实是因为嘉嘉手里有一些让他不能离开的东西。”
“但是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所以我也有一些疑惑,如果杀害嘉嘉的人是廖临水,为什么廖临水至今还没有拿到那个东西?”
“而且我当时说东西是我拿的,廖临水一点都没有怀疑我说的话,他看起来根本就不知道东西是被谁拿了,他当时的状态是怀疑的状态,怀疑我或者嘉嘉拿了那个东西。”
“那么,他为什么要杀害嘉嘉?”
这封信到这里就结束了,写得非常有绮桑的风格,逻辑清晰有理有据,把所有他们想问的问题都交代清楚了,非常聪明地只字未提廖临水为什么会伤得那么重。
廖临水的伤势,医生那边有很详细的记录,伤口是被一把剔骨头的长条形刀刺出来的,伤口差点贯穿腹部,而且刀在刺入伤口后又进行了一些扭转,也就是因为这些扭转,廖临水差点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但是这一点,不管是沈强还是隔壁局里负责人贩案的领导,都没有特意提出来过。
廖临水是个穷凶极恶的通缉犯,手里拿着刀,一男一女在那种情况下,绮桑仍然能活下来,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
所以所有人都十分默契的把这件事当成了正当防卫。
只除了私底下,沈强看着廖临水的伤口鉴定咋舌多说了一句,这女娃真狠啊。
可这么狠的女娃再次立了大功,抓到了廖临水,破解了警察一直无从下手的定位暗号,还问了一个让沈强他们思考了十天的问题:让廖临水冒死留在枫城并且威胁绮桑交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廖临水到底是不是杀害顾嘉嘉的真凶。
如果不是廖临水,那么顾嘉嘉是谁杀死的?
难道真的是顾国富?
难道那天的凶案现场真的没有第四个人?
那么又是谁把还活着的顾嘉嘉拖到水道里的?
第二十八章
廖临水被抓的第十五天,因为廖临水泄露了定位暗号而被抓的共犯们一股脑的供出了和廖临水相关的所有事情。
大家都恨不得他去死。
“那家伙不是说了要把他女朋友弄出去卖掉吗?”犯人A不屑的说,“大家背地里都看不起他,吃软饭的家伙。”
“廖临水啊……要不是他手里捏着水路各关口的通关法子,老大不可能把他留到今天的。”
“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们得死在他手里。”
“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确实是个麻烦。”
“他不是因为捅警察被老大揍了一顿么,据说半条命都没了,怎么还出来瞎蹦Q。”
“谁知道他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他手里的那些资源是他们家一代代传下来的,平时神神秘秘,赚来的钱据说都赌光了,平时就花他那个女朋友的钱。”
“他赌博是假的,就欠那么点赌博债他那个女朋友早就巴巴地帮他还光了,老大喝醉酒的时候和我说过,他说廖临水这人不知道把钱藏着想要拿来干什么……”
“他女朋友不就是他杀的吗,我们上次交易的时候被他女朋友看到了,他当时就答应老大找机会做了她。”
“廖临水可比我变态多了,是个女人他都想试试,他家有那一面墙的录像带,有一整排都是他自己录的。他还租给兄弟们看,一卷收五十。”
“顾嘉嘉是吧,廖临水一开始还挺喜欢她的,小姑娘没成年就跟他混在一起了,长得好看又听话。后来据说是到医院里查了生不了孩子……你说未成年生什么孩子?嘿……总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廖临水要和她分手没分掉,后面就变成现在这样了。要这样说,也是这姑娘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