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个徒弟远扬,耳朵红成番茄了都。
“办公室里穿成这样,十块钱,明天自觉点交到办公室主任那里去!”他一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个人先骂。
被骂的那个瞪大本来就牛眼一样的大眼睛,不服气地刚想出口成脏,结果瞥到听到声音抬头的绮桑,瞬间哑了火。
挠挠头,献宝一样地把绮桑刚才写写画画的纸递给沈强:“绮桑帮我们找到手写书里对应的原型了。”
来之前远扬在电话里已经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绮桑看了这两本手写书,根据她自己被砸到那几次的记忆,她觉得写这本书的人就是砸人的人。
因为这本书每次写到那档子事的时间,就是他拿石头砸人的时间。
路灯被砸坏的时间点再加上绮桑自己和顾嘉嘉被砸之前的一些零散记忆,她很快在这两本手写书里找到了自己,也陆陆续续地对应上了她知道的那些被砸的女孩。
并不难,因为书里每次都会非常详细地描写当时女人的穿着,宁家巷的适龄女孩也就那么几个人,绮桑记忆好,看完两本就对应得七七八八了。
她还特别贴心地根据页码做了标注,翻开书对照就能一目了然。
从小在宁家巷长大的康平安对这些人很熟悉,所以按照绮桑给的信息把每个人的日常活动轨迹都标了出来,基本都在宁家巷和宁家巷方圆五公里内。
那两本书里提及到的女神确实就是顾嘉嘉,而后面提到的新来的比女神还漂亮的女人,就是绮桑。
绮桑为了证明,还给他们看了她左脚脚踝上的一颗红痣,这颗红痣在书里被描述了无数回。
沈强拿着这些东西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抬头问:“目前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他两个徒弟没吭声,反而是绮桑看着他问了一句:“需要我回避吗?”
她能提供的帮助都提供完了。
“你呢?”沈强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你有怀疑的人吗?”
绮桑有些困惑。
沈强指指远扬:“我这徒弟今天刚跟我打申请,说你在人口贩卖案里立了功,放你一个人住在82号不安全。”
虽然枫城该抓的都抓完了,抓到廖临水的奖金这个月都能发下来了,但是他徒弟坚持。
“所以一会我们结束了你可以跟着他,他给你安排了住的地方。”
意思是,同进同出,她也不用特意回避。
沈强挺忧伤地想,他两个徒弟的脑袋加起来都没绮桑一个人的管用。
绮桑看了看沈强,又看了看远扬,沉吟着开了口:“我的怀疑可能和你们想的不太一样。”
她不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第二本手写书后头那么明确的写了“她死了,我杀的”,时间点还放的那么刚刚好,沈强他们是在怀疑写这本书的人可能是凶手。
所以她一直没把心里的猜测说出来。
沈强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绮桑又看了一眼远扬。
她这辈子很少有窘迫的时候,可刚才沈强说远扬给她安排了住宿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窘迫了一下。
因为这个远扬面红耳赤地让她都开始不安了。
她外婆明确拒绝过远扬这个人,她外婆说远扬不行,她看过他打人。
莫名其妙的脑子里就冒出了这个想法,她心里就有些不太舒服,因为不安和窘迫造成得不舒服。
“写这两本东西的人,社会地位很低。”绮桑说,“经济条件不好,平时被人看不起,没有什么力量,一直受人鄙视。”
“因为他在书里描写和女孩子□□的时候,用的永远是折辱的方法。”绮桑说这些的时候面不改色,也不回避这个词,“他认为女孩子穿上那些颜色亮丽的服饰是为了吸引男性,一直用很贵、拜金、傍大款这样地形容。”
“虽然书里一直强调他被女孩子喜欢,女孩子对他说不其实是在勾引他,但是,他们在书里的交流除了□□就没有其他的了。他在实际生活里应该是很少和这些女孩子相处的,越害怕,才会在书里写得越强势。”
“像是某种情感寄托。”
“因为康平安说,这书他写好以后会放回到便民书店的书架上,他渴望被人看到这些东西,更渴望他书里写的那些女人能看到他的幻想。”
“我觉得这应该就是他写第一本书的目的。”
沈强没吭声,默认了绮桑的推断。
和他推断的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只除了绮桑她自己就是书里面提到的人之一。
“但是他写第二本书的目的,和第一本书完全不一样。 ”
绮桑翻开了第二本书。
“第二本书的前面用的都是第三人称,这个‘他’会在听到隔壁人打老婆的时候变成连环杀手,在杀人之前,那些他看上的女孩子都会跪着向他求饶,用美色试图让他手下留情。”
当然结局都很凄惨。
“但是写书的这个人,没有什么想象力。”绮桑说。
“他第一本书就有这个问题,除非是他亲眼看到的,要不然他很难描述出画面感,所以第一本书里面大量的□□语言都是重复的,没有重复的部分,很多都是抄袭的。”
“抄袭的?”康平安插嘴。
绮桑点头:“便民书店靠近老板柜台后面的那个柜子最下面一层,包裹着各种政治书皮的那些书,那都是需要老板去拿的,不会写在借阅本上。”
“第一本和第二本书里面有很多内容都是抄的那些书。”
“书店老板应该可以证明这件事。”
……
沈强的脸就有点绿。
书店老板是他姐夫,他可不知道他姐夫还有这种书柜,他姐夫当然也不会告诉他这两本书还是抄袭的。
沈强绿着脸就瞪了他两个徒弟一眼。
一个个古板的要死,人绮桑都能看出来的东西。
远扬:“……”
康平安:“……”
他们两个倒是知道绮桑为什么会知道,绮桑为了找那个人贩子团伙,枫城的书都快被她看完了,尤其是这些不太正经的书,她从这些书里找到的东西还真不少。
绮桑没注意到这三人的眉眼官司,她在思考她应该怎么说后头的话,因为她觉得后头的话很难像刚才那么委婉地说出来。
“第二本书在□□的描述上和第一本比有很大不同。”她最终还是没有修饰。
她的证词很重要,对嘉嘉很重要。
“第二本书涉及的女孩子已经明显没有第一本多了,基本都是围绕在嘉嘉和我身上,第三人称的这个人在书里连续杀了两个女孩后,就开始用不同的方式凌|辱|强|奸最终杀害了书里面的顾嘉嘉,结尾的时候,我在书里面也已经奄奄一息。”
“我和嘉嘉有点像是小说书里面最终的那个怪物,在百般折磨后被杀死。这样的设定很常见,但是大部分这样设定的书,一定会花非常多的笔墨去描写虐杀的场景。”
“但是这一本没有。”
“他仍然花了很多笔墨去描写女孩子的穿着,当天的天气,甚至路灯的颜色,隔壁家暴的求救声。”
“结合第一本看,这些描写都像是他自己听到看到的,占了整本书的大部分内容。”
“和第一本相比,性|爱的描写反而少了,好几次甚至是直接略过的,只有这最后一点提到要杀嘉嘉的时候,他才抄了一大段的性|爱内容。”
“但是真的要杀了,他又只有一句话了。”
绮桑安静了片刻,把自己的感觉说了出来:“我总觉得,他更像是在回避这个第三人称。”
“我总有种感觉,他这本书里的第三人称和他隔壁的那个家暴打老婆的人是同一个人,他在害怕这个人,所以他甚至都不敢在这个人称里写太多的□□描写。”
“而且,和第一本意|淫自己被全巷子女人喜欢的‘我’不同,他第二本书里的‘他’很模糊,没有任何意|淫的成分。”
绮桑下了结论:“我的感觉,写这两本手写书的人,胆子非常小,对性|爱这件事有偏执的热情,但是应该没有真正做过。而且,很恐惧暴力和杀戮。”
沈强静静地看着她。
他们公安系统这几年发展的很快,隐约地听说以后会增加一些国外才有的侧写师职位,做得就是绮桑刚才做的事情。
绮桑通过两本书,有理有据详细描绘出了写书人的性格特点,在他看来是非常有参考价值的。
但是可怕的是,这两本书里被凌|辱的对象,其中有一个是她。
书里详细到毛发的描述里,有一个人是她本人。
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
她旁边的远扬脸都快青了,都快听不下去了,可她一点都不在意。
要么,她是真的从本性开始就不会为这种事动摇,要么,是她自己克服了,为了抓到杀害顾嘉嘉的凶手,她克服了恶心,冷静客观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沈强不想辜负她的苦心,问:“那么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绮桑低头,拿着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嘉嘉的身高一米六五,我比嘉嘉高一点,一米六七。嘉嘉的高跟鞋通常不会低于五厘米,我的鞋子鞋跟都在三厘米左右,所以,一般出门,我们两个的身高都会超过一米七。”
“对方在第一本第七章 、第十一章和第二十八章,第二本第六章以后,都多次描写了我和嘉嘉的穿着。”
“那是冬天,我们出门都戴了毛线帽子。”
“这个人在描写我们的穿着打扮时,连嘉嘉靴子上的掉漆和我脚踝上的红痣都写进去了,却从来没有写过我们毛线帽子的颜色。”
“而且嘉嘉喜欢染发,颜色都是特别艳丽显眼的红色或者黄色,他也从来没有提到过。”
“相对应的,这两个女孩子个子都在一米五五左右,她们的外貌描写每一次都有帽子的颜色,头发的颜色甚至是头绳的颜色。”
“他是个非常自卑的人,自己生活里回避的事情就不会写在书里。”
“所以这个人个子应该不会太高,不会超过一米七。”
“身材也比较瘦弱,因为他在描写和女孩子的肢体冲突时,最常见的一个描写就是女孩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之后他就会非常生气,开始各种意|淫和凌|辱。”
“最后有一个特征,我不太确定。”绮桑微蹙着眉头,“他好像有眼疾。”
说完她拿出那两本书,很熟练地翻出几页给他们看:“他似乎特别在意女孩子的眼角膜,第二本里面的几次殴打都提到了眼角膜破裂。”
所以写这本书的人,大概率住在宁家巷,身高不超过一米七,身形瘦弱,经济条件不好,平时和女人基本没有交流,眼睛可能有眼疾。
这个范围非常小了。
沈强和康平安对视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胡泽强!”
第三十八章
这个名字出现以后,顾嘉嘉的案子就突然急转直下。
他们是半夜出动的,几乎是在猜到胡泽强的名字之后就立刻动身了,胡泽强当时正躺在家里天井里头乘凉,穿着破破烂烂的老头汗衫,嘴里哼着小曲,手里拿着本租来的书,表情猥琐。
他家现在就住了他一个人,45号和82号比小很多,一个人住在堆一点杂物天井里就几乎没有能站人的地方了。
单身男人的住所,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门也没锁。
沈强带着远扬和康平安冲进去,门板哐当一声砸在墙上,胡泽强慌里慌张地抬头,手还维持着握着下|体的姿势,抖了两下,尿了一地。
其实现阶段只是怀疑,沈强的计划是找张纸让胡泽强随便写几个字辨认笔迹,等有证据了再把人抓进去问问他说的杀人是怎么回事。
现阶段,就算犯案,胡泽强也不过就是涉及偷窃,金额不会超过五块钱的偷窃,刑事都算不上,只要沈强找他姐夫两人私下协商下就能完结的案子。
但是被吓尿的胡泽强满地打滚,一边喊着不要抓他,一边痛哭流涕地求饶说他只是不小心,他说他也没想杀人的,就只是不小心。
嚎得真的震天响,沈强他们三个人想过来拉他的动作都冻住了。
“你什么?”沈强问。
满裤子屎尿的胡泽强贴地爬过来,鼻涕眼泪糊着脸,说:“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什么都说。”
动静太大了,门口围满了来看热闹的邻居,大家都听到了他那句不小心杀了人,大家都很安静。
远扬甚至在人群里看到了顾嘉嘉的爸爸顾力勤,看到了那个因为被偷看洗澡把胡泽强腿打断的李玲,很奇怪,人群里的脸都是模糊的,只有这两个人低头看胡泽强的样子,让远扬莫名其妙地记住了
他们看起来好木然。
***
胡泽强后来说出来的话信息量大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他说,两本书都是他写的,石头也是他砸的。
他说,顾嘉嘉是他杀的,不小心杀的。
他说,5月3日那天下午,他看到顾嘉嘉鬼鬼祟祟地在码头,手里拿着行李箱,看起来像是想要出远门。
他说,他知道那段时间警察都在找顾嘉嘉,大家私下里都说顾嘉嘉应该是犯了什么事所以躲起来了,要不然警察干嘛要找她。
他说,他就想着,一般警察找的人他如果能抓到,应该是有钱拿的,所以他就偷偷摸摸跟在了顾嘉嘉身后。
他看到顾嘉嘉一个人在码头上走了一圈,然后就去了废弃场,拉着行李箱去的。
“我觉得她是想去寻死。”胡泽强抖着嗓子。
于是他就想,要是死了,他可以拿走顾嘉嘉的那个行李箱,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结果顾嘉嘉没有寻死,她蹲到一个灌木丛后头,从身上掏出一个包,里面有一叠现金。
胡泽强说,很厚的一叠现金,所以他就没忍住,看看四下无人就冲过去想要抢钱。
或许还想做点别的什么。
总之他冲上去了,冲上去之后却发现他打不过,所以他趁着顾嘉嘉回头,一榔头就锤下去了。
顾嘉嘉倒地,他恶向胆边生,拖着还在挣扎的顾嘉嘉就往河道走。
他说,他当时就是想吓唬吓唬顾嘉嘉,想吓唬她让她把这件事瞒过去不要告诉别人,想吓唬她让她像他写的那本手写书一样,对他笑一笑,脱掉衣服。
但是顾嘉嘉不理他。
他把她拖到水里,她都不和他说话。
再后来,顾嘉嘉就不动了。
漏洞百出的一段杀人回忆,槽点多的像是胡泽强承认自己在书里杀了人。
可是,胡泽强拿出了那一叠现金,他家里还搜到了他说的顾嘉嘉的行李箱,那个粉色的,顾嘉嘉托人在广州买的很时髦的行李箱。
行李箱里都是顾嘉嘉的品位会买的东西,都是新的,她似乎真的是收拾了一堆东西打算离开枫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