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侯看着面前的粥,就像在做梦一般。天,女儿竟然亲自下厨给他熬粥,还亲自给他送来。
他克制住心头激动,拿起汤匙出了一口,连声道:“味道很好,味道很好。”
“父亲喜欢就多吃点。”
有了上次的经验,西宁侯主动问:“阿芫是想问为父关于厉北雪灾之事?”
姜芫颔首。
“是担心陆世子?”
姜芫有些难为情。
西宁侯笑着道:“你们就要大婚,想多问问厉北的事也是应该的。”
“那么,父亲可否告诉我,厉北现在如何?”
西宁侯收了笑:“不太好。”
所以皇帝这几天才会故意让大臣在外面冻着。
“如何不好?”
西宁侯放下汤匙,叹了口气:“雪灾的消息被压了太久,灾民没有及时得到救济,饿死的饿死,冻死的冻死。而且,前两天还发生了雪崩,许多人被活埋。陛下派去的人既要赈灾,又要抢救灾民,还要镇压叛乱。陆世子许是没有那么快回京,还会面临险境。”
姜芫并非不谙世事的孩童,当然想象得到如今厉北乱成什么样。
她相信陆维景有男主光环,但还是忧心忡忡。
是以,她每天都要到这里来,向西宁侯打听厉北的事。西宁侯也过上了日日有粥喝的日子。
当姜芫再次送粥过来的时候,西宁侯委婉地道:“阿芫,为父的风寒已经好了。”
所以,能不能做点别的吃食?
姜芫一直担心陆维景,反应有些迟钝:“呃,那就好。父亲身体无恙便好。”
西宁侯无奈摇首。
罢了,他能吃口女儿做的粥都是沾女婿的光,还奢求什么呢?
姜芫没察觉到老父亲的苦楚,问道:“父亲,现在厉北局势如何?”
西宁侯看了她一眼,手指捏着汤匙:“陆世子受了伤。”
姜芫面色一变。
西宁侯赶紧补充:“是轻伤,轻伤。”
姜芫舒了口气。
西宁侯安慰道:“阿芫想想,陆世子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招来横祸呢,他定会平安归来的。”
姜芫望向窗外。
窗纸白色微透,可以看到外面的天色。时辰渐晚,天地在大雪的映衬下却极为明亮。红色的灯笼迎风飘摇,将雪地照出一圈红晕。
“后日就是除夕了。”
西宁侯背手而立:“是啊,后日就是除夕。”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七章
大年初二, 柳氏与西宁侯带着一双儿女去柳家。
柳老夫人年纪大了,依旧面色红润,眼睛明亮有神, 满头华发,却是精神矍铄, 笑起来也是和蔼可亲。
一看到姜芫, 柳老夫人立刻招手让她过去, 不待她行礼, 就将她搂在怀里。
郑氏掩唇笑道:“母亲从昨天就盼着你们来呢, 真是望穿秋水了。”
柳老夫人看着柳氏, 嗔怪道:“你不能常回家也就罢了, 怎地也不让阿芫常常来看我,难道还怕我吃了她不成?”
柳氏坐到她身边, 笑道:“我是怕母亲看到阿芫就不想放她回去了。”
柳老夫人佯装不悦,又吩咐婢女道:“将我给阿芫准备的东西拿来。”
少倾, 婢女捧着一个匣子回来,柳老夫人亲自打开:“阿芫瞧瞧, 喜不喜欢。”
姜芫垂眸, 发现里面摆满了首饰钗环, 每一件都是华美精致。
柳老夫人将一枚金镶玉的手镯戴在她右手腕上,笑眯眯道:“好看。”
姜芫不好意思直接收下, 看向柳氏。
郑氏笑道:“阿芫尽管收下, 这可是母亲一早就准备好的,你可不要辜负母亲的一片心意。”
姜芫乖巧地笑笑:“多谢外祖母。”
柳老夫人心情更好,拈起一只梅花糕和姜丝梅子放到她手上:“你尝尝看, 味道如何。”
在她殷切的目光下, 姜芫很给面子的咬了口梅花糕:“很甜。”
柳老夫人依旧揽着她:“若是喜欢, 回去的时候全部带走。我让厨房做了好些个呢。”
姜芫心下动容。再看满屋子的人,好像对柳老夫人的明目张胆的偏爱习以为常。
她想起在姜家的时候。
姜太夫人是个明事理的老太太,对几个孙女一视同仁,却不曾对她这般亲近。柳老夫人对她这样好,她真有些不习惯。
众人又说笑一会,柳老夫人好像才发现西宁侯的存在,与他寒暄了几句,对他的态度不冷淡也不热情。
又陪着柳老夫人说了会话,一行人便去花厅用饭。
因着都是自家人,是以只是男女分席而坐,中间也没有屏风阻隔。
姜芫悄悄往男宾席看了一眼,正好瞧见柳元哲正一杯一杯的给西宁侯敬酒,西宁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那架势,明显是要灌醉他。
偏偏西宁侯还不能推辞,很快整张脸泛起红色,柳元哲才勉强放过他。
“妹夫可是醉了?”柳元哲不怀好意的笑道。
西宁侯脸上裂开一抹笑:“没有。”
“既然没醉,那再接着喝。”
那只酒杯再次放到他手边,西宁侯暗暗叫苦,求救般望向柳氏。
柳氏转过头,装作没看见。
最后还是柳老夫人给柳元哲递了个眼色,西宁侯才得以解脱。
柳元哲好心给他夹菜,用力拍拍他的肩膀:“都是一家人,妹夫不必客气。”
呵呵,敢欺负他妹妹,灌不死他。
最终,西宁侯还是没能撑住,被扶到客房歇息了。
饭后,一众人都离开,柳老夫人和柳氏、郑氏一边喝茶,一边说些体己话。
“雁蓉,西宁侯对你如何?那个外室和庶女没再出什么幺蛾子罢?”柳老夫人既关心又担忧。
柳氏道:“母亲还不了解我吗,就算他有一堆妾室和庶出子女,都无法动摇我在侯府的地位。更何况,夏姨娘因为犯错被送到庄子上,姜芙也离开了侯府,再无人给我添堵。我的日子好过得很。”
她选择隐瞒下夏姨娘谋害姜芫一事。
柳老夫人想了想道:“既是那个外室被送走,他身边可还有伺候的人?”
柳氏摇首:“大房暂时没有妾室,也无通房。”
“听你这么说,他是有心改过,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想什么,横竖明暄举业有成,明年又要娶妻,阿芫马上要出阁。我也算是了无牵挂,下半生这样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柳老夫人微微吃惊:“你是这样想的?”
为了女儿着想,她还是想柳氏与西宁侯重修旧好的,免得又被别的女人钻了空子,搅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池水。
柳氏坚定地道:“我就是这样想的。”
柳老夫人叹了口气:“你的性子和你父亲一样,太过刚强,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柳氏不愿再提起此事:“先不要说这些烦心事了。我记得平舟已经及冠,母亲和大嫂可想过他的亲事?”
郑氏一脸愁容:“我几次三番与平舟说起他的亲事,可他就是不肯成亲。说要先立业后成家,也不想想自己多大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平舟一向孝顺,若是嫂子执意要他成亲,他也不敢反抗。”
郑氏无奈:“若是他有暄哥儿一半听话就好了,我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柳氏把剥好的桂圆放在姜芫面前的小碟子里:“大嫂为何不问问,他是否有了心仪之人?”
*
“表妹,我在这边。”柳平舟站在台阶上,透过疏影横斜的梅花林,依稀可见他墨蓝色的大氅与俊朗的侧颜。
姜芫抱着手炉行至梅林:“这个时候表哥让人叫我出来,是为了何事?”
柳平舟讪讪一笑:“外面是有点冷,表妹快上来,这里暖和些。”
柳家是言情书网,宅院不如侯府庄严肃穆,但是各处景色都透着雅致。
两人站在凉亭,周围白雪皑皑,梅花环绕,亭子四面挂着纱帐,里面放置炭火,看起来倒是一派春意融融。
可实际上,姜芫依旧抱着手炉打颤:“表哥将我大哥和郑表哥支开,不知有什么秘密要向我打探?”
柳平舟给她斟满一盏茶,讨好地笑道:“哪里是什么秘密,我只是随意问问。”
姜芫失笑:“表哥问罢,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们是不是说起了我的亲事?”柳平舟耳根微红。
姜芫观察着他的表情:“表哥这个年纪,外祖母与舅母操心你的亲事不应该吗?”
“还未立业,怎能成家?”
姜芫笑了一声:“表哥这话是骗别人,还是骗自己?”
“我当然——”刚开口,他就闭了嘴。
姜芫半开玩笑道:“难道表哥果真有了心上人?”
“怎么会?”柳平舟下意识否认。
可是他别扭的神情证明了姜芫说的是真的。
姜芫呡了一小口茶,叹道:“表哥不是这般忸怩之人,既然有了心上人,为何不与舅母说,反而让她着急?难道你不怕你的心上人嫁给别人吗?”
柳平舟扶着栏杆:“我不是不想说,实在是因为……”
这就承认了。
姜芫有些好奇:“因为什么?”
柳平舟望着娇艳的梅花,没有说话。
“不如表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是否认识?”
柳平舟吞吞吐吐:“那个人……那个人你的确认识。”
姜芫思索片刻,试探道:“是我二姐,还是刘姑娘?”
柳平舟惊诧回头:“你怎么……”
姜芫走到他身边:“因为我认识的人中,只有她们二人成为你的心上人,才会让你为难、纠结,不敢告诉舅母。”
柳平舟摸摸鼻子:“表妹何时也这般聪明了?”
姜芫沉了脸:“你的意思说,我素日很傻?”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芫姑且不和他计较,摘下一朵梅花:“那个人是刘姑娘罢?”
柳平舟脸色爆红:“你……你……”
“我有眼睛,想一想你近来的表现,总能发现端倪的。”姜长叹一声,“表哥,舅母派管家给我送东西那次,有一支簪子你本来就是想借我的手送给她的罢?到底是我反应迟钝了,非要等你说出口,我才能联系起你以前做的事。从疏月庵回来,你每次到侯府,都是为了与她‘偶遇’罢?”
柳平舟不得不承认,又补充道:“也不全是,我主要是为了看望姑母和表妹、明暄。”
姜芫抿抿唇,眼中写满怀疑。
既然话都说开了,柳平舟也不再顾忌什么:“表妹,你觉得,我若是告诉母亲,她会不会同意……”
“不会。”姜芫一脸正色,“同样的,若是你向刘姑娘表达心意,她也不一定能接受。”
柳平舟呆怔着看着她:“为何?”
“齐大非偶。”
冷风吹拂,穿过纱帐吹进来,携来一缕梅香。
他的衣袍扬起,似乎感觉不到冷。嘴唇动了动:“表妹,你也是这样想的?”
姜芫目光不躲不闪:“表哥应该知晓,我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出身而瞧不起她,也不是拜高踩低之人。我只是站在舅母的角度,实话实说罢了。”
柳平舟表情一滞:“可是我……”
“表哥若是不死心,大可以去问问舅母。”
姜芫穿来的时间不长,也对郑氏有些了解。就凭郑氏对刘氏的厌烦,也不会允许刘家女儿与柳平舟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若我想试一试呢?”
姜芫道:“当然可以,也许舅母会心软。”
柳平舟笑容苦涩:“表妹别与我说笑了,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做?”
“目前看来,表哥只是一厢情愿。你想征得舅母同意 ,可问过刘姑娘?”
柳平舟恍然:“表妹可否帮我问一问?”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八章
柳平舟眼中燃烧起一簇火花, 可是姜芫的一句话,浇灭了希望的火苗。
“表哥,你能保证一定会娶她吗?”
柳平舟跌坐在凳子上, 有些沮丧。
“既然不能,为何要招惹她呢?”
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 还未表白就要放弃, 柳平舟是有些不甘心的。
“这怎么是招惹, 我是真心的……”
姜芫粲然一笑:“我当然相信表哥不是玩弄女子感情的纨绔子弟, 可你这样做就是害她。”
顿了顿, 她又道:“比如我罢。若是陆世子突然要与我退婚, 母亲要给我另外相看人家。即便她为我找的都是不错的人, 我还是会忍不住和陆世子作对比,我会一辈子意难平, 永远不会幸福。表哥,你明白吗?”
柳平舟目光微闪, 却是不语。
姜芫心知他听明白了,继续道:“陆世子为何与我定亲, 难不成是中意我, 还是看上我这张脸了?陆维景尚且如此, 何况是表哥呢?”
听到最后一句,柳平舟的心口仿佛中了一箭。
他知道他比不上陆维景, 可是这话听起来也太伤人了。
姜芫意识到她不小心伤了表哥脆弱的心灵, 别开目光:“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表哥好好想想该如何做。”
*
回到侯府,姜芫几乎是掰着指头过日子, 一直数到上元节那天, 依旧没听闻陆维景要回来的消息。
柳氏见她没精打采的模样, 劝慰道:“陆世子吉人天相,会平安归来的。”
这些天,这些话她已经听了好多。姜芫趴在桌子上:“嗯,我知道。”
柳氏乐了:“如此相信他吗?”
姜芫在心里疯狂点头。
是啊,那可是男主,怎么会轻易死掉?
“你在府上闷了这些时日,今天是上元节,也该出去散散心了。”柳氏道,“你向来是最爱热闹的,怎么菀姐儿和蕙姐儿请你去逛灯会你拒绝了呢?”
姜芫坐直身子,低声道:“他不让我去。”
柳氏听不真切:“阿芫说什么?”
姜芫低着头,将陆维景的话告诉柳氏。
“他说的也没错,每次出门我总能遇到麻烦。这次我就老老实实待在府上,也省得给别人添麻烦。”
陆维景处于险境,她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给他拖后腿。
柳氏忽而笑了,将她揽在怀中:“你这个傻孩子。罢了,不去便不去罢,留在府上陪着我也好。”
因为错过了婚期,魏氏还特意到侯府表达歉意。柳氏看到她眼下的乌青,知道她连日来一直为陆维景担忧,没有休息好,当然不会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