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阵阵,如同寒刃一般毫无章法的东奔西闯。向氏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手中拿着一把剑向前走。渐渐地,兵刃之声越来越近,她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她像是等不及去见谁,脚步越来越快。
不多时,一阵阵凌乱的马蹄声在耳边回响。为首之人一身戎装,手持长剑骑着高头大马,面如寒霜,俯视着面前的人。
“向氏?”
向氏笑容冰寒刺骨:“看来侯爷是厌恶极了我,竟然直接这般称呼我。”
安远侯不耐烦道:“你来此处做何?”
向氏笑了:“做何?自然是亲眼看你落到何种下场了。”
安远侯看到她手中的剑,面上闪现出惊疑之色:“你又在说什么胡话?若是你还顾及侯夫人的体面,就立刻离开。”
说着,一拽马缰绳,就要下令让身后的禁军行动。
忽见一道寒光闪过,向氏将长剑横在他的马前,眉梢高高挑起:“严修平,身为陛下的臣子,你竟然勾结豫王逼宫造反,可想过这是何等大罪?”
安远侯震惊,他怔怔地看了向氏片刻,待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举起长剑挥向向氏。
然而长剑刚刚扬起,就和一支箭一起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面色凝重,转头一瞧,不禁大惊失色。
不知何时,四周的城墙已经围满了无数铁甲士兵,朝着他的方向手持弓箭,一派蓄势待发之势。
为首之人一身白色戎装,面如冠玉,目若寒星,英姿勃发,正是应该在厉北身受重伤生死未卜的陆维景!
如梦初醒一般,安远侯恨恨地望着前方的人。他中计了!
皇帝和陆维景联手设下了圈套,等着他往里面钻!
他有些慌乱,但是想到了什么又镇定下来。高高扬起手,让身后众多禁军向前冲。
然而,他的声音响彻半空,却无人行动。
再看陆维景似笑不笑的模样,他意识到了不对。愤而转身,就听见哗啦啦一阵声响,他带来的人都齐刷刷跪在地上。
安远侯面色铁青:“你……你们……”
他的手指指来指去,最后落在左侧一名身穿黑色铠甲的中年男子身上:“是你?”
男子轻飘飘看他一眼,翻身下马,朝着陆维景遥遥拱手:“陆将军。”
陆维景策马向前,头顶的红缨随风飘动:“赵将军,辛苦了。”
见此情形,安远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怒不可遏:“赵宏,你竟然敢背叛我?”
赵宏冷冷一笑:“我是陛下的臣子,效忠的是陛下,怎么能跟着侯爷做下这等谋逆大事呢?”
“你什么时候背叛的我?”
“侯爷此言差矣,从一开始我就是陛下的人。”
安远侯咬牙切齿,又看向陆维景:“你不是应该在厉北吗,为什么会……”
陆维景同样骑着高头大马,在面对安远侯时,却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态:“侯爷是想问,我为何安然无恙罢?”
安远侯心头一梗。
又听他语气悠然道:“两年前我去厉北平乱北被人暗算受了重伤,就查出了北缙安插在大周军中的奸细。与其说奸细,不如说是豫王的人。从那时候,你与豫王就和北缙勾结了,而我不过是顺着你们的心意,处置了一个你们安排好的替罪羔羊罢了。这次去厉北,我知道你们必定不会放任我活着。为了满足你们的心愿,我与褚将军一同演了一出戏。至于那个奸细,我早就派人绕道来京都,送到了陛下面前。这些日子,你们的所作所为,在陛下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眸光凛冽:“你和豫王为了将我和褚将军调离京都,竟然秘密给北缙皇帝送信,让他带着铁骑闯进大周,对边境百姓烧杀淫掠,简直该死!”
安远侯握紧了马鞭,恨不得立刻将陆维景斩于马下。可是他现在没有一兵一卒,连与陆维景对抗的资格都没有。
这时候,向氏突然放声大笑:“严修平一向狼心狗肺,是个无耻之徒,心中只有权利地位、荣华富贵,别人的生死在他眼中还不如草芥。”
安远侯看到她这幅癫狂的模样,恍然大悟:“是你与他们里应外合!”
向氏没有否认,甚至很是得意:“是啊,是我偷听到了你和豫王的计划,却装作不知道,将你的一举一动全部告知了陆世子。”
安远侯目眦欲裂:“为什么?”
向氏面色一瞬间冷沉下来:“为什么?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这些年,你和你的好母亲是怎么对待我的,你忘了吗?你的好表妹怎么算计我的,你不知道吗?你当初明明早就和那个贱人勾搭上了,但是因为要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子做正妻,所以就欺骗我,主动到向家提亲,娶我为正妻!
我原以为你是良人,可没想到这不过是你的表象。与我大婚之后你甚至连装都懒得装,和那个贱人日日腻在一处,任由你的母亲磋磨我,任由那个贱人欺辱我,任由下人嘲笑我!严修平,我向家的女儿不是嫁不出去,我也不是非你不可,若当初我早知道你心有所属,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
自从嫁给你,我孝顺公婆,宽容妾室,体谅下人,做好宗妇儿媳该做的事,我自认为问心无愧,可你们一家是怎么对我的?后宅婆婆磋磨儿媳的手段数不胜数,我不信你是瞎子聋子,我不信你不知晓,你只是不在意罢了,所以我也懒得与你清算这些。
可是我差点难产而亡生下的儿子,你问都不问就任由你母亲将他从我怀中抢走,任由我在冰天雪地跪了三天三夜,任由我苦苦哀求她把儿子还给我,你们都无动于衷,让我落下了病根!后来我想,婆婆把儿子抱去身边养着也好,横竖这是她亲孙子,她会照顾好他的。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儿子后来会变成那样。
我没想到,你的好母亲才把严良抱到身边一个月,就让严良被她的好侄女,你的表妹贵妾害成那样。他还那么小,就变成了……变成了残缺之人,以至于从小就性情乖张暴戾,长大后更是变成了一个残忍又古怪的疯子!可是你们,对那个贱人没有半分惩罚,她哭一哭你就心软了,斥责我故意冤枉她。
我一退再退,只想把严良抱回身边,亲自照顾他,可是就这么一点请求,你们都不答应!我眼睁睁看着他长大,待我生疏的如同陌生人,我眼睁睁看着他祸害好人家的女儿,把姜芷娶回来折磨,却办法劝说阻止。尤其是你……你们父子,简直是禽兽不如!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啖肉饮血,挫骨扬灰!”
说完这些,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直不起腰,笑着笑着眼泪流淌出来。
在场之人都震惊的无以复加,就连陆维景都面露不忍。
“我想大概是老天可怜我,后来又赐给我一个女儿,可是那个贱人仍旧不放过我,竟然鼓动、帮助我最信任的丫鬟,偷走了我的女儿。我竟然还傻傻的……傻傻的把那个贱婢的女儿抱到身边当成亲生女儿养大,对她千般疼惜,万般宠爱。我觉得,我就像个笑话。在严家的这一生,我活的就像个笑话!”
“你不是最宠爱那个贱人和她的一双儿女吗,我不好过,他们也别想活!”
安远侯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当即就要下马。可是陆维景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一个眼风过去,就有十几名护卫手持长剑将他团团围住。
安远侯愤恨地看着陆维景:“你……”
陆维景面无表情,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任由向氏作为。
这时,一名穿着红色大氅的女子走了过来,手中还捧着三个红色描金匣子。
竟然是姜芷。
安远侯盯着三个匣子,心狠狠一跳:“你们,你们……”
向氏冲着姜芷温柔一笑:“你来了。”
姜芷面容苍白,身形瘦弱。她沉默不言,只是低头盯着匣子。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匣子的缝隙竟然在滴血,姜芷的一双手也被鲜血染红。回头一看,她来的路上竟然也留下了一道道血迹!
即便见惯了生死,众人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一瞬,姜芷望着安远侯露出诡异一笑,然后猛的把三个匣子摔在地上,盖子与匣子分离,里面竟然咕噜噜滚出三个人头,全部瞪着眼睛。
死不瞑目!
安远侯表情狰狞,眼睛赤红:“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姜芷根本不理会他,仍旧保持微笑:“母亲,看在您的面子上,我给夫君保留了全尸,您不介意罢?”
向氏恍然,随后冷笑:“他是罪有应得。严家的男人都禽兽不如,没一个好东西。不过他毕竟是我生的,幸亏有你在,否则我是下不了手的。对了,那个老虔婆怎么样了?”
“她亲眼看到我杀了严良,直接吓得失禁,瘫痪在床。”
向氏很是满意:“就让她活着罢,死了太便宜她了。”
疯了,这婆媳两人简直是疯了。
安远侯看着这一幕,有种置身于地狱的感觉。
向氏大仇得报,纾解了多年怨气,她不顾身份,冲着陆维景行了一礼:“多些世子了。”
陆维景道:“如今一切已经结束,您可以出宫了。我让瑞兴准备好了马车以及护卫,就在宫外等着您,他会亲自把你护送到江南,届时您便可以和女儿团聚了。”
向氏声泪俱下,再次行礼:“多谢世子。”
说完,最后看了安远侯一眼,朝宫外走去。
至于姜芷,则是回西宁侯府。
看着两人离开,陆维景一抬手:“把安远侯带走,交由陛下处置。”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已经是辰时三刻。
经历了白天的兵荒马乱,姜芫迟迟无法入睡。后来干脆披衣起身,临窗而立。
冷月高悬,在苍茫的大地洒下一层霜色。
突然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姜芫转过身。“吱嘎”一声,房门被推开了。是陆维景,踏着月华而来。
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近,她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有水珠在眼中晃动。
蓦地,她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可是他的呼吸却那么炽热,一瞬间就将她的心融化。
“阿芫,我回来了。你还好吗,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没有不长眼的惹你生气?”
姜芫听着他一连串关切的话,眼泪无声的落下,伸出手回抱他,仍旧不发一言。
两人静静相拥许久,他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将她打横抱起,放到拔步床上。自己则是蹲在脚踏上,紧紧握住她的手,眼尾泛起红色。
“阿芫,我好想你。”
看他饱经沧桑的模样,她很是心疼,来不及追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听说你受了重伤?”
陆维景额头抵住她的,与她目光交缠:“小伤而已,不碍事。”
姜芫不信,双手推开她,就要坐起身:“我要看一看。”
可是她如今大着肚子,不敢动作太大,起身有些困难。
陆维景一心念着姜芫,这才想起有个孩子。他注视着她,又是疼惜又是激动:“阿芫小心,不要动。”
姜芫老老实实躺下:“那你自己脱衣服,让我检查一下。”
陆维景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阿芫,没必要罢?”
“这点小事你都不听我的?”姜芫怨怪地瞪着他。
“不是……”他故意转移话题,“你有孕为何不写信告知我?”
“还不是怕你在战场分心吗?”姜芫斜睨他一眼,“我不让你知道,你不是也知道了?哼,除了绿烟双画和秦嬷嬷,世安院里可都是你的人。”
陆维景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这不是为了保护你吗?”
“你到底脱不脱?”姜芫抬了抬下巴。
陆维景低头一笑:“可以脱,但不是现在。”
姜芫皱眉:“难道等你伤口好了才行?那我检查什么?”
陆维景勾唇:“当然不是,夫人误会了。”
姜芫以眼神询问。
他挑挑眉,附在她耳边轻轻道:“等到阿芫生下孩子我再脱。届时,阿芫想怎么检查就怎么检查,尽可对我为所欲为,我绝不反抗。”
姜芫羞恼:“一别几月,你还是如此不正经。”
两人笑闹了一阵,姜芫问:“陛下如何处置豫王和严淑妃?”
“赐死。”
“安远侯府和祝家呢?”
“参与谋逆者处以剐刑,其余人流放。”
然后又将向氏和姜芷的事说与她。
“宁素果然是向夫人的女儿。”姜芫叹道,“向夫人苦了一辈子,终于能和女儿过上安然无忧的生活了。那个严良是怎么回事?”
陆维景表情古怪。
姜芫催促:“快说。”
陆维景轻咳一声:“严良幼时被安远侯妾室所害,身体残缺,不能人道。”
姜芫瞠目:“那……那大姐她……”
嫁给严良多年,竟然还是处子之身?
不,不对。
如果是处子之身,姜芷怎么会小产呢?
陆维景解释:“严良因为身体残缺,心理也残缺,所以他这么多年,一直以折磨姜芷为乐。但是他又恨安远侯,恨他偏心妾室所出子女,恨安远侯眼睁睁看着妾室害他不能人道安远侯仍旧护着她。所以,他不能把爵位拱手让给他的庶弟,但他的儿子必须是严家血脉,所以,他将姜芷推给了安远侯。”
姜芷自从嫁给严良,受了太多折磨,她都能忍,可这次的屈辱她实在无法忍受。干脆打掉了那个孩子,有了报复严家的心思。
姜芫神色复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当初姜芷算计自己的亲妹妹,没想到自己过的却是这种受尽屈辱的日子。
“还有一事我要与你说。”陆维景正色道。
看他一脸肃然,姜芫有些不习惯,打量了他一瞬:“还有比豫王谋逆更大的事吗?”
“我在厉北遇见了你五妹。”
“姜蔓?”姜芫觉得躺着有不舒服,想要起身。
陆维景扶着她坐好,在她腰后和背后垫了两个引枕:“我也没想到会在厉北遇到她。原本想放任不管的,但她毕竟姜家人,再者,岳父岳母还在为寻找她劳心费力,我不能坐视不理,所以,思来想去,我把她带了回去。”
“她为何会流落厉北?”
“岳父给不少地方官员送了信,让他们暗地派人寻找,淮州表叔那边也在加派人手寻找。你五妹可不得逃到天涯海角才能不被他们找到吗?”
姜芫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难怪姜蔓会在厉北,这谁能找得到啊。
陆维景接着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和一群乞丐沿街乞讨。”
姜芫有些疑惑:“她又不是傻子,既然逃跑,怎么会不带走银两?”
“要怪就怪扆崋她遇到的那个表哥刘瞻。她流落厉北,正好遇到流放到厉北的刘瞻,本想着表兄妹一场,能寻个安身之所。没想到,刘瞻起了贪念,偷走了她身上的银子,还想把她卖到勾栏院。她拼死反抗,才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