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个人住,早上也无话可说,真正意识到自己变声是在买早餐的时候。俞澄跟熟悉的大叔说来份油条豆浆,结果一开口两人都愣住了。
这是哪来的鸭子?
“小澄,你这是上火了,多喝点水。”卖早餐的大叔和俞澄很熟悉,他一边给其他客人装早餐,一边还不忘嘱咐她。
“知道了,谢谢叔叔。”
于是这一上午,俞澄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开始,越骞以为自己哪里惹俞澄生气了,以至于她只写纸条,不说话。
后来发现,她对杨欣梦,倪黎也是如此,越骞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不管他们几个人怎么盘问,俞澄就是不说原因,还一直让大家放心,没什么大事。
直到下午的第二节 课上,谜题终于揭晓。
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正在讲第一课的文言文。为了提高课堂参与度,他开始用一班特制的签筒抽签,找同学翻译。
一向不怕语文提问的俞澄头一回在心底许愿,老师千万别抽到她。
只可惜,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教室前方,语文老师中气十足地喊道:“8号。”
与此同时,俞澄绝望地闭上眼睛,磨磨蹭蹭地站起来。
“原来是我们的俞澄同学,那这句翻译难不倒她了。”
俞澄的语文成绩,是能在年级里排上第一的。
此刻,她先是沉默了十秒钟,接着视死如归般开口,解释老师提问的‘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①’是什么意思。
只是,她刚一开口,就接连响起几声想笑又不能笑的抽气声。顺利翻译完后,俞澄抬起头,前桌杨欣梦已经憋笑到从脸颊涨红到脖颈。
语文老师常年一副笑脸,此刻笑得更深了:“好,请坐,翻译的很好。不过还是要多注意身体的,多喝热水。”
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俞澄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颊,她突然不期待下课了。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坐在最前面的杨欣梦最先转过身。在俞澄以为会被好好嘲笑一番时,她拿起俞澄放在课桌左上角的被子,快步冲到教室前面的饮水机,嘴里还嘟囔着:“等等,等等,让我先接一回,谢谢谢谢。”
另一边,倪黎用伸长的袖子捂着嘴角泛起的笑意,从后门绕进来,把手里捏着的两样东西放在俞澄的桌面上,自己则拉过后边的椅子坐下来。
她虽然特意遮住嘴巴,但是一双圆目弯起,笑意哪里能藏得住。
杨欣梦把接好热水的水杯放回原位,而后面向后边,嘴巴紧紧抿住。
于是,俞澄又用自己变异的公鸭嗓说:“想笑就笑,不用忍着。”
“真的吗?”几乎同一时间,三人齐声说出这句话。
原本正襟危坐在前面,拿着课本认真看书的麦穗也回过头。
“真的。”
倪黎放下自己拽长的袖子:“这两板药是我除夕那几天嗓子不舒服,在药店开的,你看能不能用上。”
“谢谢。”俞澄尽量正经地回应。
“小澄,别不好意思,你这声音…也没那么难以接受,毕竟你原本的音色很好听。”
“谢谢你的安慰。”
转眼就要上课,三人匆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提前准备。
俞澄把下节课的课本抽出来,她一下课就往外跑的好同桌也回来了,手里还提着这一个塑料袋,上面印着红色的十字。
越骞的目光在触及桌上那两板药后,动作僵住,坐下后问道:“这药是谁拿过来的?”
“倪黎。”
越骞不爽地哼了一声,幽幽哀怨道:“她居然把我的活儿抢了!”
说着,将那一包药塞进自己的桌兜里,靠在椅子背上生闷气。
“……”
俞澄觉得他有点幼稚,但转念一想,对方一片心意就这样白费也不太好。于是自己动手,在越骞的注视下把药袋拽出来。然后她惊奇地发现,两人拿的药一模一样。
这样就好办多了。
俞澄从两个人的药中各取一种,然后看向越骞:“这样可以了吧。”
越骞满意地点了点头:“还行吧。”
说完,伸手把俞澄的水杯拿过来,拧开盖子,放在她面前:“你快吃吧。”
“嗯。”
俞澄吃完药,看越骞依旧盯着自己,挑眉问道:“你这么催着我吃完不会是嫌弃我的声音吧?要是我一直好不了怎么办?要是病好了,我的声音还是这样怎么办?”
虽然老师还没有进来,但上课铃声已经响了。因此俞澄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故意委委屈屈地发问。
平日里温柔的声音在如今的情况下听起来有些搞怪,俞澄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两手捂住耳朵,不想得到答案。
看着她只露出一半的侧脸和红透的耳垂,越骞的嘴角扯出一抹笑。他提笔在一张空白草稿纸上这行字,然后递过去。
—不会。我觉得挺可爱的。
这是越骞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比起担心她的声音能不能恢复,越骞更关心她的健康。
他拽过那张俞澄看完就放一边的纸条,在刚刚那句话下又添了一句,递还回去。
—我好像不是在给你买药,就是在给你买药的路上。小俞同学,你得加强锻炼,增强体质了^o^
Ps:但其实我挺乐意照顾你的。
俞澄拿到加了一句话的纸条后没说什么,将它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教学楼下,小花园里的玉兰花慢慢盛开。
经过校领导们的讨论,一致决定将高二年级的成人礼安排在三月二十七日,周五。
这是长宁二中每年最重视的活动之一,今年更是提前一周就开始在操场布置。
周一下午,孙乔峰开完班会,拎着自己的保温杯走进一班教室。
他站在讲台上宣布这个消息,平日里,一谈到跟学习无关的活动,就热情高涨的同学们却没什么动静。他转念一想,操场上出现了五个铝合金门框形的架子,这帮猴精的孩子们肯定早就猜到了。
孙乔峰也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将当日的各项安排一一讲好,最后着重强调了一向安排——给父母写信。
原本还平静的教室慢慢有了动静,开始小声和同桌讨论起来。
“同学们,这是个机会,一个和父母好好沟通的机会,一定得把握住啊。大家都要真情实感,不能跟平时写语文作文似的,从网上抄一篇下来,这样太不真诚了。”
“大家这几天就可以开始准备了,可以买个信封信纸,别从你那草稿纸上撕下一小条就算一封信。”
长宁已经停止供暖了,俞澄又坐回了里面的位置。她靠在已经冷下来的暖气上,盯着桌面上的笔走神。
给俞立民和赵蕾写信。
这有点困难。
其实俞澄有很多话想对他们说,但说了也没什么作用,又觉得没意义。
“俞澄。”
“嗯?”
越骞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这让俞澄很快回过神来,扭头去看他。
只见越骞微微侧头:“你有什么想实现愿望吗?”
“……”
俞澄沉默半晌,她确实有不少愿望。
离开长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还有…挣花不完的钱…
想来想去,她还是捡了一个最靠谱的说:“我想在高考后去爬泰山。我想要登顶,想感受一下‘一览众山小’是什么感觉。”
“那你打算和谁一起去啊。”越骞又问。
“我自己啊。”
俞澄的答案脱口而出,然后空气突然宁静。
然后,她的二十四孝好同桌突然开始生闷气,不理她了。
也不算完全不理人,正常交流还是有的。但却冷着张脸,就差把‘我生气了,快来哄我’八个大字刻在脸上了。
正巧晚饭间隙,隔壁班沉寂多日的陈嘉瑜找过来。
“骞哥,走,一起打球去,就差你了。”
“不去,你自己打。”
“……你这是咋了?”
他更想问的是‘你这是吃枪药了?’,但却没胆量说出口。毕竟越骞一句话,他妈就能断他一个月的粮。
陈嘉瑜一头雾水,疑惑地看向坐在里面的俞澄。而俞澄也朝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是这样。
最后,越骞还是被陈嘉瑜连拖带拽地拉出去,留俞澄一人在原地沉思。
俞澄把左侧的窗户推开一条小缝,春风裹挟着残余的冷意吹进来,将她两侧的碎发拨向耳后。
她反复回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她也知道越骞是在自己说完想一个人爬山后开始生闷气的。
但她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俞澄怔怔地盯着楼下已经抽条的柳树,眼底一片温热。她收回视线,垂下眼睑,坐在位置上小声地吸鼻子。
于是,越骞一进后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让他生闷气的同桌,缩在那一角悄悄地抹眼泪。
“你怎么了?”越骞问。
“我没怎么。”
“没怎么你为什么哭呢?”
俞澄拭去滑到下巴上的眼泪,连带整张脸都囫囵地擦了一遍,扭头红着眼睛看向越骞:“那你为什么生闷气?”
没错,她就是在明知故问。
“我…好了,我不生气了,你也不要哭了,好不好?”
俞澄没说话,低下头,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我是因为你想自己爬泰山生气的。”越骞破罐子破摔,“我不应该因为这件小事生气,我的错。”
“然后呢?”俞澄带着哭腔,接着追问。
还有然后?
越骞觉得自己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
他看着俞澄的侧脸,犹豫道:“那…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爬泰山?”
“行。”
得到这个答案,俞澄立刻抬起头,声音干脆清朗。
她挺想让越骞陪她一起去的,但是开口邀请又有点困难,那不如让他主动提出要求。
这样,算是自己勉为其难答应的。
越骞则是一脸无奈,但他又好像明白了俞澄的点。
或许,她喜欢主动一点的?
“你想去哪里读大学?”越骞瞥她一眼,又补充一句,“我能不能跟你一起。”
“我…我还没想好。我想去一个沿海城市,最主要的是,离长宁要够远,最好在南方。”
“但也不要太南。”
“明白了。”越骞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想学什么专业?文学?”
毕竟俞澄的语文能力有目共睹。
“应该…会读法律。”
俞澄纠结再三,还是说出这个答案。俞立民和赵蕾一共在家待了十四天,在她耳边念叨了十三天学法的好处。
她想变得叛逆,却又没有太过叛逆的勇气。
可是,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真的是一种叛逆的行为吗?
看出她内心的矛盾,越骞安慰道:“还有很久,你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
或许,他现在有了一个很好的选题。
班会课后,孙乔峰把他叫过去,成人礼的学生代表演讲,年级选出来的是他。原本他还在思考该选一个怎样的主题。
距离成人礼的日子越来越近,俞澄始终没有给俞立民和赵蕾打电话提起这件事。
虽然班会上说,家长会尽量到场,但现在俞澄已经默认两人不会来。
这天一早,俞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把玩着两个浅蓝色的信封,反复摩挲。
今天这两封信应该不会有主人。
“俞澄。”杨欣梦一只手扒在后门门框上,往里探进半个身子,“快来,分气球了!”
“来啦。”
把两个信封重叠在一起,俞澄动作一顿,最终还是将它塞进口袋里
以防万一。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倪黎作为班长,手上拿着一大把各色的氦气球,里边塞了不少金色碎片。
杨欣梦叫得很及时,她们还能拿一个自己喜欢的颜色。
俞澄选了蓝色。
蓝天,也代表自由。
接着又从苏望津那里领到一个红色的成人帽,两人一起,将气球系在分好的座位上,又回到大部队这里。
想到这里,俞澄只觉得一阵无语。不知道谁给学校的领导班子提的馊主意。今天早上突然发通知,让他们排成平日里体训课上的方阵,跑步通过一道道成长之门。
身旁的杨欣梦作为体委,却是最先一个抗议这个通知的。大家的想法很一致,那样真的很沙雕。当然,他们选了一个更合理的借口去和校领导交涉——方阵太密集,拍视频看不清每个人的脸。
众人站在一起,期待等到一个好消息。
杨欣梦已经先一步和父母汇合了,俞澄则站在那里拨弄成人帽上的黄色穗子,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澄澄。”
作者有话说:
①选自《阿房宫赋》
大家晚安~
第23章 演讲
回过头, 赵蕾和俞立民站在玉兰树下向她招手。
俞澄怔住,停顿几秒钟后有了动作,腿脚不协调地往那边挪动。
这一段短短的距离, 俞澄想了很多。
她没有想到两人会请假过来。
意外,又欣喜。
赵蕾难得穿上她那件姜黄色的羊绒大衣, 俞立民也换上了平日少见的黑色毛呢西装外套, 看起来很正式。
俞澄的心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的手不自觉捏上衣角, 摸到那两个叠在一起的信封, 指尖一顿。
“爸, 妈, 你们怎么来了。”站在两人面前,俞澄问道。
“还说呢。你们班主任打的电话,你怎么没跟我提起这事。”赵蕾的右胳膊揽过俞澄的肩膀,拍了拍,表示自己的不满意。
“我…我怕你们太忙没时间, 还会耽误工作。反正我们班也有同学的家长没有过来。”
俞澄低着头, 盯着自己的鞋面平静解释, 但耳边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上扬的嘴角。
俞立民抱着胳膊点评道:“你们学校环境还挺好,挺大的。”
“新校区,肯定要好一点。”俞澄抬头往周围看了看, “我们过去吧,我看其他同学的家长都到我们班安排的位置上了。”
三人并排走着,俞澄的脚步突然有了不明显的停顿。
坏了,她没预料到赵蕾和俞立民能来。当时统计座位, 俞澄只是象征性的报了一个家长的位置, 这就有点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