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立伟很快便走过来，凑到那道黑影身边，讨好似的喊了一声：“勇哥，受累了，一起去家里喝点儿？”
受累了？
俞澄竖着耳朵听两人的交谈, 心里开始猜测这句话的意思。
所以, 是俞立伟让这个男人在这里等她？
不等她再多想, 俞立伟招了招手，朝她走来，“站在那儿就不动了, 快过来给何叔叔打招呼！”
随着他的靠近，一阵浓重的酒味扑鼻而来，俞澄眉心紧紧皱起，极力减少呼吸频率。
“还愣着干嘛？”俞立伟走到她身边, 粗暴地将行李箱拉杆抓过去, 因为顾及有外人在场, 刻意压低了声音, “快走！今天别给我惹事。”
说完，俞立伟挺着大大的啤酒肚率先大步往前走。平日里总能听到的拖沓脚的声音，被拉杆箱轮子在水泥地上滚过的声音掩盖。
俞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直至闻不到那熏人的酒气才迈开脚步。
“嘿，勇哥，这是我侄女。”俞立伟摸着刚剃的短寸头嘿嘿一笑，“小澄，快给何叔叔问好。”
俞澄原本没想理他，但是俞立伟一直挤眉弄眼向她使眼色，为了快些离开，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小声说：“何叔好。”
也是在这时，俞澄才抬头看向这个挪步到路灯底下的男人。
一道约摸五六厘米的刀疤从左眼眼眉划向鼻梁，看起来十分渗人。一片青绿色的纹身从脖颈蔓延向下，隐没在男人的衣领里。
男人毫不掩饰地仔细打量着俞澄，一侧的眉毛上挑，时不时轻轻点点头，嘴角挂着让人难受至极的笑。
他抬起满是纹身的手臂，目光紧紧锁在俞澄身上，重重拍了俞立伟的肩膀几下，大笑两声：“不错，你这侄女真懂事，可得好好栽培栽培。”
“嘿嘿，勇哥您这话说的，能入得了您的法眼是她的福气。”男人拍的这几下显然不轻，俞立伟忍着疼恭维着，“小澄，还不谢谢勇叔。”
被这两人像物件一样谈论，俞澄手掌攥紧，四指指尖几乎要将掌心刺破，呼吸也变得比平时急促。
她正想发作，熟悉的铃声响起。
俞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是李春然打电话来催了。
俞澄直勾勾看着俞立伟，语速缓慢：“喂，奶奶。”
“我们马上就到家。”
简短的通话结束，电话挂断。
俞澄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划到聊天界面，编辑了一条短信，但并没有点下发送键，而且将手机不息屏捏在手里。
她无视俞立伟方才的要求，直言道：“奶奶已经在催我们回家了。”
俞立伟面色不与虞，眼底闪过一抹厌烦，“你先走，我跟你何叔叔说两句话。”
她求之不得。
俞澄从俞立伟那里将被抢走的拉杆箱抓回来，径直往前走。
她甚至希望俞立伟能和那个刀疤男聊上十几分钟，等她到家再结束。
只可惜，没一会儿身后便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若不是听到那熟悉的喘气声，俞澄都要以为身后追上来一只大象了。
俞澄继续往前走，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等俞立伟的意思，也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很奇怪，俞立伟像是真的变安分了，见状就慢下脚步，不再想着追上她。
只是，在快要进家门的时候，俞立伟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你还跟那个男生有联系吗？”
听到这句话，俞澄心跳空了一拍，倏地回过头，警惕看向他：“你要干什么？”
俞立伟咧嘴一笑，在头顶灯光下可以看到露出的黄牙，“别紧张，我就问问，哈哈，问问。”
说完，直接掏出钥匙将门打开，不给俞澄留出质问的时间。
客厅里，李春然和郑梓怡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到进来的两人，李春然将手里攥着的瓜子放回塑料盘里，站起来颤颤巍巍往厨房走，嘴里唠叨着：“这么慢，菜都快凉了，我和小怡等了快要一个小时了。”
俞澄解下书包，放在行李箱上，快步跟上李春然的脚步，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奶奶，你坐着吧，我端菜就行了。”
她伸手摸了一下盘子的底部，“不凉，夏天这温度正好能入口。”
“哼！你就会找理由。”
李春然这话并没有多少批评的意思，更多的反而是宠溺。
在两人的说话间，俞立伟挤进厨房，哼着小调从柜子里拿出花生米，给自己添一道炸菜。
李春然看了他一眼，“这不是炒菜了吗，还炸花生米干嘛？”
“哎呀，妈，你别管了，今天我开心，一会儿得多喝一杯。”
闻言，李春然嫌恶地撇开视线，恨恨道：“哼！你平时喝的也不少。小澄，小怡，咱们先吃。”
有郑梓怡坐在身边，这顿饭让俞澄食之无味。
席间，李春然随口提议：“我记得你们小时候，小怡也在这边住过一段时间，你俩还非要睡一个房间，没想一晃到过去这么多年了。要不，这回你俩还住一个屋？”
俞澄当即停住动作，余光看向一旁的郑梓怡。对方听见这话没什么反应，从盘子夹了一筷子拍黄瓜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俞澄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粒，推托道：“还是算了吧。高三正是冲刺阶段，住一起恐怕会互相打扰到对方。不是有两个空房间嘛，我们一人住一个屋就行。”
“行，就按你说的办。”李春然原本也就是顺嘴一说，见俞澄这样解释，欣然同意。
三人吃完晚饭，又等俞立伟喝完酒，俞澄和李春然一起把碗筷屋子都收拾好。
俞澄没有再陪李春然看电视，洗完澡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卧室内，俞澄蹲在书桌前的空地上，将为了省力放进拉杆箱里的书本都抱出来。
经过一路的晃荡，东西有些散乱。还没来得及按科目整理好，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
俞澄随手摁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在拉开的椅子上，继续自己的动作。
“喂，小俞同学，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你的进度怎么样了？”
对面的人是越骞，俞澄并不意外。
只是今天因为忙着搬东西，她的复习计划没能按时完成。
俞澄将手上一摞书拎起来，放在桌面的书立间，犹豫后说：“我…还没完成，你放心，我一会收拾完肯定补上。完成就发你，你明天再检查吧。”
她这话越说越心虚，到最后变成模糊不清的几个音节。
电话那头没说话，俞澄紧张地扣指节。她懊悔地拍了下自己的头顶，埋怨自己没注意时间，把这么重要的事落下了。
这件事算是俞澄和越骞两个人的约定，就从上次俞澄的名次滑到第三开始。
俞澄到现在都记得，越骞站在亭子中央，看着她一本正经说：“俞澄，我们一起努力。”
她忍不住接上一句：“早日把失去的一切重新夺回来？”
“……”越骞无奈一笑，抬起胳膊，食指指节在俞澄的脑门上轻扣一下，“从今天开始，我每天监督你复习打卡，不能偷懒。”
现在想起自己当时信誓旦旦的保证，俞澄只觉得脸疼。她抿了抿唇，没底气道：“要不…”
她的解决措施还没想出来，电话那头便传来一声压低的轻笑，越骞温润的嗓音传过来：“小俞，你今天干嘛了？”
“我搬家了。”俞澄紧忙接上他的话，但又怕越骞觉得自己在找借口，接着解释，“其实是因为我没注意时间，觉得还早，想收拾完东西再开始的。”
这话不假，俞澄之前独自住在家里。一个人的晚饭通常吃的简单，收拾起来也快，所以并不会觉得需要耗费很多时间。
“今天别复习了，就当是…放一天假，明天正式开学，今天早点休息吧。”
“不行。”俞澄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能这样，我要继续坚持，说不定别人现在也在挑灯夜读。”
俞澄单手举着手机，从书立间抽出要用的试题册，又从笔筒里随便拿了支圆珠笔，按出笔尖。
一阵窸窣响动过后，俞澄已经做好学习前的准备，耳边是越骞带着笑意的声音，“那我陪你吧。”
怎么陪？
这话还没问出口，手机已经响起忙音。
俞澄猛地站起来，探身拉开窗帘往外望。
越骞应该不会大半夜跑过来吧？就算他真的过来，两人恐怕也见不了面。
手机又开始震动，这一次是微信的视频通话。
原来是这样陪她。
俞澄深呼吸几下调整状态，伸手将两侧的碎发整理一下，随后摁下接听。
男生在台灯照射下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大概是刚洗过澡，黑发带湿意，身上穿着一件纯白的T恤，看起来十分清爽。
俞澄紧忙打招呼，对着那边摆摆手：“嗨。”
“那就开始吧。”越骞调整了下姿势，将手机放在桌面上，自己也拿出一本书开始看，“你要是有不会的题目就喊我，我可以给你视频解答。”
“哦，好。”俞澄连忙应声。
低下头，眼前分明是越骞帮自己整理的理综试题册，脑海里却频频闪过刚刚看到的画面。
发丝滑下的水珠滴在男生的白T上，衣服的材质本就很薄，很容易便印出胸前的一小片肌肤纹理。还有他刚刚站起来从上面的书架上拿资料，随着胳膊抬起，T恤下摆上移，将紧实的腹肌暴露出来。
俞澄抬头偷偷看了眼屏幕，男生正拿着草稿纸专心致志地计算数学题。
学霸在学习，而我在遐想。
这种强烈的对比让俞澄更加愧疚，但又静不下心来。
她直愣愣地盯着手机看了几秒，眸光流转，幽幽开口：“越骞。”
“嗯？”对面的男生抬起头，眼中满是茫然。
“你洗头，都不吹干头发的吗？”
“不啊。”越骞顺手将头发从额前往后顺了一把。几滴水因为男生突如其来的动作，被甩到放在前面的屏幕上，水珠从镜头上下滑，留下一道水迹。
眼前的画面像是自带水光模糊，更让人想入非非。俞澄放下手中的笔闭上眼睛，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断按揉两眼间的鼻梁。
这还怎么学！
几秒钟后，越骞说：“好了，我把水擦了，我们可以继续了。”
两人隔着屏幕对视，俞澄咬了下嘴唇，自暴自弃道：“我觉得你一开始说的挺对的，今天不应该熬夜，得早点睡。我们的学习就先到此为止吧。”
“你确定吗？”男生嘴角上弯，挑眉问她。
俞澄一字一顿：“确、定。”
越骞一脸可惜，将手机拿起来：“那好吧，晚安，明天见喽。”
“明天见。”这三个字说完，俞澄火急火燎按下屏幕下方中间的红色圆点。
视频通话终于挂断了。
俞澄两只手掌举在脸侧不停煽动，嘴巴嘟起来吐气。
太丢人了。
她摸了一下自己滚烫的脸颊，从放在一旁的湿巾袋里抽出一张盖在脸上，松懈地将后脑勺搭在椅背上。
十分钟后，俞澄终于调整好状态。
时间已经不早了，她把东西收拾好，躺在床上。
住在这边有一样俞澄最不习惯，那就是不能开台灯睡觉。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秒，俞澄忽然回忆起视频挂断前越骞眼中狡黠的笑意，顿时明白过来。
男生方才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设计好了似的。
怪不得最开始打电话时她听到了水声，当时只以为越骞在洗漱。
俞澄忍不住捶床。
怎么能有人为了让她早点睡觉，想出色/诱这一招呢？
大脑胡思乱想一通，即便是不熟悉的黑暗环境，俞澄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俞澄微眯着眼睛，借着窗帘缝隙洒落进来的月光，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
凌晨两点二十八分。
还早。
俞澄将手机倒扣在枕头上，把脑袋埋进夏凉被里，准备再睡一觉。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让她猛地一下清醒过来，瞬间睁开眼睛。
她裹在夏凉被里不停挪动，将台灯打开。
屋内重新恢复光亮，那阵响动也消失了。
俞澄以为是自己的幻听，正想松一口气，没想到那声音再度响起，如果没猜错，应该来自客厅。
入室抢劫？
俞澄的大脑猛地闪现出这个想法。
她想起看到过的新闻，这个时候最好装作睡着，默不作声。但她转念一想，李春然一向觉浅，万一被她发现，情况恐怕会更糟糕。
快速披上衣服，俞澄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拿起刚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的防狼喷雾，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客厅的窗帘没有拉，月光照耀下，一个身影正在阳台上晃动。
俞澄默不作声，一步步挪动，躲在冰箱后面，观察对方的动作。
一个男人，不高，挺胖，动作不紧不慢，应该是对屋内布局很熟悉。
难道是熟人作案？
男人背着对着她，身躯不断晃动。
俞澄不禁疑惑，阳台又没有贵重物品，一直在那儿待着找什么呢？
正巧这时，男人结束了自己的搜刮，毫无预兆地转过身。
银白月光下，是那张熟悉的脸。
俞、立、伟。
俞澄在心里愤愤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顿时懵住。
她瞬间明白了。
喉口翻涌，难以压下的恶心呕吐感袭来，俞澄死死捂着嘴冲进卫生间。
作者有话说：
前面几章评论一下，可以抽奖的呦~
第42章 转折
弯腰干呕了好一会儿, 俞澄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少女眼里噙着泪，发丝因为方才的动作有些凌乱，表情松弛, 面色苍白，实在与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不符。
俞澄拧开水池上方的水龙头, 接了一捧凉水拍到脸上, 用一旁架子上的白毛巾擦干, 这才准备走出去。
她的手掌落在门把手上, 犹豫许久, 最终还是将门拉开。
客厅里空无一人, 月色比方才更莹亮。
她扭头看向阳台的某个角落，在确定俞立伟并没有将东西放回去后，移开视线。
俞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到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一闭眼，脑海里开始回放刚才见到的场景。
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话描述此刻的心情。
气愤？厌恶？又或者憎恨？
但好像, 她最想知道的是, 如果俞立民知道这件事会怎样做。
是选择一母同胞的弟弟, 还是选择自己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