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忍着小腹和右腿的疼痛，抬脚就要往下跑。
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从楼下响起，不断逼近。
已经没有退路了。
俞澄紧紧咬住下唇，一只手背过去摸上书包，将内侧口袋里的弹/簧/刀取出来。
“已经到家门口了怎么还往外走？”
曾经见过一面的刀疤男从下往上，一步步朝俞澄迈过来，将她逼得往上走。
与此同时，守在五楼门口的俞立伟也摇头晃脑朝她扑过来，只不过因为喝了酒，很容易便被俞澄躲开。
第45章 冬雨
天气阴沉, 北风鼓动。
楼梯间上方的玻璃被风吹得晃动，发出簌簌声响。筒子楼内光线昏暗，但却足够看清楚近在咫尺的人。
俞澄的手紧紧攥着弹簧/刀刀把, 警惕戒备地看着不断逼近的两个人。
许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俞立伟两只手抓着木制扶手, 脚步踉跄, 眯缝着一双小眼, 大着舌头说：“跑什么？还不快给你叔叔我开门？真不懂事！”
他说完这句, 扭头朝着站在下一层台阶上的何勇嘿嘿一笑, 打着酒嗝说：“勇哥, 别见怪！我们…嗝…马上就能…嗝…进去了。”
大概是知道俞立伟此刻已经醉酒，神志不清，何勇连平日里伪装出来的和善都丢掉。他撇撇嘴，嫌恶地将俞立伟拨弄到一边去，自己往上迈了两层台阶。
“你…是叫小澄吧。你叔叔喝多了, 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的嘴角挂着虚伪的笑, 扭了扭脖子, “天这么冷，醉酒的人也不能一直在外边冻着，先把他扶回你家？”
俞澄微微垂下垂下眼帘, 嘴巴抿着往后退了一步，拒绝之意十分明显。
何勇还想再说什么，被身后的俞立伟抢了先：“勇哥，这小婊子早就不知道被几个男人操过了, 跟她客气什么！我有家门的钥匙…”
俞立伟快速抹了洗把脸, 努力睁大眼睛, 在裤兜里摸索：“诶, 嗝…我的钥匙谁偷了…”
话还没说完便蹲在台阶上干呕起来，大张着嘴巴，一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
何勇眼皮耷拉下来，表情狠厉，剜了他一眼，低声啐了一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眼看要做的事都被俞立伟全盘吐露出来，何勇也不再伪装，舌头在嘴里顶了下腮，语气轻浮：“小姑娘，既然你叔叔都说出来了，我也不扯别的，只要你乖乖配合…”
“没错！好好听勇哥的。”几乎快要爬到地上的俞立伟抬手附和。
俞澄自始至终沉默着，一言不发。
她看着刀疤男一步步向自己迈近，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臂时，俞澄猛地将一直藏在身后的弹簧/刀捅出来，举在胸前。
锋利的刀尖遽然出现在眼前，何勇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他的眉眼带上一丝戏谑，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真的天真又可笑，居然试图跟两个大男人动武。
“怎么，你还喜欢玩点刺激的？”
俞澄极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心脏的跳动一下快过一下，握着刀把的双手也在不断发抖，她狠狠咬了一下嘴里的软肉，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在口腔中晕开。
“别再靠近，离我远一点！”
“离远点？那怎么行，远了怎么能让你爽呢？嗯？”何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又往前挪动一步，“我敢继续往前走，你敢把刀刺过来吗？”
瘫爬在地上的俞立伟扶着墙站起来，手上捏着一把铜黄色的钥匙，“何哥，别跟她废话！我这就把门打开，咱们先进去……”
何勇的目光被他吸引过去，轻啧一声，似是在感叹他终于干了件有用的事。
看着眼前两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俞澄的呼吸逐渐不稳定，眼前的所有景象扭转成黑白分明的漩涡，像是要把她吸进去。
俞澄闭了闭眼，用力晃了下脑袋，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那边，俞立伟正半弯下腰开门，因为喝了酒，钥匙始终塞不进锁眼里。
何勇暗骂一句脏话，一把将他手里的钥匙抢过去，嘴上说着：“开个门都不会，一会儿对的准吗？”
“嘿嘿，嗝…这不是…勇哥在吗！”被男人推开，俞立伟也没恼，直起腰朝俞澄走过来，伸手就要往她的身上摸。
握着刀把的手心冒出一层薄汗，俞澄调整了一下两只手的上下位置，猛地用力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盯着这个罪魁祸首，随后将微微弯曲的胳膊挺直，将手中的弹簧/刀送出去。
可惜，这本应一击命中的一刀被拧开门的何勇注意到，他一把将俞立伟拉开，让俞澄扑了个空。
尽管他看不上俞立伟，但也还不想因为这个闹出大事。
何勇抬起头看向依旧紧紧握着刀的俞澄。少女全身都在不住地颤抖，但眼神中的冰冷与阴鸷却让人凭空生出几分后怕。
见此情景，他挑了挑带有疤痕的眼眉，伸手就要去抢俞澄手中的弹簧/刀。俞澄躲闪不急，两只手死死攥住刀身，闭着眼胡乱往几个方向刺去。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何勇一下慌了神。
他会同意白天过来，一是因为俞立伟前一段时间带过去的东西确实有吸引力，勾得他几天睡不好觉。再就是因为俞立伟说这栋楼这个时间不会有其他人出现。早知道这样，他才不会选择冒险。
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补救。何勇一把抓住俞澄不断挥舞的胳膊，把她往屋子里拖。而俞澄听到这阵脚步声，着实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要开始大喊，在她快要出声的前一秒，何勇伸手将她的嘴捂住，只能发出唔唔的求救声。
似是察觉到了异样，楼下那阵脚步声蓦地变得急促，在俞澄快要被拖进去的前一秒，一道尖锐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响起，嗓音中满是绝望与不可置信。
“澄澄！”
世界像是在这一刻徒然安静下来，一切都结束了。
在看到来人的那一瞬间，俞澄卸掉全身力气，手中的弹簧/刀掉在水泥灰地面上，发出‘咣当’的声响。
看着站在下面的俞立民和赵蕾，何勇并没有再表现出多少惊慌失措。他松开抓着俞澄的双手，用力踹了像烂泥一样扒在墙上的俞立伟一脚，随后两手相对拍了拍莫须有的灰尘。
俞立伟被这狠狠的一脚踹清醒，刚要发作就看到楼下脸色阴沉如黑炭的两人，一瞬间酒醒了。
他对着俞立民讪讪笑了一下，“哥，嫂子，你们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怪突然的。”
‘嘭’的一声响——
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包摔落在地上。
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大跨步往前，来到俞立伟和何勇面前。垂在身侧的宽厚手掌攥紧成拳头，猛地朝何勇的脸上砸去，只一下，何勇的嘴角就肿了。
他没有反抗，舌尖顶了顶牙淬出一口血，一脸无所谓地站在原地。
直到现在，被方才所见场景砸晕的赵蕾终于回过神。她将手上拎着的行李甩到一边，冲到楼上，将失力后瘫坐在地的俞澄扶起来带回家里，关门前又朝那两个人渣吐了口唾沫。
回到家里，赵蕾搀扶着俞澄，让她坐在沙发上，随后半蹲在她面前，握着俞澄冰凉的手背快速搓弄。
看着眼角低垂，嘴巴微张，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一个表情的女儿，赵蕾快要急死了。
她伸出双手，拖住俞澄的下颌，将她的脸抬起来。对上那双失神的，眼底通红的眸子，赵蕾只觉得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用大拇指在俞澄的脸上摩挲几下，看着俞澄的眼睛，近乎绝望地说：“澄澄，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快说句话啊！”
半晌，俞澄仿佛听够了歇斯底里的喊叫，缓慢掀起眼帘，底下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直直看向赵蕾，嘴角扯动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只听她嗓音平静，轻声问道：“妈，你后悔了吗？”
大概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外面皮肉相撞的声音终于停下来。
几分钟后，门开了。
俞立民拎着两个大大的行李包，气喘吁吁走进来。他将手上的东西放在茶几旁，随后坐在沙发上沉默着，一言不发。
一支接着一支的玉溪被点燃，白色烟圈升到半空中，没一会儿便散了，只是刺鼻的烟味却留了下来。
许久，俞立民把烟盒里最后一支烟抽尽，将烟蒂用力按在玻璃烟灰缸里。
他低下头，两只手抬起来在头皮上用力抓挠两下，又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那把遗落在地的弹簧/刀，“怎么还买了这个，碰上他们这样的人就赶紧跑，你打不过，最后弄伤的反而是自己。”
“对呀，你爸说的对。”那刀刃上沾着点点未干的血迹，赵蕾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遇到这种事，你就赶快跑，不能因为这样的人渣杂碎毁了自己的下半辈子。”
听了两人的话，俞澄冷笑一声，“跑，然后呢？”
“然后？”赵蕾被她这话问懵了，“然后告诉我们，我们……”
没等她说完，俞澄又说：“告诉你们？我没有告诉过你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做的？”
俞澄的眼底尽是凄凉。
看着默不作声的两个人，她猛地站起身，解下背上的书包，从里面的暗层中抽出厚厚一沓对折起来的A4纸，用力扔向半空。
白纸在空中不断摇晃，最终凌乱地落在地面上。几张正面朝上的白纸上，彩印出来的信息截图明晃晃挂在上面。
俞立民只拿过其中一张来看了一眼，随后就放在一旁，用力捏着自己的鼻梁。
“告诉你们？你们的做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能做什么？”俞澄轻笑出声，随即猛地拔高声调，“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的内衣落在哪个男人手里！”
“你们说会帮我解决，你们要怎样解决？”俞澄摇摇头，失望垂眸。
“你们根本不会站在我这边。”
她的这句话很轻，就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
俞澄说完，背上书包，将那把刀揣进口袋里，神色恹恹回到自己房间。
作者有话说：
求个评论~预计下章结束，最多下下章OvO~
第46章 矛盾
回到卧室, 俞澄随手将书包扔到书桌上。
窗外，已经掉光叶子的梧桐树枝在风中摇晃。俞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而后盯着窗外发呆。
默然良久, 她将一直掩在袖子里的半个手掌伸出来，举到眼前细细打量。
一道极深的口子出现在左手靠近手腕的位置, 黑红色的血迹已经凝结干涸, 是方才用力抓紧弹簧/刀时不小心割伤的。
俞澄盯着伤口思索片刻, 从书桌抽屉里取出常备的几样东西, 医用酒精球、镊子和纱布。
她用镊子夹起一块酒精棉球, 动作粗暴地贴上自己的手掌心, 用力擦拭着已经黏在伤口上黑色血痂。棉球里的酒精在这个过程中被挤出来不少，顺着掌心手纹纹路，流进外翻的伤口里。
俞澄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又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一向怕疼的她眼眉都没皱一下。在换了五六个棉球后, 染血的手掌终于被清理干净, 俞澄放下手中的镊子, 将纱布一层一层缠在手掌的下半部分。
做好这些，她又将酒精倒在扯下来折叠整齐的一小块纱布上，用它擦了擦拿回来的弹簧/刀。
与此同时, 手机来电铃声响起，打破此时的静寂。
是越骞。
默念过无数次的名字出现在脑海，俞澄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郑梓怡提到的事。
不排除郑梓怡有可能撒谎，但只要有一点越骞已经完全知道的可能性, 俞澄都不想再面对他。
桌面上的手机不断响震, 俞澄沉默着一动不动, 看着屏幕亮起又息灭, 反反复复，大概有四五次。
最后一次屏幕息灭，许久不见再次亮起，俞澄闭上眼睛将脑袋耷拉下去，肩膀也放松下来。
只是，明明应该松一口气，她却感到无比失落与后悔。这种感觉就好像被人从心脏上剜去一块肉，留下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盯着漆黑一片的屏幕，发疯一般抄起手机，用力长按下锁屏键，将手机关机。
一向不喜欢的冷处理，在眼下看来，却是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式。
窗外本就灰蒙蒙的天彻底黑下来，俞澄这才惊觉，她已经维持着一个姿势在这里坐了许久。
伸手摸了摸已经瘪下去的肚子，尽管最近的一餐是在早上，她依旧没什么饿的感觉。
屋子里很黑，俞澄正要站起身摸黑去开灯，一阵敲门声响起。
赵蕾小心翼翼的，带着试探性的询问传来：“澄澄？吃饭了。”
俞澄垂下眼帘，在黑暗中一步步往门口的方向挪步。
这短短的一段距离，她沉默着，却让赵蕾慌了神，更加用力拍了两下门，语气紧张地喊道：“澄澄？澄澄！你……”
话没说完，俞澄已经先一步将门拉开。
四目相对，赵蕾当即顿住，抿了抿嘴唇，轻咳一声解释道：“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怎么不开灯？”
“没事，开灯太亮了。”
言罢，俞澄转身走进卫生间洗手。
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动筷子。
俞立民将手上夹着的烟掐掉，沉着嗓子说：“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俞澄始终耷拉着眼皮，视线落在自己碗里的米饭上，只夹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盘菜吃。
晚饭过后，俞澄刚要回房间，就被俞立民喊住。
“小澄，你过来一下，我和你妈想跟你商量一下。”
闻言，原本背对着他们的俞澄足尖一顿，转过身走了两步，坐在沙发上，平静地望着他们：“商量什么？”
俞立民伸手给自己点了支烟，猛抽两口，说：“今天下午的事，我知道你很生气，也确实应该追究责任。”
他这句话说完，俞澄脸上的表情微微松动，嘴巴无声张合两下，正想说话，又听见俞立民话锋一转：“但是，咱们也得考虑一下现在的情况。一方面，你还在上学，我和你妈还在外边工作，如果真的闹大了，以后他彻底缠上你怎么办？”
“另一方面，就是你奶奶。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上回听到你叔…立伟被抓进局子的事就生了一场大病，如果再把这事捅出来，她的身体肯定撑不住。”
俞立民一直观察着俞澄脸上的表情，谨慎措辞道：“所以，我就想着，先不计较这个事了，好不好？今天下午在楼道里，我已经教训过他俩了，他们也跟我保证过不会再骚扰你，以后…”
从他说要考虑现在的情况开始，俞澄看向俞立民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不相信这会是一个父亲说出来的话。
不相信，这是一个父亲，在知道自己的女儿遭遇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性骚扰，又差点被强行侵犯后，想出来的所谓的最佳对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