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回到家,俞澄没有把东西放进厨房,而且拎回了自己的卧室。
这一阵折腾过后,已经一点。
俞澄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黑沉的天空,思索片刻后拿上雨伞走出来。
果不其然。
刚出门没多久,天空飘起细密的雨丝,淅淅沥沥,却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俞澄赶到池塘边的亭子时,已经有一个身影在那里等着了。
他面对着池塘,看着雨水打过,不断泛起涟漪的水面,安静地站着,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身后有了声响,男生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来人。
被如此灼热的视线盯着,俞澄丝毫没有慌乱,朝一旁的空地甩甩手,抖落雨伞上的水滴。
整理好一切,她抬起头,直视站在眼前的男生:“想听我当面说什么?”
越骞低下头,往前迈了一步,想要去抓俞澄垂在身侧的手,可惜被她躲开。
看着落空的掌心,越骞自嘲一笑:“俞澄,有什么事不能明明白白说出来吗?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说,我可以改。”
“你没有哪里不好,也不需要改。”俞澄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间满是雨中土地的味道,“是我的问题。我根本就不喜欢你,第一眼就不喜欢,不管你怎么改,都没用。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越骞看向俞澄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不可能!你明明……”
“因为那都是我在利用你!我理科成绩不好,你是年级第一,又刚好是我同桌,还他妈凑巧喜欢我,我当然要利用一下!听明白了吗!”
俞澄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经过雨幕的阻隔,声音不大,落在越骞耳朵里,却格外刺耳。
又是一阵风起,将本就倾斜落下的雨滴吹进来,打在越骞的右半身,与黑色的冲锋衣融为一体,看不见踪迹。
越骞嘴唇不受控制的动了动,肩膀也在轻颤,他哑着嗓子说:“俞澄,不说违心话很难吗?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想法。”
俞澄看着男生,嘲弄一笑:“越骞,接受事实很难吗?承认自己被我耍了很难吗?别太高看自己,不是你付出,我就要喜欢你的。”
“好了,想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你自己看着办。”
撂下这句话,俞澄一手揣兜撑开伞,走进雨幕,不再看身后僵在原地的男生。
揣进口袋里的手紧紧握住那把犹豫许久都没拿出来的折叠伞,俞澄不由加快脚步,消失在越骞的视线里。
既然决心要断,那就断得干干净净。
另一边,越骞看着俞澄一步步走进雨幕,一步步远离自己。
伸出的手只能将僵硬地停在原地。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再追上去恐怕会让俞澄更加厌烦自己。
他足尖一转,绕过围栏,来到亭子外侧。上半身像是有千斤重,将他的腰压下来,无力地靠坐在亭子的柱子旁。
雨越下越大,越来越多的雨点打在越骞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浇透了。
可他依旧毫不在意,目光落在眼前池塘的水面上。
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水面,被雨水捶打,惊起一个个巨大的水花。
冬天来了,那些秋天躲在水底没有被人捞上来的金鱼都已经冻死了。
越骞在那里坐了许久。
他终于明白,不是所有事都会在他预料的范围内。
金鱼也有自己的性格,不一定会愿意游进他提前布置好的鱼缸。
又或许,只有他这样。只要俞澄稍微勾勾手指,对他笑一笑,他就会心甘情愿地上钩。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越骞一步步走进雨里,一步步走回家。
在他走过小路的分岔口后,一道本应早已消失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俞澄撑着伞,隔着雨幕,静静凝望那个逐渐模糊的身影。
伞是被她亲手推开的。
从此,世界只剩暴雨倾颓。
回到家后,俞澄随手将雨伞靠在玄关的木桌旁,而后换鞋走进去。
长宁的冬天有地暖,屋子里只穿单衣也不会冷。
俞澄洗了个热水澡,将衣柜最底层的木盒取出来。里面是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蕾丝材质,价格不菲,是俞立民的公司没破产前给她买下来的。
当时俞澄还很小,赵蕾开玩笑说,留着以后成人礼穿。
后来,又因为种种原因,这件衣服被压在最底下,再也没有取出来。
俞澄将衣服换好。
一字肩的领口完美将她的锁骨显露出来,俞澄伸手解开扎起来的头发,看着落地镜中的自己,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出门前放在放桌上的袋子没动地方,俞澄将它取下来,随意坐在地上。
已经冷了的年糕有些硬,俞澄毫不在意,依旧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即便肚子很撑很撑,她还是坚持把拿过来的东西吃完了。
在此期间,家里的门打开,关上,又打开,再关上。
赵蕾回来,给她做完饭,随意交代了两句就又走了。
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俞澄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天一点一点黑下来,窗外的大雨也慢慢转停。楼下邻居家的女儿将窗户推开,惊呼一声:“妈!雨停了!开始下雪了!”
原来今年的除夕也有一场雪。
俞澄轻轻笑了一下,她忽然觉得嘴里全是苦味,胃也不舒服,好像不管怎么努力,一切都在不停地往坏方向发展。
不过,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长时间靠坐在窗前,腿脚有些发麻。俞澄强撑着一旁的椅子站起来,一把将窗帘拉开。
透过窗户,借着路灯的光芒,俞澄看见大片大片洁白的雪花飘落,落在地面上。
只可惜,因为刚刚下过雨,雪花落下来便融化,与地面上褐黑的泥水混在一起,再难分辨。
俞澄站在窗前静默良久,久到听见了家家户户的鞭炮声,看到了不断绽放在天际的烟花。
屋子里依旧冷冷清清,她再次跌坐下来,靠着窗户下面的墙壁。
很意外,虽然下雪,但今晚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透过拉上的白色纱帘,影影绰绰,照在俞澄眼前的地板上。
她抬起左边的手臂,举到月光下。上面印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时间远一点的是米白色,时间近一些的是棕褐色、嫩红色。
俞澄拽过一旁的外套,从里面取出昨天收起来的弹簧/刀,随后用力划下。
血一滴接着一滴落下,将纯白的裙摆染红。
这种血液从身体里流出来的感觉熟悉又陌生,俞澄举起来的胳膊落下,无力砸在身前的腿上。
身体好像在慢慢变冷,俞澄只觉得自己的大脑越来越沉重,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新年的钟声。
她抱着一早放在身旁的木匣,里面装着两个钥匙扣,几张小纸条,以及今夏从地上捡来的五颗梧桐果。
她颤抖着指尖,摸上那个笔记本。
最后一页的日记上写着——
来年夏天,希望能和越骞在一起。
俞澄费力地扯动了一下唇角,手指蘸着血将这一句挂掉。
已经没有机会在一起了……
彻底失去意识前,俞澄许下最后一个新年愿望。
希望越骞平安顺遂,开心自由。
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新年晨曦的第一缕光撒向人间,带着冷意,落在俞澄的身上。
或许是上天想要看她多挣扎一段时间,所以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俞澄缓慢睁开眼睛。
手腕上的伤口很深,但也已经凝结不再流血。
她在黎明到来时获得新生。
—《梦境返航》校园篇完——
作者有话说:
谨以此校园篇,献给青春里鲜活热烈的少年。
预想中的千言万语,我只留给自己一句,该放下了。
第48章 照顾
前尘往事尽显, 俞澄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一片虚无之中,她仿佛又看见了那道一直守在冬青花坛边的身影。
再次醒来,入眼是白茫茫的一片。制氧仪在头顶咕噜咕噜冒着泡, 浓郁的消毒水味充斥在鼻间,俞澄不由得皱了皱眉。
头顶的白炽灯亮着, 窗外漆黑一片, 看来已经是晚上了。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只是轻轻动了一下, 全身酸痛感来袭, 像是有人将她每一寸骨头都敲碎了一样。
“你醒了?刚好到换药的时间了。”
一个小护士推门走进来, 手上端着一个盛满医药器械的托盘。
“换药?”俞澄先是疑惑,继而凭着感觉伸手摸上自己的额头。
意料之内,缠着一圈绷带。
“不用太担心,主任给你做了仔细的检查,等伤口好了, 慢慢养一养, 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
护士将她头上绷带解开, 用碘伏棉球轻柔地擦了几下,然后开始上药。
闻言,俞澄突然想起,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似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
她不由发问:“送我来的人…已经走了吗?”
“他……”
护士刚开口说了一个字,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进来,手上拎着一个银白色饭盒, 看样子像是从家里打包过来的。
越骞大步走进来, 将饭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站在那里看着护士帮俞澄把绷带缠好。
很快, 病房里只剩下俞澄和越骞两个人。
俞澄慵懒靠在竖起来的枕头上,眼眸低垂,余光却又注意着身边的男人。
“感觉怎么样?”
两人之间的僵局还是被越骞先行打破,他随手将一旁的椅子抓过来,坐在俞澄病床前,将点滴的流速调慢。
“还好,没什么大问题。你今天…怎么也在临大。”犹豫许久,俞澄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越骞往左侧探身,将方才放到桌子上的饭盒拿过来,一一摆在从病床一侧抽出来的小桌板上:“项目合作,约好今天洽谈。”
“这样啊。”俞澄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不然你以为呢?”越骞将手中的筷子递过去,“快吃吧。”
“谢谢。”
碗里的鸡汤香浓,肉也软烂,俞澄吃起来却觉得没滋没味。
她恍惚记起,在救护车上的一小段时间,她曾短暂恢复意识,似乎抓住了一个人的手。想到这里,俞澄侧头看向越骞。
男人低着头看向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轻点,应该是在回消息。
“怎么?不合胃口?”越骞抬眸看过来,眼神中带着戏谑。
俞澄慌乱摆手摇头:“啊,没有。”
“那你怎么不吃饭,一直盯着我看啊。”越骞将手机收起来,揣进口袋里,又把椅子往病床前挪动一小截距离,胳膊肘撑在病床上。
他直勾勾看向俞澄,半晌后了然挑眉,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喂你。”
他说着,伸手就要把筷子勺子接过去,俞澄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吃晚饭。”
“如果没有呢?”越骞说,“你要邀请我跟你一起吃吗?”
他的目光落在桌板的母鸡汤上,俞澄的脸‘蹭’一下变红了,不知该怎样解释。
正巧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一个身穿西装,头带着鸭舌帽的老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小姑娘。
俞澄紧忙从一旁的纸抽里抽出纸巾擦擦嘴,给来人打招呼:“师父,小瑶。”
“诶,小澄,快躺好。”赵坤良把想要下床的俞澄按回去,“所里给你放半个月的假,你就好好休息,安心养伤。”
“不用,师父,我没什么大事。”俞澄想也没想便拒绝,“而且我手头的项目正是关键时期,不能耽误。”
赵坤良摆摆手:“你不要想这么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九天焊接研究所虽然要求严格,但是从来不会压榨员工的。”
听了他这话,俞澄眉心微动。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天的赵坤良有点奇怪,就好像…在极力表现出研究所很通情达理。
可是完全没必要啊,这里又没有过来抽查的领导。
俞澄虽然心中疑惑,但面上并未表露出半分。
下一秒,赵坤良脸上挂着比平日更盛的招牌式微笑,转头和坐在她身边的男人搭话。
赵坤良:“越总,今天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越骞:“举手之劳。”
俞澄:“……?”
什么意思?
越总?
像是读懂了俞澄内心的想法,赵坤良及时解释:“小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研究所的新晋投资人,主要是新能源研发这一部分,也是他把你送来医院的。”
听了这话,俞澄震惊,久久不能出声。
一旁的越骞解释道:“嗯,我们认识。”
“认识?”赵坤良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以前怎么没听小澄提起过啊。”
越骞不动声色看了俞澄一眼,缓慢解释道:“我们是高中同学。”
赵坤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正好,到时候可以安排小澄负责新能源研发的跟进。”
“啊?”突然被点到名字的俞澄心中一惊,“可是我之前没有负责过这方面的研究,没有经验。”
“没事,谁不是慢慢学的呢。”赵坤良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再说了,我记得你本科毕业论文是和新能源有关的,当时查了那么多资料,也不算门外汉了。”
赵坤良这样说,俞澄再无拒绝的理由,只得点头应下。
一直安静坐在一边的秦瑶凑过来,关切询问俞澄的情况。
两人只说了几句话,就被守在一旁的男人打断:“时间不早了,医生说伤了脑袋需要好好休息。”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谁都能听得出来。
赵坤良和秦瑶起身告辞,临走时再三嘱咐俞澄注意调养身体。
看着三人同时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俞澄将双手捂在脸上,直愣愣地倒回病床。
须臾过后,身侧似乎有塑料间相互摩擦的响动。俞澄下意识把手放下来,抬眼去看。
视野内,越骞单手将秦瑶放在病床左侧桌子上的花束拎起来,转身就要走。
俞澄撇撇嘴,质疑道:“喂,你拿我的花干嘛?”
“医生说了,伤了脑袋不能闻到浓郁的花香,否则容易变傻。”他说完径直走出去,留下俞澄一人在原地捶床。
她根本不相信!
哪个医生还会管病人闻不闻花香?
肯定是越骞在胡诌!
一直到越骞两手空空返回来,俞澄依旧怒视着门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