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这东西吧,就像夫妻,讲究的是水乳交融,你我不分,只可惜,皇上这辈子都感受不到。
魏佳伶边涮菜边发呆,冷不丁被皇上叫了一声:“这是什么?”
皇上筷子里夹着一块方方正正的肉片,方才他已经吃了好几片,只觉得爽口且有嚼劲儿,如今略有几分饱了才想起来问这是何物。
这……魏佳伶有些不好直说。
当下猪肉又叫豚肉,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像这些内脏之类的更是被称为下水,更是低贱。
而皇上所夹的这块肉是大肠,是用来装猪污秽之物的,别说这等东西不能呈给皇上吃,便是寻常小宫女提起这东西来都直皱眉,也就那身份低下的小太监偶尔会尝一尝。
魏佳伶试探道:“皇上您觉得好吃吗?”
“味道不错。”皇上细细回味着将才空中的滋味,弹齿有嚼劲,味道浓厚,比他最开始吃的肉片味道好多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魏佳伶低声道:“这是……猪大肠。”
皇上手中的筷子一滑,那可怜的猪大肠“啪嗒”一声重新溅回那牛油锅里,从差点入皇上直口到重新回归原处,这落差可不是一星半点。
魏佳伶瞧皇上面上先是一怔,再是有几分作呕之意,忙道:“皇上放心,这猪大肠是御膳房送来的,嫔妾仔细检查过,洗的极干净,嫔妾又将它卤过的……您放心好了,很干净。”
可就算她这样说,皇上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沉声道:“你可知道,朕向来不吃这些内脏之物?更何况这脏东西……”
第38章
魏佳伶腆着笑道:“嫔妾不过小小一常在, 实在不敢窥探皇上喜好,自是不知皇上不喜这些。”
“只是嫔妾以为人生在世间,不该以固有的思想去评判世间万物, 凡事都该尝一尝试一试, 况且方才皇上不是挺爱吃这猪大肠的嘛……”
她到底不是个傻的,瞧着皇上面色阴沉沉的,这才岔开话题:“对了,皇上可吃过菌菇火锅?云南的菌菇火锅也好吃,等着明年开春嫔妾做给您吃!”
“不光菌菇火锅,还有酸汤火锅, 潮汕火锅,米粥火锅,椰子鸡火锅……到时候嫔妾都做给您吃。”
皇上脸色这才微微好看了些, 方才他见着魏佳伶挽袖替她涮肉时, 愈发觉得她动人清丽, 正欲吃完火锅说看在她近日如此劳心劳力的份上晋一晋她的位份。
可就因着方才那几块猪大肠,皇上不知自己是吃多了撑得慌, 只将责任归咎于猪大肠头上,打算将这事儿晾一晾:“椰子鸡火锅是什么东西?能吃吗?先前海南那边倒是送了些椰子过来,说是能清热解毒,朕尝过一次, 味道一般,做出来的火锅想必也是不怎么样的。”
魏佳伶笑着道:“味道还不错,春夏吃还行,若倒是夏日本就易上火, 若是时常吃这牛油锅子只怕更加上火。”
皇上只觉得言之有理, 心底对这椰子鸡火锅也有几分期待来。
接下来这一整晚, 火锅的香气萦绕整个景仁宫,以至于皇上夜里做梦都还梦见自己在吃锅子。
当然,这对皇上来说可不是什么美梦,因为晚上火锅吃完后,魏佳伶间他心情大好,还说起四川一带人不光爱吃猪大肠,连鸭肠,猪脑花,兔头,鸭下巴之类的东西都不放过。
这梦里啊,他跟前的牛油锅子沸腾不止,可偏偏桌前只摆放着这些稀奇古怪的菜色……怎不算噩梦?
皇上活生生被吓醒了,睁开眼一看却见魏佳伶的手横在自己心口,也难怪他会做噩梦。
皇上就不知道魏佳伶一个姑娘家家的,这睡相到底随了谁?难道从前嬷嬷没有教过她吗?
一大早醒来,皇上心里还是有几分怒气的,可抬起她的腕子想了想还是轻轻放了下去,更是低声喊了王进保进来伺候,更对着打算叫醒魏佳伶的木槿道:“不必了,就让她歇着吧!”
如今时候尚早,距离魏佳伶起床去长春宫请安还有些大半个时辰。
皇上这般客气,魏佳伶起床时却被吓了一跳,听闻木槿说是皇上的意思,只道:“……这怎么能行?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叫那些人知道皇上一大早起床上朝,我还在床上睡着,只怕这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以后皇上不叫你喊我你也别反着她的意思来,站在我身边咳嗽几声,大声点,我保准能醒!”
木槿连声应下。
魏佳伶穿戴整齐后匆匆赶去长春宫,却万万没想到见到了传闻中的舒嫔。
这舒嫔她虽未曾见过,却也听裕常在与丹泉说过几次的,说此人容貌姣好,算是今年二月那群秀女中容貌最为出众的,嗯,如今一看,她虽觉得舒嫔的确是容貌出众,可想必是一身素淡的缘故,瞧着远远比不上她姐姐富察福晋。
因舒嫔是有过之人,今日来的很早,魏佳伶在看她的同时,她也在不动声色打量魏佳伶。
从前她得宠时可谓是与高贵妃分庭抗礼,可如今魏佳伶远不知道将高贵妃甩的有几条街远。
舒嫔含笑道:“你就是魏常在吧?”
魏佳伶只能请安道:“是,嫔妾见过舒嫔娘娘。”
舒嫔眉目中与富察福晋有几分相似,那份世家贵气是一样样的,哪怕她小心隐藏,这神色中的倨傲也是藏不住的:“本宫原先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听说过你,说是如今各宫妃嫔都效仿于你,一个二个闲来无事便往厨房里钻,陈贵人差点还烧了厨房了……”
不光如此,她更是差人打听到说皇上最近爱喝什么南瓜粥,不光是内务府是一瓜难求,各宫时时刻刻都熬着南瓜粥,以备皇上突然来访,就连御膳房每日都会做一道南瓜粥送上去,惹得皇上训斥后,御膳房这才没有继续。
魏佳伶笑着接话:“嫔妾是从小就对这些有兴趣,故而厨艺上有些擅长。”
舒嫔哂笑道:“哦?是吗?本宫还以为是你从内膳房出来的缘故了。”
人群中已有人憋不出笑出声来。
在她们看来,魏佳伶这般被舒嫔落了面子真真是丢脸。
魏佳伶却觉得没什么:“是,说起来嫔妾还得谢谢内膳房,若不是从前在内膳房里头闲来无事多家钻研,只怕手艺也不会成今日这般样子。”
舒嫔满脸讥诮,懒得与她接话,在舒嫔看来,与她这样的人搭腔简直是自降身份。
很快皇后等人就一一露面,满屋子是寂静无声。
皇后原是打算将舒嫔关到年前的,好叫她好好长长记性,可皇上有皇上的考量,她便照做,但当着众人,她还是免不得狠狠敲打舒嫔一番:“……从前一事舒嫔你既知道错了,那本宫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同为妃嫔,同居一室,也是缘分一场,若是再叫本宫听到类似事情再次发生,本宫绝不姑息!”
舒嫔起身,早已不见方才对着魏佳伶时高高在上的模样,柔声道:“是,皇后娘娘的话臣妾记下了,今日臣妾知晓自己解了禁足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裕常在跟前赔了不是,幸好裕常在大人大量,原谅了臣妾,不然,臣妾真是没脸见人了。”
皇后的眼神落在裕常在面上,见裕常在微微一笑,似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心里是微微叹了口气:“本宫是六宫之主,这后宫中若有大大小小的事儿,你们都可以来寻本宫的。”
众人轻声称谢。
魏佳伶倒是有些心疼裕常在,方才裕常在虽表现的像无事发生一般,可她却听丹泉说过,这些日子裕常在时常做噩梦,有的时候梦见舒嫔害死了那只叫松子的猫儿,有的时候梦见舒嫔变本加厉报复裕常在……可明面上,裕常在依旧是云淡风轻,甚至不敢多言一句。
等着出了长春宫以后,魏佳伶专程与裕常在结伴而行:“……若是您觉得松子放在钟粹宫不安全,我可以先帮您养一阵儿,等着舒嫔娘娘真叫如她所说那般大度后,我再将松子送回去也不迟。”
裕常在只摇摇头:“不必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只愿舒嫔娘娘能说到做到,若她真是说一套做一套,那是松子的祸,也是我的祸,靠躲怕是躲不过去的,没得将你也连累了。”
她只当魏佳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她却是见识过舒嫔的手段与心狠手辣的。
魏佳伶瞧着舒嫔所乘的步撵似朝着景仁宫方向而去,仔细一想,这次想起来原先纯妃好似与舒嫔有几分交情。
呵,叫这样一说,她倒是觉得该叫小夏子再多行动几日的,免得放纯妃这等人出来作孽。
舒嫔的步撵很快就停在了景仁宫门口,可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瞧纯妃,而是先去西偏殿晃荡了一圈,若换成从前啊,她定要好好狠狠在西偏殿刷一通威风,可想着姐姐富察福晋递进宫的话,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昔日柔弱漂亮的纯妃竟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当即被吓了一跳。
今儿一大早宫人并没有在正殿门口发现那枝海棠花,纯妃是心情大好,也不苦着一张脸了,有气无力道:“……你别担心,想必是昨晚上皇上差人送来那卷佛教的缘故,脏东西没有找过来,本宫看啊,这脏东西以后也不敢来了,本宫这身子也定能一日日好起来。”
说着,她咳嗽几声才道:“倒是舒嫔你,从前本宫就劝过你要你莫要风头太盛,树大招风就是这个理儿,可惜从前你不肯听本宫的,如今出来了就好,待旁人和气些,特别是那魏常在,就连本宫都在她手上吃瘪过好几次。”
她太清楚舒嫔这样人的性子了,从小在家中是娇生惯养的,你越是不要她做什么,她就越是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舒嫔一听这话冷声道:“哼,臣妾看那人就是个狐媚子,您暂且看着吧,臣妾自有法子对付她。”
若说从前她觉得纯妃对她是虚情假意,有利用她的心思,可经过软禁一事后,却叫她看明白了后宫中的世态炎凉,从前一个个捧着她的人在她软禁后不知踪影,唯有纯妃时不时派人送些吃食进去,更是提醒她若能见到皇上或皇后,定要好好认错……就像她亲姐姐似的。
就连她这次能得以解除禁足一事,姐姐四处碰壁,唯独求到纯妃跟前,纯妃不仅分毫好处不收,还说愿意尽力一试。
没过一日,她就被放出来了。
这让她觉得定是昨儿皇上前去看望纯妃时,纯妃帮她美言几句的缘故,看样子纯妃虽不如从前得宠,可到底是诞下皇子的人,说话分量就是不一样……
殊不知这件事是歪打正着,纯妃更是乐意见她如此蠢笨,明面上却还虚情假意劝她几句。
舒嫔却是打断她的话道:“就连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是她?从前是臣妾刚入宫不懂事儿,以后定会小心些的,定会好好收拾她!”
在她看来,若将魏佳伶收拾了,皇上定又像从前一样宠爱于她。
可她却没想过,要是皇上真的怜惜她,怎么会这么长时间才将她放出来?
第39章
魏佳伶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得罪了舒嫔。
不过就算她知道, 她也不会在意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后宫中继南瓜羹热潮后又掀起了火锅热潮,毕竟皇上就是紫禁城中的风向标,他喜欢什么, 大家便跟着投其所好。
一时间, 内务府的铜锅是供不应求,整个紫禁城里处处都萦绕着一股子火锅味儿。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火锅虽好,但不能贪多。
况且皇上尝过魏佳伶所做的牛油火锅后,就连御膳房送的锅子都瞧不上眼,更何况各处的小厨房?
各处宫殿小厨房里头的宫女是头一次听说什么牛油火锅, 只当皇上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时间皇上一看到火锅就直皱眉,吃的嘴角起了燎泡。
这事儿传到魏佳伶耳朵里, 她只觉得好笑。
木槿更没好气说那些人是东施效颦。
魏佳伶却道:“装模作样也好, 东施效颦也罢, 都随她们去吧!”
在她看来,这些人有事忙活, 后宫中倒能清净不少。
可她万万没想到,很快裕常在又病了。
虽说裕常在一贯身子不好,可如今这舒嫔刚被解禁,裕常在就病了, 她实在不能不多想。
魏佳伶前去看望裕常在时,瞧着她一张脸色苍白,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甘泉守在一旁泪眼婆娑的,就连她平素养的猫儿松子也寸步不离, 十分有灵性。
魏佳伶趁着裕常在喝药时, 只问起甘泉来:“……裕常在这病, 是不是与舒嫔有关系?若是的,你只管与我说实话,她舒嫔不过小小一嫔位,就算家世优渥,可上头还有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在了,怎么能任由着她这般无法无天?”
一说起这事儿来,甘泉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簌簌落下:“这事儿明面上瞧着与舒嫔娘娘可没关系,是裕常在的弟弟出了事儿。”
听甘泉这么一说,魏佳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裕常在虽家世寻常,但从小家中和睦,还有个龙凤胎弟弟,从小姐弟两人感情甚笃,可就在前几日她那弟弟骑马时叫人冲撞了,竟从马上掉下来摔死了,世上最难受的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裕常在的额娘一听说这事儿当即就昏死过去,没过几日也跟着儿子一并去了。
按理说裕常在虽不算得宠,却也是宫中妃嫔,她的弟弟出了这般大事儿,若真想要细察,怎会查不出背后之人?
可都过去了三五日,那背后之人竟像是活生生消失不见一般。
说起这事儿来,丹泉哭的是泣不成声:“……天子脚下,怎会有人如此大胆?分明就是有人刻意为之,不是舒嫔还能是谁?您是不知道,当初舒嫔解禁之后看到我们家主子说什么?她说叫我们家主子别得意,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越说,她哭的是愈发厉害:“您听听这叫什么话,好像是咱们主子先对不住她似的,可偏偏这事儿根本没法说理!”
有道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说的就是这个理,就算裕常在弟弟能躲过这一次,就冲着舒嫔那锱铢必较的性子,只怕还有下一次,下下次!
魏佳伶正欲安慰丹泉几句,却听到里头传来裕常在那剧烈的咳嗽声:“魏常在……你且进来,我有几句话与你说。”
魏佳伶只好与丹泉先进去。
喝了药,裕常在似精神强了些,她瞧了眼丹泉道:“这几日倒是辛苦你们了,你们先下去歇歇,我有几句话要与魏常在说。”
丹泉只好抱着松子,将屋内人都带了下去。
待屋子里没了人,裕常在才咳嗽着道:“丹泉这丫头是个嘴快的,只怕早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与你说了吧?”
魏佳伶点点头:“她也是好心。”
“她啊,的确是个心肠好的!”裕常在憔悴的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你也知道,我性子向来是个绵软的,当初刚进宫时就是这般,丹泉刚拨到我身边伺候时也不是这般模样,这泼辣的性子都是被逼出来的,不然,我们主仆还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若不是有她在,只怕我都死了好几回了。”
魏佳伶忙道:“好端端的,您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丹泉是好的,您也是好的,以后啊,你们主仆俩的好日子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