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想不到这么多年不见，你弱成了这样。”程昭阴阴笑了起来，“真是不进反退啊，履霜。”
柳棉微微睁大眼，嘴唇翕动，刚一张开，“程昭”迅速抽剑再刺！
这一剑，却刺了一空！
这次轮到“程昭”瞪大眼。
在他难以置信的注视中，本该被他劈成重伤的柳棉像水一样散开了。
她身上浓烈的色泽——白的肤，黑的发，红的血……全都像滴进水中的色彩，刷地融进周围白色的雾气中。
水雾被这些色彩染成了五颜六色，柳棉本人却消失了。
一道不辨方向的女声响起，既像在人的头顶，又像是在脚下，更近似在正前方：
“那倒没有。我在合欢宗还是学到了不少新技能的。”
比如这招名为“镜花水月”的幻术，就是合欢宗掌门黎归在拜访玄元宗之前，交予她的。
说是合欢宗历代最强法术，具备消耗低、难察觉、很真实等多项优点，唯一的缺点在于难掌握，合欢宗历代弟子中彻底掌握的不超过十个人。
当时，柳棉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难掌握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柳棉还记得，她说出那句话以后，黎掌门的表情十分精彩。
不过她也没夸大，在见识过狐妖强大的幻术后，她就对这门手艺产生了些许兴趣。
也多赖亲身经历过狐族幻术，柳棉掌握起“镜花水月”来，堪称得心应手，如臂使指。
嗯，她跟黎掌门报告，她已经完全掌握的时候，黎掌门的表情同样非常精彩。
就跟现在“程昭”脸上的表情一样。
为了让这位老兄的情绪再激烈一点，表情再精彩一些，柳棉头也不回招呼那位还站在盲肠山道上的青年：“剑尊大人，你那边还没好吗？”
话音刚落，白纱一样的山雾便被一阵剑风逼退，海浪退潮一样散开。
散去的雾气背后，先前那名青年已经倒在山道上，身边站着一名佩剑人。
易风行连剑都没出鞘，就已经解决了这个被邪魔本体看上并利用的倒霉鬼。
柳棉与易风行对视一眼，微微一笑，重新转向动弹不得的“程昭”——他的身上沾满了红的白的黑的色彩，像是掉进了染色缸，颇为搞笑。
更搞笑的是，他变幻莫测的脸色，真是比染色缸还要出彩。
柳棉抚掌笑叹：“好久不见，你怎么这么拉了啊，邪魔先生？”
第64章
“程昭”阴着脸,与柳棉对视。
良久之后，他才冷笑出声：“你抓住我又怎么样？还不是杀不死我！”
柳棉充耳不闻，来到他面前,扯下程昭脖子上的黑龙鳞片，翻来覆去看了两秒：“原来是用这个屏蔽了气息。”
想必是程昭偷溜进天山的时候,给天山封印造成了一点缝隙。
再加上历代剑尊继承人都在玄元宗的默认下,如此行事,让那条缝隙早已存在并越来越大——
程昭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恰好程昭身上携带着小乖残留的一片龙鳞,封印之柱又是用小乖血肉并履霜剑所铸。
因此,谋划已久的邪魔便选定程昭作为自己主体的宿主,借用残存的黑龙气息遮蔽自己的，这才从易风行眼皮底下逃出生天。
【无耻！卑鄙！下流！】识海中，黑龙墨玄破口大骂，巨大身躯抖个不停。
玉辟寒：【？】
柳棉：【跟你无关。他被骗身骗心气不过罢了。】
玉辟寒：【？？？】
当然气不过了。
墨玄当年好歹也是与她并肩作战的战友，最后更是以身殉道,用龙族强悍的肉|体打造了一座囚禁邪魔万万年的牢笼。
谁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反倒叫邪魔在牢笼上寻了条缝，用牢笼自身带来的“钥匙”逃了出去。
【行了行了。】柳棉听不下去墨玄贫瘠的骂人语录，懒洋洋打断他,【这次不会再出现这种结果了。从今以后，你的子孙后代也不用再来天山献血献肉了。】
墨玄的叫骂戛然而止。
反倒是玉辟寒满是惊喜地开口：【当真？】
柳棉没再回答他，退出识海以后，她扭头看向易风行：“剑尊大人,都准备好了吗？”
易风行冲她点头：“都在地宫中。”
“好。”柳棉回过头,与“程昭”阴晴不定的视线对视,微微一笑,“那就开始吧。”
地宫中，幽蓝鲛灯，巨大石柱和粗壮铁链一如往常。
只是现如今，柳棉已不会再为此地的寒气所伤。
她一扭头，就发现易风行也在默默看着她，不由笑问：“剑尊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易风行似乎迟疑了一下，才缓缓摇头。
显然是有心事。
柳棉心知肚明，没再追问，而是牵着“程昭”像是牵着一条小狗，快步来到多出来的巨大丹炉前。
黑铁丹炉足有十丈高，之前在元洲皇宫的地宫中，看上去宏伟无比，现在跟旁边的封印石柱比起来，又显得小巫见大巫。
此时此刻，丹炉下方还未燃起火，连柴薪都没有，只是一座静默的巨型的蠢笨之物。
“程昭”显然摸不着头脑，冷笑着向柳棉试探：“你搬来此物是作甚？是想炼丹给我看，好让我尽日里别那么无聊吗？”
柳棉还是不理他，缓步沿着丹炉走了一圈，确定所有准备已布置得万无一失，这才重新回到封印石柱面前。
她抬起一只手，掌心贴上冰冷嶙峋的石柱。
随着她的动作，石柱深处的蓝光大亮。
“果然是你！”在柳棉背后，“程昭”的瞳孔也亮了起来，嘶嘶声像是毒蛇吐信，“不是什么转世！你就是你！”
“到现在才敢确定啊，我好难过哦，还以为你会把我记得刻骨铭心。”柳棉打量着柱身上逐渐浮现的裂纹，眉头微皱，口中语气却依然轻快，“毕竟我可是在你出现的刹那，就认出你来了。”
“程昭”呵呵：“你放屁！”
一旁的易风行眉心一跳，柳棉却不以为意转回身，对易风行道：“剑尊大人，天柱裂痕已现。伤口再想复原，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易风行还没回答，“程昭”已然桀桀笑着开口：“不错！你又要重铸一次天柱了吧？！但是，这一次你要用谁的血肉当柱体？那条小黑龙呢？”
“他在呢。”柳棉打了个响指。
丹炉下方的法阵应声而亮。
“程昭”这才发现，丹炉下方聚集着一幅巨型阵法，此阵法之大，不仅囊括了丹炉底座，还从底座中心向外延展了数米。
法阵被点亮以后，丹炉下方像是燃起一团火。
火非实焰，却比实焰更加耀眼，尤其刺痛了“程昭”的双眼。
他下意识看向柳棉，发现柳棉也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后，她微微一笑，抬手一扬：“进去吧你！”
“程昭”：“……”
“程昭”：“等等！你不想要这小子的命了吗？！”
“他是无为剑骨。且梦想是成为剑尊。”
柳棉说得一脸认真，“程昭”却不不解其意。
柳棉叹了口气，摇摇头，一脸孺子不可教：“都是想成为剑尊的人了，为天下苍生献身又算得了什么。”
“程昭”瞬间睁大眼。
他还想说什么，柳棉却没再给他机会，一脚踹在了“程昭”后背上。
随着“程昭”纵深入炉，炉门应声而关，将一脸惊恐的青年牢牢关在炉腔中，连他的声音都一并隔绝。
柳棉再扭头对易风行道：“接下来你站天玄位，为启炉提供灵力，没问题吧？”
易风行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只是定定看着柳棉：“需要的无为剑骨，不一定是程昭。”
柳棉假装没听懂，歪头反问：“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把自己跟他一同投入炉中吗？”
易风行略一皱眉：“我可以……”
“你不可以！”柳棉毫不犹豫打断他，“你进去了，谁来输送灵力？我可没有你那么多的灵力可用。”
“何掌门……”
“我不信他！”柳棉又一次打断了易风行，并且这一次再也没看他，反而冲隐在黑暗中的玉辟寒招手，“小玉，你站天枢位。”
玉辟寒从阴影中走出，默不作声走到指定位置。
与此同时，柳棉也站到了瑶光位。
业已站定的两人同时看向易风行，朝后者投去催促的目光。
易风行默了默，只得站到预定好的位子上。
三人站定后，随着灵力的迸发，脚下法阵顿时大放光明。原本幽暗的地宫中，仿佛有一轮小太阳冉冉升起。
“砰砰砰！”程昭捶打丹炉的动静更大了，他透过炉腔上的孔隙朝柳棉拼命张望，面露哀求之色，嘴巴不停开开合合，似在呐喊着什么。
然而柳棉郎心似铁，毫无动摇，只专心默念法咒，按照好友丹方上所记载的内容催动丹炉。
源源不断的光芒顺着法阵线路汇聚到丹炉座下，再从底座一路攀升至炉腔。
整个炉腔顿时亮得灼人，似乎那轮太阳已经投身至炉腔中。
在这无尽光明中，程昭挣扎的身影格外清晰。
黑色人形剪影不停抓挠自己的喉咙，在炉腔内翻滚腾挪，一道道黑气从他的口部冒出，又被强烈的光明吞噬。
随着黑气的消失，程昭的挣扎不见减轻，反而越来越剧烈，让丹炉外的三人都能感受到他在其中的剧烈痛楚。
柳棉面无表情，终于念完似乎永无尽头的咒语。
她的声音甫一消失，整个地窟便陷入了一阵异样的死寂。
在这片死寂中，程昭扭动的影子像是一场残酷的祭祀皮影戏。
这场戏，延续了很久。
久到炉旁三人都失去了对时间的把控，久到地面的法阵亮光已渐渐暗淡，久到炉腔中的黑色剪影已经慢慢倒下，许久都没再动弹过。
就在程昭身影的上方，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黑色球体正静静悬浮。
这炉丹已经差不多成了。
接下来，只要将炉腔中的无为剑骨与邪魔本体彻底炼化，再将炼化所得的力量传递到天柱上，就能修复裂痕，大功告成。
明明万万年的胜利近在咫尺，柳棉却毫无喜悦之情，她站在原位一动未动，先看向玉辟寒。
接到她的视线，玉辟寒一愣，扭头看向易风行。
就在玉辟寒扭头的瞬间，易风行动了！
人如其名，他像一阵风刮向丹炉，却在抵达炉腔前，被“嘭”地一声拦住！
易风行被早有准备的玉辟寒拦住，眉头紧锁，目光如注。
柳棉冷笑一声：“就知道你会整这种幺蛾子。你这人怎么这么傻，这么具有奉献精神啊。”
易风行锁眉不语。
柳棉已慢悠悠踱步到丹炉旁，敲了敲炉壁。
“铮铮”铁声中，她问易风行：“你不要再看这天下了吗？此间事一了，你就能彻底放下剑尊重担，可以自由遨游这世间了。
若是实在心里过意不去，你大可将最后的剑尊之名冠在他身上，甚至给他竖桐像，立功碑……做什么都行，何必拿你换他？”
她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易风行却只是望着她，说了一句：“我才是剑尊。”
柳棉“嘿”地一下笑出了声。
“你才是剑尊。”
她慢慢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突然打开掐诀打开炉腔。
死狗一样的程昭陡然飞出，砸向易风行！
又因为玉辟寒也在程昭的飞行路径上，玉辟寒不得不跟着躲避。
柳棉哈哈大笑，趁机跳进丹炉：“我还是剑仙呢！”
“等等！”
刚刚接住程昭的易风行瞳孔一缩！
“砰！”
丹炉应声而闭！
“嗡”地一声！
本已逐渐熄灭的法阵倏地重启！
万丈光焰拔地而起！
耀目光华瞬间吞没整座丹炉，淹灭整间地窟！
第65章
谁也不知道那天在天山巅,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于以何明鸾为首的普通修士而言，他们只看到一道光柱从天宫青华殿的方位冲天而起，直指霄汉。
那光柱是如此耀眼夺目,既像是一支穿云箭，穿透层层叠叠的云层；又像是一柄利剑,直插天穹的中心。
何明鸾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在藏书阁中翻到的一本古籍。
古籍中记载上古时代,履霜剑仙重铸天柱拯救世间那天,四海八荒的人们都看到一柄光剑拔地而起,撑起整个摇摇欲坠的天之穹盖。
她心头重重一跳,下意识看向父亲,发现以何意为首的一干掌门皆面色凝重地注视光柱方向。
但是他们皆一动不动，甚至呵斥住了一名想上前查探的弟子。
直到光柱消失，笼罩众人头顶的寂静才被何意本人打破——
他率先迈步，朝天宫方向行去。
有的人想跟上，却被自家掌门长老给喊住。
有的人没动作,只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还有的人,如何明鸾柳依依两人,她们彼此对视一眼，紧随玄元宗掌门身后跟了上去。
她们两，一个是何意亲生女,默认的下一代玄元掌门人；还有一个是玄女宗大师姐，同样是公认的门派接班人。
看在这层身份上，玄元宗的长老们没拦，玄女宗宗主张了张嘴,到底最后也没说什么。
何明鸾就这样顺利同柳依依一起,重新回到庄重肃穆的天宫前。
那里她的父亲,玄元宗掌门何意已伫立许久,脚下躺着一个人。而在天宫入口前的丹陛上，则站着妖皇和剑尊。
这么奇异的组合，让何明鸾和柳依依同时屏住呼吸——
她们皆意识到，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了。
而在那件大事背后，隐藏着这个世界绝大多数都不知晓的恐怖真相。
“请问，这是何意？”
何明鸾听到她的父亲，背对着她，用嘶哑的嗓音质问。
虽说是质问，但明显底气不足，语气缓和。
何明鸾大感震惊。
她的父亲平日里最是厌恶妖族，对妖皇更是不假辞色，何时在妖族面前这么低声下气过？
难不成是因为剑尊当面的影响？
可是……
“意思很明白啊。”剑尊没说话，发话的是妖皇，“邪魔已经彻底解决了。但这小子不堪做继承人，更不堪为剑尊。你看着办吧！”
何明鸾这才发现，躺在父亲脚下的是程昭！
之前之所以没发现，是因为程昭此时灰头土脸、蓬发蒙面，浑身更是沾满不知从何而来的黑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