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愧欠她实在太多了。
叶国伟出车祸那天,“叶朵朵”没去医院看他,又忍不住向林思晴打听情况,听说只是皮外伤,她悬着的心才放下。
晚上林思晴接到李玉梅电话,说叶国伟偷偷从医院跑掉了,林思晴匆匆赶过去,夜里“叶朵朵”听到有人敲门,她下楼查看,没看到人,只有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的是房产地契。
她爸将家里唯一的一套住房留给她,担心李玉梅母女不高兴才半夜送过来,“叶朵朵”当时以为,后来才知道,他不偷偷送,家里所有东西都会被李玉梅母女抢精光,连带她妈留下来的那块老怀表。
“哎呦,我们朵朵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李玉梅扭头看到叶朵朵大惊小怪地出声。
叶国伟眼疾手快,将饭桌上的回锅肉端进脚边的蒸锅里,盖上锅盖,暗舒一口气。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叶朵朵心里微微发酸,抬脚走进去,揽上李玉梅,柳叶眉一皱,满是自责,“都怪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个道理居然不懂,回家也不提前跟您招呼一声。”
吸吸鼻子,眼底挤出水汪汪一片,要多委屈就多委屈,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李玉梅下意识地看向叶国伟,见人脸色不佳,忙找补道:“我也好提前做准备不是?炒几道你最喜欢吃的菜。”
叶朵朵不着痕迹地收回手,随手一指,说:“不是有我最喜欢吃的菜吗?”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蒸锅,不明所以。
叶朵朵绕过去揭开锅盖,将里面的回锅肉端出来,放到叶国伟跟前,笑盈盈地站在一边。
形势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李玉梅给林思晴使眼色:果然狗改不了吃屎,死丫头越闹,叶国伟越烦,总有一天这个房子都是咱娘俩的。
叶国伟刚要解释,林思晴抢先一步,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朵朵,你别跟咱爸吵,都是我的错,是我擅作主张放了豆豉,咱爸什么都不知道,你不高兴冲我来好了。”
瞧瞧,多懂事,多孝顺,叶朵朵快感动哭了,当真挤出了两滴眼泪,一把抓住林思晴的手,“还好有姐姐帮忙照料,不然我死不瞑目……啊不是,我怎么放心得下!”
林思晴:“???”
李玉梅:“???”
这死丫头又在唱哪出?回来六年多,没听她喊叶国伟一声爸,还天天跟人吵跟人闹,今儿个怎么回事?脑子给门挤了!
叶朵朵坐到叶国伟身边,两只小细手挽上去,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一僵,闺女上次跟自己这么亲近还是上次,在医院产房的过道上,他从护士手里接过刚出生的闺女,激动地哭了。
此刻,心情跟上次差不多。
叶朵朵声线温软地喊他:“爸~”
叶国伟险些没一头栽下去,闺女这声爸,他等了十八年,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
林思晴:“!!!”
李玉梅:“!!!”
“妈,麻烦帮我拿下碗筷。”叶朵朵的声音将母女俩拉回现实。
李玉梅过于震惊,反应慢了半拍,叶国伟已经站起来,“我去!我去!我去!”
叶朵朵望着叶国伟同手同脚地往灶房走去的背影,眉梢染上笑意,她老爹有点可爱。
吃饭的时候,叶朵朵左手支着下巴,李玉梅看到她手腕上的表,两眼冒精光,“朵朵,这谁送你的手表?一定值不少钱吧?”
“哦,这个啊,不值钱,也就百来块。”叶朵朵云淡风轻地回了句。
李玉梅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多块钱,顾洗砚一出手就顶她三个月,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更气人的是,叶国伟当初要是没把叶朵朵接回来,就是她闺女嫁去顾家,她也能跟着享清福。
这么一想,李玉梅肉疼死了,像从她腰包里掏的钱给叶朵朵买的手表一样。
李玉梅撇了撇嘴,酸溜溜地念叨,“朵朵,如今你算过上好日子了,听说保姆都辞了好几个,可你看家里呢?快揭不开锅了。”
丑陋贪婪的嘴脸,跟直接伸手要钱没两样。
这智商和情商想到“捧杀”这招?可能性不大,叶朵朵瞥向右手边的林思晴。
回城后,李玉梅对“叶朵朵”百依百顺,一犯错,叶国伟教育闺女,李玉梅立马跳出来维护,帮她找各种理由开脱,最后都成了别人的错。
看起来一副慈母心肠,实则慈母多败儿,长此以往无底线的娇惯,将“叶朵朵”养成了矫情多事、自私自利的性子,在家跟她爸关系紧张,出去更不招人待见,那么大个家属院,连个说知心话的朋友也没有,影只形单潦草一世。
她爸接“叶朵朵”回来那年,林思晴也就十四岁,用王姨的话来说,不过半大的孩子,真要是她给李玉梅出的主意养废她,同时挑拨她跟她爸的关系,那林思晴就真的太可怕了。
叶朵朵夹了块回锅肉给叶国伟,“爸,家里这么困难,你也不跟我说啊?”
“没这回事,一家子都在赚钱,怎么会揭不开锅。”叶国伟对金钱不看重,每个月工资一发下来,一分不少地交给李玉梅,他要求不多,给闺女吃好穿好,至于他,有口饭吃就行。
根本不知道李玉梅这些年拿了多少补贴娘家。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最近物价涨得多厉害,你出去随便拉个人问问。”李玉梅抱怨道。
“我没记错的话,我爸工资四十,妈至少三十五,还有我姐的四十五,一家子一个月至少一百二进账,就算最贵最好的新米,也能买个百来十斤,再加上厂里给职工家庭补助的精细粮。”叶朵朵笑颜如花地问李玉梅邀功,“妈,你说我这个账算得对吧?”
李玉梅心里翻白眼,看把你能耐的,会算数了不起,你家光吃饭不吃菜啊,刚要开口,叶朵朵先她一步:“妈说得对!”
李玉梅:“???”
她还没说咋就对了?
“家里不光吃饭,还要吃菜吃肉,哪样不得花钱,虽然我嫁出去了,但到底还是姓叶,怎么好意思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叶朵朵伸手扶正表盘,夕阳的余晖笼在上面,反射出一道道金光,正好映在李玉梅的脸上,她眼睛半眯地盯着叶朵朵的手表。
她等的就是叶朵朵这句话。
就算拿不到钱,也要哄得叶朵朵将手表摘下来。
正好幺弟那个对象前两天闹着要一块手表做彩礼。
第7章 抢回来
李玉梅眼巴巴地瞅着叶朵朵,在她期盼激动的注视下,叶朵朵不紧不慢地将话说完:“我妈那块怀表不是在妈那儿吗?家里实在困难,就把它卖了吧。”
“不行!”叶国伟脸一板,眉心攒着不高兴,“卖啥也不能卖那块表!”
在这个世上,除了叶朵朵,对叶国伟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那块怀表了,其中渊源,叶朵朵也知道。
怀表在华国民国时期最为流行,当时很多人为了买一块,不惜大手一挥花掉自己好几个月的工资。
而叶朵朵的外婆为此卖掉了家里唯一的一头老山羊,把怀表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她外公。
外公谢世,将怀表留给她妈,她妈后来送给了她爸,叶国伟一直非常珍视,走哪儿都戴身上。
直到接闺女回城,为弥补心中愧疚,闺女想她妈的时候能有个寄托,他才忍痛割爱将怀表转送。
“朵朵说着玩呢,怎么可能卖表嘛,就算吃死耗子也干不出那事!”李玉梅表明立场。
叶国伟对唐曼宁的感情,没人比李玉梅看得清,二十年如一日,狗改不了吃屎,想来到死也那鬼样子。
结婚前,叶国伟就跟她再三强调,他和她在一起,不为别的,只想找个人帮忙照顾叶朵朵。
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不舒服,亏得闺女一句话点醒她:“妈你跟个死人较什么劲儿。”
是啊,唐曼宁能耐再大,也只是个死人,还能从土里爬出来跟她抢男人不成?现在是她住她的房子睡她的男人,她才是占尽便宜那个,还有什么好怄气的。
只要把叶国伟哄好了,这个家还不是她说了算,唐曼宁算哪根葱。
叶国伟微微皱起眉头,冷静下来,终于回过味,扭头质问李玉梅:“那块表怎么在你那里?”
果然,李玉梅没把怀表交给叶国伟。
出嫁前一晚,李玉梅问“叶朵朵”要回怀表,说是叶国伟的意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怀表带去顾家,还不是成了别人家的东西。
“叶朵朵”一听,直接气哭了,她爸说的哪儿是表,分明就是她这个闺女。
这是第二次,她爸把她丢了,就像一块抹布。
现在想一想,她爸根本不可能说那些话,都是李玉梅一个人杜撰,就为了将她妈留在人世间最后一样东西占为己有。
这一点,跟林思晴同出一辙,不愧是亲生,别人的都是最好的。
“爸,那个不是,你让我把表还回去吗?”叶朵朵故作茫然,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满存疑或,看了看叶国伟,又看向李玉梅,“妈,你没把表拿给爸啊?”
“我……”李玉梅一时语塞,想要狡辩,又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缄默的林思晴站了出来,两步走到叶国伟跟前,“对不起,爸,都是我的错……”
林思晴莫名其妙一声道歉,不仅叶国伟没反应过来,就连李玉梅也一头雾水。
只有叶朵朵兴致盎然,抬了抬眉梢,单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看她怎么帮忙开脱。
林思晴脸上有过内疚,“妈问朵朵借表,都是因为我,想让我专心备考,是我不争气,辜负了她,没考上。”
林思晴去年参加的高考,眼下已经过了一年也没把表还回去,不要问,问就是又开始准备木器厂宣传科考试。
“妈担心我受打击,想尽法子安慰,并鼓励我报考厂里干事,多亏爸的怀表,我才如愿考上宣传科。”林思晴感激地冲叶国伟鞠了一躬,表情无比真诚,“爸,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不会忘记,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就是啊,你爸这些年为你操碎了心,等他老了,你要是不孝,看我不打断你腿!”李玉梅接过话茬,试图转移叶国伟注意力,将怀表一事蒙混过关。
“你能考上宣传科,是你自个儿努力,你呀务必好好工作,回报厂领导对你的信任。”叶国伟为人老实,也死心眼,认定一件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叶国伟伸手,李玉梅傻眼。
叶国伟提醒李玉梅,“怀表,还给朵朵。”
继女乖巧懂事,说话好听哄他,他心里当然高兴,但也不至于糊涂到把妻子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拱手送人。
到嘴的鸭子,李玉梅舍不得吐出来,正在她想法子怎么糊弄叶国伟父女的时候,林思清已经进了她跟叶国伟住的东屋,没过会儿出来,手里拿着唐曼宁送给叶国伟的那块怀表。
李玉梅冲过去拽住林思清,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败家玩意儿,你把表拿出来干嘛?”
只要不拿出来,就是她的东西。
林思清知道她妈蠢,没想到愚蠢至此,苦口婆心地小声劝道,“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李玉梅眼皮子浅,根本听不进去,打死不肯撒手。
林思清没有办法,只能同意以后每个月工资都上交,李玉梅仔细盘算一番,才讪讪地松开林思清。
林思清将怀表拿给叶国伟,叶国伟接过去,顺嘴问了句,“你妈刚跟你说什么?”
“妈要我检查一下,怀表有没有弄坏。”林思清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
叶国伟一听,有些紧张地打开怀表,还好,一切如初,他暗舒一口气的同时,转手将表递给了叶朵朵。
叶朵朵拿在手里打量,表面复古金色,花纹清雅简朴,打开,就能听到秒针“咔咔”的走动声。
就像一个人的心跳。
当作定情信物赠予心上人再合适不过。
叶朵朵将怀表收好,扬起小脸,朝着李玉梅和林思清既娇艳又张扬地笑了笑,“妈,姐,那我就不客气了。”
林思清表情管理满分,跟往常一般,温柔地笑着摇头,带着宠溺的味道,“本来就你的东西,你说这些,姐姐才没脸见人了。”
叶朵朵暗自感叹林思清有两把刷子,难怪把她和陆时风哄得团团转。
不像李玉梅,心思都写在脸上,原本是想哄叶朵朵的手表,结果把自己的怀表搭了进去,李玉梅恨不得一口咬死叶朵朵。
“爸,您不是最喜欢吃西门那家桂花糕吗?我今天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您一定要一块不剩地吃完才行。”桂花糕往桌上一放,叶朵朵揽着叶国伟撒娇。
闺女跟他撒娇了!
叶国伟心都化了,连连点头,保证道,“一定吃完。”
叶朵朵拆开桂花糕,拿一块喂到叶国伟嘴边,叶国伟受宠若惊地咬了一口,甜到了心坎里,眼睛快笑没了。
“甜吗?”叶朵朵问。
叶国伟回答,“甜。”
“那就好,我还担心他们家换了师傅,您吃不习惯。”叶朵朵说。
叶国伟沉默了片刻,“之前那些桂花糕也是你给我买的?”
“嗯!”叶朵朵一脸天真无邪,“妈没跟您说吗?”
叶国伟扭头看向李玉梅,脸上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李玉梅心里咯噔一声,家属院谁不知道叶国伟脾气好,但不是毫无底线。
叶朵朵就是他的底线。
叶国伟喊李玉梅进屋说话,进门前,李玉梅咬牙切齿地瞪了眼叶朵朵,叶朵朵冲她笑,尽是挑衅:来咬我呀!
李玉梅气得要死,却也拿她没辙。
很快屋里就传来李玉梅的鬼哭狼嚎,“好你个叶国伟没良心的,我伺候你父女俩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居然怀疑我拿你的钱回娘家!我是那种人吗?!”
原来,叶国伟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想计较。
林思清看着眼前的叶朵朵,越看越觉得她像变了个人,没以前那样蠢了。
对于林思晴的怀疑,叶朵朵一点不怕,缓缓地转过头,开门见山直接问:“姐姐是不是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心思被点破,林思清也丝毫不窘迫,仍是一脸温柔,“是不一样了,我们朵朵终于长大了。”
叶朵朵上前挽住林思清,开玩笑地说道,“姐,你知道吗?前几天我做了个梦,梦里你把我所有东西都抢走了,我哭惨了。”
林思清面不改色,拍拍叶朵朵的手背,“傻妹妹,你仔细想想,从小到大,好吃的好玩的,姐姐哪个没让你,我怎么可能抢你的东西?”
叶朵朵思索一阵,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
“你是我妹妹,我不对你好对谁好。”果然小孩子脾气,就因为做梦被抢了东西,也要跑来出去抢一样回去,林思晴为刚刚自己的担心觉得可笑。
“别的东西还好说,唯独那个人不行。”叶朵朵神色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