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涛说:“CT片子给我看一下。”
李明把CT片子拿给他,他看了看,说:“转神外吧,左额部硬膜外血肿,血肿出血量较大,做个手术吧。小柳,你去跟家属说明情况,要立刻手术。”
柳清说:“杨副,片子我也看一下。”
杨涛抬眸盯了柳清一眼,眼神里透着浓浓的不悦,把片子递给她,“现在就给患者办入院吧,尽快手术。”
柳清看了片子,发现出血量并不算大,她找到家属,跟他们说明情况。
一听到要做开颅手术清除血肿,患儿的妈妈就吓得瘫坐在椅子上。
患儿爸爸说:“医生,能不能不开颅,选择保守治疗?他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做这种手术,我们实在是于心不忍……”
其实依照柳清的判断,也应该首选保守治疗,但这是杨副的意思,她一时踌躇,拿不定主意。
这时,患儿妈妈站起来,紧抓着她的手:“柳医生,我认识你,我有亲戚也在你们神经外科住过院,他说你是个好医生,我们信任你。如果确实有必要开颅,那我们没有异议,但是如果还有其他更适合的治疗方法,我希望不要给孩子轻易开颅……”
对上孩子妈妈那双信任的眼睛,柳清沉吟片刻,“你们稍等一下,我们再讨论一下,稍等我十分钟。”
柳清说完立即去科室找杨涛,他正在医生办公室里看片子,柳清走过去,对他道:“杨副,有个问题想请教您,能否借一步说话?”
“就在这里说吧,刚好让大家也学习学习。”杨涛看她一眼,放下片子,找了张椅子坐下。
柳清无法,只好道:“刚才您安排进行硬膜外血肿清除术的患儿,我觉得可以进行保守治疗,一是患儿无明显临床症状、体征,尤其是患儿颅骨骨缝增宽的情况下;二是采取保守治疗,对患儿及家属的生理和精神上的创伤较小。”
杨涛神色逐渐阴沉,冷冷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如果血肿清除不及时,出了问题,你负责吗?”
柳清迎着他阴冷的目光,毫不犹豫:“是,我负责。”
这时科室副主任傅子文说:“小儿新陈代谢快,自身修复能力强,小儿硬膜较薄,毛细血管与血肿接触的间隙变小,也利于血肿的吸收。况且在临床上常见一些大型、甚至巨大型硬膜外血肿的病例,因无临床症状或临床症状较轻,经保守治疗后,血肿吸收的案例也不在少数。我赞同柳清的看法。”
柳清悄悄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杨涛沉着脸,豁然起身,迈步出去,走到柳清身边,略一停顿,“既然如此,你自己看着办。忙完了来我办公室一趟。”
柳清安排好患儿入院,并下好处方,让护士密切留意患儿情况后,已是下午两点了。
她连饭都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她走过护士站,陈洁叫住她:“人是铁,饭是钢,赶快先去吃饭。我刚给你打好了,在你工位上。”
柳清说:“杨副让我忙完去找他。”
“你忙完工作,也该忙自己的事啊,赶快先吃饭。”陈洁说,她靠近柳清两步,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而且,这会儿他或许也在忙别的。”
柳清自然知道她所说的“别的”的含义,便不再固执。
柳清吃完了饭,又去病房转了一圈,看看时间,差不多三点了。
她这才走到主任办公室门口,敲敲门,等到听到杨涛的声音喊进来,她才扭开门进去。
屋内依旧拉着窗帘,光线昏暗,倒是没有其他人,但杨涛歪坐在沙发上,头发有点乱,似乎是刚睡起来。
“把门关上。”杨涛说,嗓音沙哑。
柳清警觉,她犹豫了下,转身,把门带上,并没有关紧,留着一条缝。
杨涛突然低低笑了两声,“柳清,说实话,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类型的女人。”
柳清站在门边的位置,没挪动步子,也不答话。
“你是咱们医院第一个女博士,是吧?你的博导是大名鼎鼎的吴天奇教授,是吧?所以你自以为高人一等,清高孤傲,我行我素,是吧?我告诉你,这里是南溪,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小县城,你以为你博导能护你一辈子!在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我要弄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杨涛盯着她,阴恻恻地开口。
其实杨涛也算年轻有为,四十五岁,已担任医院副院长多年,平心而论他的相貌不差,所以也才会有那么多的女孩子心甘情愿承欢他之下。
可此时,柳清看着他,只觉得他丑陋无比,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杨涛咬了根烟在嘴里,冷冷地嗤笑一声:“过来一点,你不是一向无所畏惧,不怕我的吗?”
柳清怎么可能不怕,只不过有人告诉他,哪怕心里害怕也要装作不怕,不能露了怯,否则就只能是被欺凌的份,尤其是面对坏人的时候。
她挪动脚步,走上前三步。
杨涛嘿嘿笑了一声:“这就对了嘛。”
他摸了摸口袋,没找到火机,便侧身把窗帘拉开了一些,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照在他惨白如鬼魅的脸上,他叼着烟,微抬了下下巴,向她身边桌子的方向,“把打火机拿给我。”
柳清弯腰去拿,只听他又道:“小柳,在科室这么多女孩子里,其实我是最欣赏你,你学历高,能力强,模样好,身材也好,啧啧啧,可以说你相当完美。如果你能跟小姚一样,柔一点,乖一点,我保证……”
柳清的手在即将要拿到打火机的瞬间,转而拿起旁边的一杯水,一扬手,朝着杨涛那张丑陋的脸,肮脏的嘴,泼了过去。
啪啦一声响,水泼在杨涛的脸上,冰冷彻骨,他控制不住打了个抖,脸上升腾起一点热气。
“你根本不配当领导,更不配当医生!”柳清攥紧手指,尽量让自己的气势强大。
杨涛完全没有料到,她居然敢泼他,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手指着她的鼻子,“臭□□,给脸不要脸!”
柳清后退一步,从白大褂里掏出手机,扬起,冷冷与他对峙,“杨副,我录音了,你不要逼我!”
杨涛愣住,柳清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了这里。
背后啪的一声响,杨涛砸了个什么东西,然后他暴跳如雷的声音传来:“院长,我这里庙小,容不下柳清这尊大佛……”
主任办公室比较偏僻,这边发生的事情,他人一无所知。
柳清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去护士站,陈洁问:“怎么进去了那么久?我差点就要过去看看了。”
柳清心下感激,“陈姐,我马上就要调科室了。我的那几个病人,我到时候会交给傅主任,你也多帮我留意着点,有什么情况及时给我说。”
陈洁回过味:“你早上故意的?”
“嗯。”柳清无奈道,“惹不起,躲得起。”
所以在她进杨涛办公室之前,就已经打开了录音。
果然四点钟,院长亲自给她打电话,通知她明天去急诊科上班。
她才挂了电话,医务办的金琳打电话过来。
“清清,你和杨副闹翻了?怎么突然被调去急诊?”
“嗯,我泼了他一脸水。”
金琳:“……你这爱泼人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柳清轻咬下唇,“他该泼。”
“院长还有半年就退了,有谣言,杨涛会上。”金琳压低声音道。
柳清心里一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医院的未来堪忧,如果这样的人上位当上了院长,这医院恐怕彻底要毁了,下一回三甲评审能不能过,都是问题。
难怪他忽然嚣张起来,敢对她动手动脚,还威胁她,如果他真的上位,那她在这里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挂了电话,柳清很烦躁,回科室的路上又迎面撞上杨涛。
妈的,真他妈恶心晦气。她假装没看到他,垂头走了过去。
“柳清。”杨涛叫住她。
柳清只好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看着他,“杨副,有事?”
杨涛走近她,柳清站在原地没动,这里是科室走廊,谅他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跟我道歉,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杨涛压低声音,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柳清抬眸,勾唇一笑,“你做梦。”
杨涛气急败坏,“滚,收拾东西滚蛋!”
柳清抱着个纸箱子下到急诊科,李明见到她,与她开玩笑:“被发配来咱们这苦逼科室,有的你忙的了。”
柳清淡淡一笑:“没事,我喜欢忙。”
郑美玲兴高采烈地冲过来,给了她一个熊抱,“清姐,太好了,以后咱们就在一个科室了。”
郑美玲比柳清小五岁,她们是同期进的医院,新进院时都要搞得军训,俩人当时同吃同住,站在队伍相邻的位置,结下深厚的“革命”情谊。
郑美玲是谢昀的铁杆粉丝,她三句不离我家昀哥,是谢昀粉丝还好,不是谢昀粉丝的医生护士都嫌她烦,可柳清虽然不是谢昀粉丝,但却从来没有流露出嫌弃的神色。
所以郑美玲最喜欢跟柳清聊谢昀。
“清姐,我昨天有个天大发现。前天有个博主发你救人的视频不是上热搜了嘛,我看到昀哥的小号给那个博主点了赞,虽然很快就取消了,但你看,有图有真相。”郑美玲说着,掏出手机,给她看了自己的截图。
柳清看了眼,淡淡给出评价,“手滑了。”
科主任赵钧不在,柳清只好去找副主任段宏,段宏和杨涛是一派的,对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才刚来就被安排了值夜班。
急诊夜班果然比神外夜班难值,忙得飞起,吵闹声、哭叫声,各种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柳清一开始颇有点手忙脚乱,不过很快她就适应了,处理起来有条不紊。
护士们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直到凌晨三点多,总算消停下来,柳清就趴在值班室眯一会儿。
太困了,柳清入睡很快,但总是多梦。
许是最近看了许多关于谢昀的节目,她又梦到了初见他的那天。
正值伏暑,烈日炙烤,宋越骅家的别墅在半山腰,她要走很长一段路到山脚下才能坐上公车。
下坡路多,她走着走着,凉鞋带忽然坏了,如果她穿着一只破凉鞋,估计走到天黑才能到山脚了。
她着急回家,干脆脱了鞋子走,滚烫的地面,烫得她一跳。
叮铃铃,身后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少年骑着自行车俯冲下来,他与她擦身而过,却在距离她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车。
他回过头来,她看过去,俩人的目光相接。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带着戏谑。
柳清尴尬地差点脚趾刨地。
他骑了过来,“你脚不疼吗?”
“不疼。”柳清低着头说,快步越过他,继续朝前走。
少年长腿一蹬,骑着车,横在她面前,一脚踩在脚踏板上,一脚着地,挡住了去路。
“上来,我载你一程。”少年一摆头,嘴角轻轻扯了扯,扬起一抹极灿烂晃眼的笑容,语气懒懒散散,听起来不怎么诚心。
柳清刚要开口拒绝,少年又说:“你不是着急回去吗?”
柳清犹豫,少年换了只脚踩脚踏板,可他抬脚的时候,嗤啦一声清脆的声响。
柳清和少年再次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恐”。
少年西裤裤、裆、部位的布料竟然开裂了!
柳清忽然就醒了,她抓了手机看了眼,凌晨五点多,眯了差不多两小时。
她回想起刚才的梦,忍不住笑了。
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谢昀的表情,就与表情包里裂开的那个表情如出一辙,然后他骂了声“操”,长腿一蹬就跑了。
后来山下驶上来一辆出租车,看到柳清停了下来,让她上车,说是一个少年让他来接光着脚的女孩。
柳清就坐上了车,发现车后座垫脚上还放着一双白色运动鞋。
柳清当时想,少年看起来吊儿郎当,不怎么正经,其实还挺有心的。
“清姐,救护车又送了个患者过来。”郑美玲扭开门道,将她遥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柳清戴好口罩,迎了出来,送进来的是一个趴在担架上的,奇怪的,男性患者。
他一身黑,身穿黑T恤、黑色牛仔裤,头戴黑色鸭舌帽,大晚上还戴着黑超墨镜。
他这是去当夜行侠了吧。
“患者从鹅山上滚下来,腰部、肘部擦伤严重。”救护员对柳清说,然后又手指了指头部,压低声音说:“感觉他这里好像有点问题,问他名字,他只说自己叫小谢,让他报身份证,他说不记得。”
柳清点点头,问:“联系患者家属了吗?”
“联系了他朋友,他朋友说一小时内赶过来。”
柳清走到患者面前,蹲下身去,问他:“你除了身体擦伤外,头有没有受伤?”
柳清的声音悦耳好听,如风摇百合般清澈,患者取下墨镜,倏然抬起头来,与柳清对视。
他的眉眼很好看,朗眉星目,睫毛又密又长,微微卷翘,眼眸漆黑纯粹,宛如黑曜石般璀璨生光。
那一瞬间,俩人都瞳孔微微放大,呆若木鸡,一如当年。
怎么会是他(她)!
第4章 怎舍得04
一时之间,柳清的心脏疯狂跳动,心内惊涛骇浪。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有没有认出自己?已经十一年没见了,而且自己戴着口罩,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淡定,淡定。饶是她自诩多年来已经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本事,此时才发觉道行还是太浅。
柳清紧咬着下唇,勉力保持住淡定,站起身,退后一步,又问他:“你的头有没有受伤或者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医生你帮我看看。”谢昀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略微沙哑,带着漫不经心的腔调。
柳清:“……”可笑,自己受没受伤自己会不清楚。
不过柳清不想与他理论,深吸口气,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把他当普通病患看待就好,她上前一步,再次蹲下身,“我需要取下你的帽子。”
“请便。”谢昀倒是配合。
柳清取下他的帽子,仔细检查了脑后,没有受伤的痕迹,复又把帽子扣回他的头上。
柳清又伸手,曲指,抬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发现额角处有擦伤,再无其他。
“头部没什么大碍,就额角擦伤,我让护士先推你进治疗室,一会儿给你处理身上的伤。”柳清松开手,耐心与他解释,目光却落在他口罩里高耸的鼻梁上,不敢与他对视。
谢昀一动没动,也没吭声,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柳清被看得心跳加速,站起身,偏头转身吩咐郑美玲,“把患者推进治疗室。”
“柳医生,来了个发热伴呕吐腹泻的孩子。”护士杨欢过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