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尽管觉得奇怪,但也没开口询问,她并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
这时,一个16、7岁的少年冲了进来,抓住柳清的手臂,指向急诊室外的一辆出租车。
“医生,救救我的爸爸!求你救救我爸爸!”
柳清忙高声喊:“美玲,舟舟,担架车,快点!”
她跟着少年跑到出租车旁,车已开到急诊大厅玻璃顶屋檐下,但雨水被风刮着,斜着飞过来,拍打在柳清脸上,她冻得一个激灵。
一名40来岁的男性患者躺在车后座,她立即猫腰进去,拍了拍患者的肩部,呼喊他“醒醒,醒醒!”。
患者毫无反应,柳清摸了摸颈动脉,搏动很微弱,这时美玲和舟舟已推着担架车出来,李明也跑了过来。
李明和少年合力将患者抬到了担架床上,柳清毫不犹豫地跃上担架床,跪在病患身边,立即给他做胸外按压。
李明等人推着担架床往急诊抢救室而去,柳清动作不停,继续做着标准的胸外按压,她绑在脑后的马尾顺着肩膀滑下,几根发丝黏在嘴上。
这时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扶住床沿,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来推吧。”
郑美玲松开了手,磕磕巴巴地说:“额,那,那麻烦你了!”
柳清觉得奇怪,今晚的值班医生是她和李明,急诊外科也没有男护士,会是谁?她边做着按压边抬头看了一眼。
男人个子很高,穿着长袖款绿色手术服,戴着手术帽,口罩,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细边框的眼镜,眼镜背后的那一双眼睛低垂着,长密的睫毛遮住了双眸。
大概是医院其他哪个科室的医生吧,柳清顾不得多想,又低头关注患者情况。
担架床被推进了急诊抢救室,李明已准备好了除颤仪,柳清从床上下来。
跪得有点久,她下来时双腿一软,她正要伸手扶住床沿,一只手却伸了过来,及时扶住了她。
是那个个高腿长的穿着手术服的男医生,柳清抬头,恰好对上他的眼睛,双眸漆黑深邃,像极了某人。
柳清道了声谢,把那个荒唐的想法驱除。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老想起他,还动不动就产生幻觉。正抢救病人呢,少胡思乱想了。
经过20分钟的抢救,患者终于恢复了心跳和脉搏,成功被挽救了回来。
柳清环顾一圈,已经没看到那个戴眼镜的高个子医生,大概是回科室上了。
她出了抢救室,往护士站的方向而去,一眼便看到那个穿手术服的高个子医生,正站在护士站外。
他斜靠着护士吧台,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搭在护士吧台上,修长的五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吧台。
吧台里的护士都在偷偷看他,却又不敢主动和他讲话。
柳清又想起了谢昀,他也有这个习惯,只要他闲下来时,右手五指总会不自觉地做弹琴状。
护士小园看到她,站起身来,叫道:“柳医生,你过来一下。”
柳清回过神来,朝护士站走过去,路过他时,脚步也没丝毫停留,目不斜视地。
“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像某个明星啊?”小园朝高个子手术服男医生递去一个目光。
这时郑美玲和舟舟也忙完了,小跑着过来,路过男医生时,都是含羞带怯的模样。
柳清觉得她们一个个都很奇怪,抬眸看向他。
他也正好抬眼看过来,俩人的视线在空中撞在一起。
柳清先收回了目光,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她脑中那个荒唐的想法又冒了出来,但是这怎么可能,只是人有相似罢了。
“没觉得。”柳清撒了谎。
李明不知道何时也出现在了护士站附近,他一脸开心,也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
“清姐,你平时不追星吧?”舟舟问。
柳清垂下眼眸,有点心虚,“嗯。”
“那你觉得他帅不帅?”郑美玲问,然后看向他,双眸直冒爱心。
柳清真的被他们整得莫名其妙了,抬眸扫了他一眼,说了句实在话:“他的眼睛很好看。”
但是他们这样当着人家的面讨论他,真的礼貌吗?
柳清不想再继续这些无聊的话题,也不愿意再冒出那个荒唐至极的想法,道:“我去趟卫生间。”
柳清快步离开了护士站,去卫生间上了个厕所,然后回到急诊大厅里。
急诊大厅今晚人不多,三两个人在输液,三五个家属在旁陪伴着,有个家属过来跟她咨询了个问题。
她耐心地给家属解答着,忽然砰的一声响,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柳清也是,她向声源发出的方向看去。
两个年轻男人,一人手里拎着两个啤酒瓶子,其中一个酒瓶已经砸破在了问询台处,吓得问询处的小护士抱头蹲在了地上。
柳清赶快拨打医院保卫科的电话,告知急诊科这边有人闹事。
那俩人扫视一圈,看到柳清一个医生在急诊大厅,便凶神恶煞地向她冲了过来,把她围在中间,高个子男人还上前夺走了她的电话,摔在地上。
“你们这些庸医,还我妹妹命来!”男人对着柳清怒吼着,双目通红。
柳清闻到他们身上浓重的酒气,想要安抚他们,“你们是患者家属是吗?别冲动,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矮壮的男人抬起酒瓶子对着她,“说,说你妈的说,我妹妹都死了,还说什么说!”
高个子男人额头上青筋凸起,情绪激动地骂着:“就是,我妹妹还那么年轻,才21岁,高烧送来你们这破医院急诊,你们这些庸医,说什么只是普通的急性肠胃炎,给她输了三天液,一点卵用都没有,后来就推卸责任,让我们送去省城大医院,人家说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期,救不了了!什么医者仁心,你们根本就是草菅人命!”
柳清来急诊不久,不太了解事情的原委,解释道:“如果是医疗事故,可以明天来找医务科,你们这样来医院闹事,会吓到其他来看病的病患的。”
“闹事,我不光要闹事,我还要打人!打死你们这些草菅人命的庸医!”矮壮的男人被刺激到,抡起酒瓶子,就要朝柳清的头砸去。
柳清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挡,手腕却被人攥住一拉,她撞入一个男人宽阔温暖的怀抱。
他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头上,将她护在怀中,他另一只手抓住了闹事男人的手腕,他冷冽森寒的声音响起:“你动她一下试试!”
这声音,这话语,柳清一阵恍惚,猛地抬头看去,他依旧穿着绿色手术服,戴口罩帽子,只露出一双眼镜下的眼睛。
恰好一道极亮的闪电划过黑沉的夜空,映照进他那漆黑深邃的眼眸里,那眸底深处暴戾燥郁之气显露无疑。
外面,风呼啦啦地拨打着树枝,雨越下越大,狠狠地砸在地面上,汇成一条条小溪,偶尔一个闷雷响起,轰隆一声,仿佛在人的耳边爆炸。
倾盆暴雨如注,一如当年。
那天谢昀帮她解了围后,她请他吃了顿饭。
他们一起吃饭,以及那日的事情,被很多同学看到,于是有了各种风言风语。
第一个版本是,她使了狐媚之术勾引谢昀,谢昀被她迷住了;第二个版本是,她从小没有爸爸,妈妈又躺在了医院,太过可怜了,谢昀可怜她,才对她好……
柳清从小到大,身上的流言蜚语就没有断过,她已经习惯,并不太在意这些流言。
她担心的是会影响到谢昀,尽管谢昀看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样子,但她觉得他并不是他表面看起来的那样,他是个很好的人。
而她从小就是个很倒霉的人。
她还未出生时,她的亲生父亲就抛弃了她和妈妈,回归家族。
她才出生,外公就过世了,留下外婆、妈妈和她相依为命。
她六岁时,妈妈和一个叔叔结婚了,叔叔对她很好,正当她以为自己也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有爸爸有妈妈,是幸福的一家三口时,两年后,她们母女又一次被抛弃了。
再后来妈妈又出了事故变成植物人,远在美国的小姨为了回来照顾她,和前夫离了婚,回国后也是各种不顺利。
柳清不希望他也因为自己变得不幸。
为此,除了课堂上学习上,无法避免的之外,她尽量避免与谢昀有过多私下接触。
她也没时间与他在私下产生过多的交集,她除了学习,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每天中午和周二、四、六的晚上都要去医院陪妈妈,周一、三、五、日的晚上,她要去花市批发一些玫瑰花,去市中心卖。她想帮小姨减轻些负担。
转眼到了国庆,秋雨绵绵。
柳清心想着,国庆节出来玩的年轻男女比较多,卖花的生意肯定会很好。
所以她一连三天都去花市找熟识的卖花伯伯批发好了一大捆红玫瑰、黄玫瑰和白玫瑰,在他那里就用漂亮的塑料包装纸和丝带将一支支玫瑰花仔细地包装好,晚上带去市中心卖。
第一次的时候,她很犯难,这些娇嫩的花,要怎么才能弄到市中心去卖,抱着花辗转坐公交到市中心,一是费时间,二是花朵很容易蔫掉。
后来还是花农伯伯帮她在自行车后面安了块木板,把花全搁上去,用绳子扎起来就行了。
那个时候,她觉得虽然生活很不幸,但庆幸的是,她的生命里还是遇到了很多好人。
国庆节第四天的晚上,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柳清骑着车从花市去往市中心的路上,在一个拐角处,一辆小轿车忽然冲了出来,她被撞翻了。
她顾不得查看自己有没有受伤,焦急地转身,望着一地狼藉的花,她红了眼圈……
一个40来岁、身材高大、一脸横肉的司机下车查看,他不仅没有道歉,还指责她骑车不看路,他真是倒霉,碰到她!
柳清气急了,委屈得不行,红着眼瞪着他,豆大的泪珠滚落,哭着喊道:“明明是你突然从小巷里蹿出来,把我撞翻了,我的花都被压坏了,你赔我的花,呜呜呜……”
司机嘴上骂骂咧咧,却心虚转身要跑,柳清怒火中烧,上前扯住他的衣服,牙齿打着战,“你,你赔我花钱!”
这些花,她可是花了五十元钱批发来的,这够她一个星期的午饭钱了,也够妈妈三天的床位费了。
司机不耐烦地攮了柳清一把,柳清摔倒在地,手掌火辣辣的疼,她转头看了眼散落一地的玫瑰花,她的心就一阵绞痛,怒火在胸中越烧越旺。
她霍地站起身,伸手拦着车前,梗着脖子,不顾一切的吼着:“你不许走!你赔我花钱!”
狂风骤起,树木被吹得如披发劲舞般,雨越下越大,打在柳清脸上、伤口处,生疼,可更疼的是她的心,为那满地狼藉的花,为这不公的命运。
司机猛按了几下喇叭,发动车子,轰隆隆的声响,如同怪兽在怒吼。
柳清已经被愤怒蒙蔽了理智,她就是站在那里纹丝不动,非要讨回自己损失的五十块钱不可。
司机见吓唬没用,只好又下了车,大步走到她面前,“臭丫头,我看你是找死!”
他扬起手就要打她,柳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男人的手掌迟迟没有落下,雨似乎也停了。
柳清睁开眼睛,就看到谢昀站在她身旁,他一手撑着一把黑伞,一手紧紧抓住了男人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他俊美的脸笼着层寒霜,深邃漆黑的眼眸阴鸷暗沉,凶狠地盯着男人,他一字一句,森冷无比,丝毫没有往日里的散漫不羁:“你动下她一下试试!”
第9章 怎舍得09
下一秒,谢昀飞起一脚,将与他个头差不多高,却比他壮很多的司机,一脚踹翻在地。
司机疼得龇牙咧嘴,坐在地上指着谢昀骂:“臭小子,你找死啊!”
谢昀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冷冷道:“你涉嫌酒驾撞人,不肯赔钱是吧,那我现在就报警,去警局里说!”
司机一下子慌了,他确实喝了不少的酒,忙起身,舌头开始打结:“小兄弟,别,别介啊,钱我赔,多少钱?”
谢昀低头靠近柳清,问:“多少钱?”
柳清抽了下鼻子,小声道:“五十。”
谢昀抬头冷冷地瞥了司机一眼,伸出手,“五百!”
柳清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司机有点肉痛,不过还是乖乖从裤兜里掏出钱夹,抽出五百块钱,拍在谢昀手上,“现在钱也赔了,可以让一让了吧。”
司机转身钻进了车子里。
谢昀把伞递给柳清,让她到一旁先去站着,柳清看向散落一地的玫瑰花,心里很难受。
谢昀二话不说,弯腰去帮她把散落一地的玫瑰花都拾了起来,塞到她怀中。
不知什么时候,雨势渐小了,雨水顺着他的发梢留下来,滑过他高挺的鼻子,柳清愣愣地看着他,说了声谢谢。
谢昀又去扶起她的自行车,推到一旁。
司机开着车,故意压在一个大水坑上,溅起一大滩水,谢昀侧身把柳清遮挡得严严实实,雨水尽数溅在了他的身上。
*
此时,柳清再次看到那双爬满戾气阴鸷的双眸时,她担心他像少年时那样冲动,把人一脚踹飞掉,这可是病患家属,性质不一样,他会受连累的。
她顾不得许多,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踮起脚尖,唇凑到他耳边,紧张地道:“谢昀,你别冲动,不要冲动。”
谢昀怔愣了片刻,眼中的戾气与怒火渐熄,被震惊与惊喜所替代。
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馨香,感受她贴近时柔软的身躯,他覆在她头上的手缓缓下移,移至腰侧,用力一揽,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这时保安赶了过来,将两个闹事的男人制服。
柳清也回过神来,天啊,自己干了什么啊!居然主动抱了他,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她满面通红,用力地推开谢昀,再扫一眼周围的人,患者们似乎还好,就是受到惊吓的表情,可她那些个同事一个个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似的,震惊无比。
“谢谢。”柳清跟谢昀道谢完就想溜,实在太尴尬了。
手腕被人握住,谢昀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刚才喊我什么?”
“没,我没喊你什么。”柳清矢口否认。
郑美玲走过来,一脸激动兴奋,“清姐,你是不是认出来了?!”
柳清装傻,“啊?认出什么了?”
谢昀凉凉地瞥来一眼,轻嗤一声,径直走了过来,从上到下打量着她,轻慢一笑:“柳清清,多年没见,你脸皮变厚了哈。”
郑美玲他们再次瞪大眼睛,“你,你们早就认识啊?”
柳清被谢昀无情拆穿,尴尬得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可事已至此,她只好继续演戏,指着他,“啊”了一声,“你,你该不会是谢昀吧?”
谢昀冷冷一笑,“演技太差!”
柳清:“……”搞得好像您演技有多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