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还在拉扯着要不要去帮忙,那边已经有懂事的挽着袖子自觉进了厨房帮忙洗碗。
南乐一面和面,一面有些不好意思向济流道谢,“济流大哥,多谢你。之前你帮我提水,我说请你喝一盏茶还没喝呢。今天说什么你也要给我这个机会。”
高的像是一座山的男人弯下身体,小心翼翼将一只洗干净的碗放在案子上,“南姑娘,你这是准备做些面食?”
金平城临着延水,周边是有不少水田的。
只是这到底是北方,不比南方水乡,一年种米撑死也就是一季。
水田少,更多的是旱田,再远些的地方,芒山脚下更是大片的盐碱砂石地,过了芒山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那样的地方撑死了生出些牧草,没有多少地可以种出粮食,便是要种粮食,也就是麦子胡麻,小米更好种一些,且收成更多。
芒山外的一些半耕半牧的异族,习惯于面食,大多以胡饼和肉食搭配作为主食。
这里的米虽然不好吃,但胡饼与牛羊肉却一定是远超中原的。
金平城中的汉人多些,大半是行商,亦或者祖辈从军,随着军队征调,曾驻扎于此的军人后代。
汉人喜欢吃米,尤喜南方的荆湖米。这样的年月,旁人想要吃米难如登天,但船帮的仓房最不缺的就是米。
他们船帮内全是大老爷们,做饭掌勺的自然也是男人,为了省事为了快,连日已经吃了多日的米饭。
毕竟面食,到底是复杂了一些。
“牛肉卤出来,汤这么香,就这么倒掉太可惜了。我想煮一些面条,再做几个胡饼。等会儿把羊肉也做出来,这样明天早上就不用再做饭了。明天咱们不是要出城吗?一大早就要动身,可能也来不及吃饭,带上胡饼路上吃刚好。”
南乐自然的发出邀请,“对了,济流大哥,要不你也在我这里一起吃个晚饭吧。”
济流沉吟了一会儿,点头应了。
南乐,“大哥是哪里人?”
济流的声音低沉,“船帮都是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人。”
南乐低着头揉弄面团,“那济流大哥一定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吧。”
济流的回答很简短,“是。”
“我也去过很多地方,不过都是顺着水流去没有人的山野,见过的人不多。
以前跟着爷爷在河上漂,总也见不到人。爷爷拘着我,不许我一个人乱跑,最多放我在山里走走。有时船打村头城边过,看到岸上好热闹,说起来不怕大哥笑话,我那时好想做一个岸上的人。”
济流沉默了一会儿,“或许在岸上的人眼中,南姑娘的生活同样自在的令人羡慕。”
这话实在有些出乎意料,南乐本以为济流会一直沉默,或者只有一两个字的简短回答。
她已经做好自言自语,长篇大论的准备。
不过幸好济流说了这句话,总算让她下面的话没有那么难以出口。
她冲着济流一笑,少女的笑容跟从前一样清甜,只是到底少了些过往的天真烂漫。
“我那时还小,济流大哥大概很难理解,我是真的很羡慕岸上的人,大家都是热热闹闹的一起生活,还能养些猫猫狗狗,成群的鸡鸭。姑娘们结伴到河边唱歌洗头洗衣服,永远不用愁找不到人讲话。那时我就想岸上的日子肯定特别有趣。”
“以后南小姐可以一直留在岸上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济流自然的拿起南乐准备在一旁的冻萝卜,占据菜板,“这些萝卜交给我。”
很有些分量的菜刀在男人手中好似轻若无物,他刀刀利落,行云流水般几刀就将坚硬的冻萝卜切成了薄如蝉翼的片,又是铛铛铛几声轻响,片就变成了丝。
南乐一面看着他切萝卜,一面慢慢揉着面,不自觉放松下来。
“但真上了岸。见多了人,便发现还是一个人好。一个人一条船,没有比这更自在的日子。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实在是太复杂的事情,有时在人群中的孤独还要多过一个人在船上。”
说完这句话,她如释重负,自觉已经尽力将她的想法说的很婉转,很有了几分大人的样子。
济流从容将已经切好的萝卜丝放进一旁的篮子里,神色若有所思,“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
南乐笑了笑,“我能看得出来大哥是个好人。想必让您这样的人物来为我做这些杂事也不是您的所愿。”
济流,“姑娘可能想错了。我们这样的人,虽然性命并不在自己手中,无论接到什么命令都一定会遵从,但有关南小姐的事,上头一开始对我们下的就不是命令。”
南乐反问道:“不是命令?”
济流坦然的直视南乐的双眸,“是允许。亦或者恩赐,他赐给我们一个机会。允许我们接近南小姐。”
“当南小姐做出选择,我们需要效忠的对象就只有你一个人。”
南乐一怔,手里揉面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效忠?”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眼前这个高的像是山一样的大哥,一脸严肃的在说什么?
对她效忠?
她绝对是听错了吧。
虽然从这帮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杀气腾腾,传闻中杀人如麻的大哥们嘴里听到忠心效忠之类的词语很合理。
但是要效忠她就未免也太不合理了!
她只是一个渔女,有一条很小很小的船,不是什么横行八大江的水匪女当家啊!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完全打乱了南乐的思维,她抬起头,呆滞的看着济流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开玩笑的迹象。
济流盯着她的眼睛,他一掀袍子,单膝跪了下去,双手抱拳,郑重其事的说道:“我不懂风花雪月,此生只信奉忠义,若南姑娘有意,便为我主。既为我主,我此生绝不相负,惟事您一人。为您肝脑涂地,生死不悔,再所不惜。”
南乐满手的面粉,恍惚间要以为自己不是站在一个狭小的厨房里,而是站在了什么高堂上,成了侠义故事里的英雄人物。
而济流不是刚帮她切了几根萝卜,而是帮她砍了几个仇敌的脑袋。
作者有话说:
一旦写太多就控制不住开始胡言乱语了
不过好在今天修完的字数比昨天章节字数多快一千字
我今天尽量多写点,试试能不能不胡言乱语,要是又胡言乱语了,拜托大家别放弃我!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修的!!!
第四十二章
趴在门缝上听了全程的沈庭玉慢慢直起身子, 眉心紧皱,直觉其中有什么东西似乎被他所忽略了。
卫家带兵一向很有一手, 尤其这些传下了剑法, 赐下名字,被亲自教养长大的孤儿几乎可以用作死士,出了名的不事二主, 悍不畏死。
这一点光从之前护着林晏从他剑下逃走的那一位身上就可见一斑。
让他们改投他人麾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前朝那两位起兵造反的福王与成王,一个曾对着当时坐镇于此的北中郎将卫光卿阴赐重金相贿, 另一个则赐紫袍,许下重诺,卫光卿却始终无动于衷。
有主将如此, 诸下竟也如此。
虽二王各施手段, 百般游说,竟上下同心无一肯降。
不久后,二王反,九州毁, 各地叛贼风起云涌。
那段时日对于一些人来说是最黑暗绝望的时候, 但对于另一些野心家来说则是充满希望和荣耀的时刻。
如今的这片土地上的大人物们大多数在那时不过是不敢展露野心的小人物而已。
比如他的父亲,在那个时候只是个朝不保夕, 吃不饱饭的奴隶。
在大厦将倾之时, 这片土地上最为荣耀的英雄当属卫光卿。
在各地的刺史们都摩拳擦掌要造反, 各个手握重兵的边将要不然扣下诏书装死,要不然拥兵自重谋划着要大干一场的时候。
北中郎将卫光卿却欲以西北戍兵三十万入关勤王救驾,匡扶社稷。
此举堪称疯狂。
因为这三十万的军队几乎抽光了边军精锐。
他孤注一掷到只留下了几座抵御外敌的边塞重镇的驻军, 却从未提防重重关卡会从内而被突破。
福王长子顾密率军攻卲关, 双方交战数月, 而不能克。
城中粮草将尽,顾密阵前以万金诱之,却无一人来投。
卫家世将赵缘率百骑出关击之,欲擒贼首,不得,被擒,大呼‘可失将,不可失城’,其人被囚至旧都。
顾密以其为义士,多番劝诱,以高官许之。赵缘终不肯降,竟绝食而死。
卲关固守六月有余,守到了旧都陷落,天子薨逝,太子南逃。
驻军迟迟未能等来回防的援军,已经是弹尽粮绝,却还是拒不肯降,军中杀马以食,直至以木屑为食,冻死者饿死者十之四三,才被叛军攻破。
这样的事情在那几年多如牛毛,卫家上下都是死心眼硬骨头几乎成了九州之内的共识。
也正是因此,后来那一位降了北靖才会一石激起千层浪,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当初福王与成王都未做成的事情,如今南乐一个小姑娘就能让卫家亲手养出来的人跪在面前表忠心。
若说其中没有什么蹊跷,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即便南乐再跟那船帮的管事有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也实在是说不通。
沈庭玉面色微沉,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门板,目光好似能透过门板看到门后之人。
事已至此,哪怕他知道南乐的身上有再多的蹊跷,也绝不可能会放手。
不论她是什么人,跟卫家有关也罢,跟南朝有关也罢,便是南朝的公主又如何。
他想要她,就绝不会允许别人染指。
沈庭玉放轻手脚走出房间,绕到院子后面。
似乎是因为昨晚赵小虎果真手贱来试了一下剑,这座小院原本就十分森严的守备在遭遇了不明袭击之后变得更森严了。
透过低矮的院墙,无论从哪个方向向外看,都能看到几个默默站在风雪中的高大男人,他们背着剑,一动不动,好似不知饥寒,只是生来就为了做这么一尊沉默的雕像。
白天想要避过这些人的眼目自由进出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沈庭玉并不想出去。
他只在院后的夹角处站了一会儿,佯装欣赏不远处的红梅。
远处的男人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当他收回目光时,只听到一声尖利的啸鸣。
男人头皮一紧,循着声音看去,发现那位美貌的小娘子已经走了。
而小娘子所站的地方,不知何时落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白鹰。
一阵寒风刮过,很快那只鹰再一次冲向天空,很快便在了男人的视野之中。
·
厨房门口突然伸出个脑袋,却是辰隐,“小乐妹妹,我也要在你这里吃饭。我也要。”
沈庭玉带着怒气的声音从后面插进来,“姐姐。他们好过分,翻了墙,根本不敲门就闯进来了。”
南乐与沈庭玉的目光对视一瞬,马上移开。
“没事。玉儿,都是认识的人不要紧。”
光曜看了一眼站在厨房里的济流,默不作声的走了进来,一样挽起袖子。
沈庭玉守在门外,目光沉沉的盯着几个不速之客。
这下林晏是彻底完了,可南乐怎么好似连带着开始一并躲着他冷着他了呢?
辰隐就一晃神的功夫,竟就慢了光曜一步。
他不甘落后,硬是挤进来,推搡开两个人,将自己挤到了南乐面前,“小乐妹妹,你有什么活快指使我,都让我来干。我特能干。”
本就狭小的厨房一下多出三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加上南乐四个人,顿时堵得连转身都困难了。
虽然南乐对崔姨和王叔的安排并不赞同,但这毕竟是在金平城的最后一天了。
在此前提下,南乐觉得这最后一顿饭吃的热闹一些也挺好的。
她有些害怕像是往日一样单独和沈玉一起吃饭。
因为她还没有理出一个清楚的头绪,不知道怎么面对沈玉。
林夫人与沈玉的谈话犹在耳畔。
沈玉看起来对林晏很关切。
他们也……看起来的确很般配。
虽然南乐已经领教过林晏的种种不好之处,不认为林晏会是一个良配。
但如果沈玉能够嫁给林晏,林夫人那样喜欢沈玉,愿意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就跟林夫人喜欢沈玉,待沈玉那样好,却这样不喜欢她,待她这样差一样。
沈玉处处都比她好,生的那么美。
没准林晏待沈玉会与待她不一样呢?
若他们是两情相悦,南乐觉得自己不能阻拦,也不该阻拦。
想了这样多,但南乐却仍心口很难受。
她想她或许该与沈玉好好谈一谈,问一问沈玉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但这样的事情要怎样开口呢?
辰隐,“南姑娘?你怎么看我都看得呆住了,怎么,是不是我太帅了。”
南乐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好。几位今天都在我这里吃?那几位都先在外面坐一会儿吧。”
公平起见,三个人一个不留的都赶出了厨房。
三个人面对面坐着,气氛说不出的尴尬,但谁也不肯走。
牛肉用小火煨着,南乐先分出一半的面开始做胡饼,做好胡饼将另一半的面做成了面条。
面条和胡饼做好,牛肉已经煮的差不多了,换下锅,她一面处理羊肉,一面将面条下锅。
很快,南乐将牛肉面端上了桌。
辰隐眼见好了,跳起来抢着进了厨房帮她端菜,“我来我来。南姑娘辛苦了好长时间,快坐下休息一会儿,喝一口水,我来盛饭。”
这顿饭难得吃的热闹,只是沈玉和南乐两个人坐在一旁,都各有心事的样子。
送走几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屋内便只剩下南乐与沈庭玉相对,到底是避无可避。
沈庭玉已经察觉到南乐对他的态度跟以往有了些许不同。
他一直仔细回想,却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哪里惹了南乐生气,还是什么地方露了马脚,让南乐生出了怀疑之心。
南乐这样的态度总让他一颗心忽上忽下。
方才一群人在,沈庭玉硬是没找到机会,此时只有二人,自然加倍的想要表现,连忙端了一杯热茶塞进南乐掌中,起身替南乐收拾碗筷,殷勤道:“姐姐,这些都让我来做吧。你坐下喝茶。”
南乐慢慢抿了一口热茶,看着少女殷勤略带讨好的笑脸,心口一软。
兴许事情还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糟糕,她应该相信沈玉才是。
沈庭玉洗完一堆油腻的碗筷,穿花蝶似的脚步轻快走来,刚想挨着南乐坐下,便见南乐放下茶杯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