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隐低头扶着她的后背, 帮她坐起来,“还有我, 小乐妹妹。”
两个人看着少女捧着杯子, 小口小口的喝着水, 一时心情都很奇妙。
照顾人这种事情其实两个半大的男孩子在此之前都没有一点经验,他们长在差不多的环境,从小到大教他们习武的老师都是男人, 同伴也都是差不多的男孩子。
生了病会请大夫来看, 有些男孩子逞强, 觉得生病要休息都不够男子汉大丈夫。小伤小病照样要去习武,要去熬打筋骨。教他们的大人会管教他们,但很少会有人照顾他们。
大夫离开的时候只留了几包药,让他们定时给南乐喂药。霍林南让他们两个好好照顾南乐。
南乐当然不能跟他们以往那些同伴相提并论。
两个人一开始面对躺在床上的姑娘都特别手足无措,只能一点点学着照顾她,给她喂一点水,一点药,小心翼翼的替她擦脸,用温毛巾放在她的额头上,在南乐的腿从被子里钻出来的时候,红着脸十分慌张得替她放回去。
他们轮流过来照看着。
幸好只是一夜南乐的烧就退了一些,早上再喝了一剂药,中午人就醒了。
哪怕病的昏昏沉沉,南乐性子也是特别乖,只要把她喊醒,哪怕人烧得满脸通红,眼神都是懵的,但让她张嘴就张嘴,不管药多苦都乖乖配合全部喝下去。
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人生第一次的经历。
第一次照顾一个女孩,第一次跟一个女孩同处一室待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想要照顾一个女孩,想要保护一个女孩。
南乐放下杯子,这一次软软得向辰隐道谢,“谢谢你,辰隐。”
辰隐得了一句谢,心里就像是尝了蜜一样甜,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她白净的脸,“叫辰隐哥哥。”
生了病的少女思维和反应都慢了不止一拍,她怔了一会儿,轻声唤道:“辰隐哥哥。”
辰隐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笑容灿烂得嘴角差点飞到后脑勺,他刚想说点什么,再哄着南乐多喊几声。
光曜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将人拎出房间。
·
南乐醒了,整个将军庙的气氛都骤然轻松了不少。
大部分人都继续维持原本的任务,护送林晏南下。
林晏和林夫人沈庭玉都已经离开了,南乐没有想到自己会病的这么突然,而这突然的一病竟就让她这么与她最不想要见到的三个人阴差阳错的分开。
南乐不知道是该感谢老天爷放过了她,还是为那一行中的船帮兄弟担忧。
沈庭玉会跟着林晏离开……并不是很让人意外。
果然,他的目标原本就是林晏。
她已经求过他放过无辜之人,他也答应了。
南乐有些迟疑,沈庭玉应该会遵守诺言吧?
吴虎和南乐因为生病被留下,光曜和辰隐和另外三个人则是自愿留下照顾两个病患。
南乐是从霍林南口中知道这件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两个少年都是为了照顾她而单独留下。
一道阴影罩住她,光曜扛着一捆干柴走过来。
坐在石头上的南乐被裹得像个球,只露出小小的半张脸,冷风吹得她头上那个巨大的白色狐狸毛帽子上的短毛偶尔会柔软的弯曲下去。
光曜砍柴的时候就一直能够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无论什么时候抬头都能够看到
小姑娘坐在他视野里,一动不动的坐着等他,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睛追着他的身影。
可他走过来,她却好像在出神,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他轻轻拍了一下南乐的肩膀,“在想什么?”
南乐猛地回过神,她睁大了一双圆眼睛,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猛地从石头上跳了起来。
光曜眉目清冷,却在一刻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吓着你了?”
这一幕实在很赏心悦目,大概足以让任何一个少女动心。
可是却让南乐瞬间冷静了下来。
从前南乐是很容易被皮囊与美色迷惑的人,她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
但林晏和沈庭玉把她这个毛病治好了。
她现在一看到俊美的人,特别美的画面就有种难以表述的,想要退避三舍的心情。
“没有,没有。”南乐有些局促不安的摆了摆手,“这几天我给你和辰隐添了好多麻烦。”
她仰着头,看了一眼光曜背后沉重的干柴,“光曜,这柴你分我一点吧。我帮你背。”
光曜轻轻摇头,绕过她往山下走。
几十公斤的柴火压在少年的肩膀上,他走路却仍旧很稳,只额头上挂着点汗珠子。
南乐扶了一下自己的帽子,连忙跟上去。
“我病已经好多了。可以背得动的。”
上山一趟,却空着手下山,只看着光曜背这么多东西,南乐总觉得良心很难过得去,好像在隐隐受一种谴责。
她习惯照顾别人,都快忘记了被人照顾的感觉,也不太习惯被人照顾了。
两个人一起并肩往山下走,一长一短两道影子在脚下慢慢重叠在一起。
南乐一路上都在试图劝他分自己一点柴。
光曜沉默得走了数百米,才吐出一句,“就算你病完全好了也不行。”
南乐,“为什么?”
他侧过头,垂下眸子,“累。”
将军庙就在数百米外了,光曜忽然顿住了脚步。
南乐不明所以继续往前走,却被光曜拉住了手臂。
她刚想问怎么了,就从寒风中闻出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闻见这股血腥味,南乐的呼吸骤然一紧。
光曜解下背上的柴火丢进树丛,压低声音,“别出声,别哭。我们回去看看。”
两个人从林子里绕了一圈,刚靠近将军庙,就见到不远处一道迎面而来的身影。
三个人看见对方的瞬间,都是一怔。
辰隐显然受了伤,左肩的血浸透了轻薄的外衣,顺着手臂往下淌。
这样的严寒冬日,他穿的很薄,袖子挽到小臂上,因为他刚刚还在厨房里给南乐煮药。
南乐失声道:“辰隐!”
她大脑一片空白,急切的想要冲上去,却被光曜死死的拉住。
光曜的心沉沉的坠了下去,他看见了从辰隐身后已经追来数人。
南乐被光曜紧紧拉住,也看见了那些人。她因而更加用力的想要挣开光曜,跑向辰隐。
这些人都身披沉重的银甲,只露出脸,脚步迟缓,那种行走之间甲片撞击的声音阴沉得就像是催命的铃声。
如今这般年月,一些不算强的刺史与郡守都养不起穿盔戴甲的军队,至少金平城的城主府前那些士兵就从没有穿过盔甲。
最重要的是南乐认得出他们盔甲上的标志,那时襄州的标志。这种标志的出现总伴随着无数的尸体。
她在延水上遇到过很多这样的士兵,以及更多的没有铁甲的男人尸体。
襄州与金平城离得很近,很明显这些人都是襄州的军队,且来者不善。
这种时候唯一的出路就是跑。
三双眼睛撞在一起的一瞬间。
辰隐停下了脚步,他用没有受伤的右臂,拔出了已经插回剑鞘的剑。
他看着南乐,对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二人对视的目光中,南乐忽然丧失了挣开光曜的力气,她从辰隐的眼睛里明白了他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南乐当然知道辰隐为什么要拔出剑。
他要留下来阻挡这些人,就算不能阻挡,也要将这些人拖住。
他想要替她争取离开的时间。
南乐怎么可能看不出少年眼睛里的欢喜。辰隐从没有想过要藏,每次见到她都会很明显的慌乱,然后用加倍热烈的笑容去掩饰。
他是个简单明白到一眼就能看清楚的人,跟她以前一样。
只是南乐一直在假装看不见而已。
她一直都知道辰隐为什么留下来,为什么没有跟着大部分人离开,他留下来是因为要照顾她。
辰隐话总是特别多,总是喜欢在她面前一遍遍的凑过来,听到她叫他一声名字就会马上飞奔过来,他喜欢笑,喜欢开玩笑。
如果在遇见林晏之前遇见他,南乐一定会特别喜欢他,他们会一起玩耍,一起聊很多很多的话。
可遇到他的时候,南乐已经不太爱跟人讲话了,已经不太爱笑了。
在辰隐喜欢上南乐的时候。
她已经封死了自己的心,不肯再相信任何人,情愿孤独也不想再靠近任何一个人。
南乐在这一刻很想哭,她想要叫,想要喊,想要找人来帮一帮他们。
为什么会一切来的这么突然,为什么死亡总是这么突如其然的降临?
大人物的事情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这些人想要寻仇去找林家,去南朝,去找林晏啊。
为什么要来找他们?
辰隐怒吼道:“光曜,你快带她走!她跑不快的,你把她背走!快点!”
光曜二话不说蹲下身,一把背起南乐。
辰隐转过身,以极其轻灵的身法避开了刺来的一枪,长剑从甲片的缝隙切进去,拔出的一瞬间,那人摇晃了一下,身前喷出汹涌的血泉。
追过来的众人也吃了一惊。
要做到这样简单的一击致命,需要的不只是高超的剑术,更需要视死如归的勇气。
这少年人衣衫单薄,没有任何一件防具,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而盔甲的缝隙只有一处,人的血肉之躯是禁不起一枪的,刚才只要有一点差错,此时被捅出窟窿的就不是倒在地上的人而是他了。
他们并非无名之辈,今日到达这里。换句话说,能够穿上这一身宝甲的人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
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人却死在了这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手中,只用一击。
这个少年就那么气势汹汹的冲入人群,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具血肉之躯,一把长剑,甚至连一件厚点的衣服都没有。
南乐努力回过头。
辰隐浑身都是血,他停留在原地,在视野里不断变小,远去。
她每一次眨眼,辰隐身上的血就更多一点,从将军庙中涌出来的那些披着铁甲跟怪物一样的人就更多一些。
南乐无意识咬着自己的手,在手上咬出深深的牙印。
值得吗?她这样一个卑贱如蒲草的人,值得辰隐这样豁出命保护吗?
辰隐默默得看着两个人离去的方向,看着自己的兄弟如同一匹烈马背着他所心爱的姑娘在雪地中狂奔,冲入山林。
过度失血和严寒让他脱了力,一直支撑着他的某种勇气用尽了。
他脸变得跟纸一样苍白,身体控制不住摇摇晃晃的退后了两步,倒在了白茫茫的雪地里。
每一次喘息都会带出更多的血,从口中,从胸口,从每一个伤口奔涌而出,他连握住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剑从掌心中松开的一瞬,他的眼睛深处那些浓烈灿烂如同星辰的喜欢,缓缓隐没于死亡的黑暗。
那个有着一对小虎牙的少年,没来得及长大,就这么永远留在了白雪皑皑的寒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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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桓曼自小跟着嬢嬢们在庄子上长大。
她家庄子很大,连绵几座山都是她家的地。
可嬢嬢们不会种地,桓曼也不会。
地里每一年收成比一年不好,快要荒了。
桓曼忧心忡忡,愁得纤细的腰身愈发萧条。
大嬢嬢让她别担心,出门一趟,带回来几头牛,和几个据说会种地的家奴。
这几人果真会种地,不光地种得好,人也都生得好,还很好玩。
桓曼头一次见着男人,很是新奇。
男人们每日讨她欢心。
她一时觉得这个也好,那个好像也不错。
偶尔桓曼还会想想。
什么时候她能翻过山,看看山外的世界,见见外面的男人长成什么样呢?
·
洛水河畔,最后一战。
桓涧杀尽十万羌兵,天下大定,登基为帝。
新朝初立,满朝文武终于得以见到被深藏了十数年的帝王掌珠。
桓曼这才知道自己竟是公主。
一时公主府都要被俊彦们的画像淹了。
桓曼挑的花了眼,整日流连于花花世界,乐不思蜀,山上那几个曾叫她新奇的男人们自是早被抛之脑后。
不料,某一日,她在宫中被故人堵住了去路。
容貌清贵太常博士,拦在车下,一双清冷的眼含着泪,“殿下,可曾思旧人?”
桓曼这才知道曾握着她的手教她画画的教仆,原是出身钟鸣鼎食世家,以禁欲守节闻名于世的贵公子。
而那个无数次跪伏于她的面前,替她整理裙摆,让她踩着肩膀当人肉马凳的马奴是神勇天下知的猛将。
因为她一句玩笑话,在她窗外唱了三月山歌,为她送了数不清的花的活泼少年本是归顺已久的异族部首……
随着越来越多的故人出现。
小公主觉得事情好像变得好玩起来了。
第六十章
鼻青脸肿的林晏被五花大绑, 拖拽着塞进马车。
这些目不识丁的粗俗兵丁实在下手没有半点留情,硬生生将好好一个关中林氏的贵公子打得面目全非。
林晏身上本就有伤, 又挨了这样一顿拳脚, 顿时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动一下都没力气。
他在马车里瘫了一会儿,才费力抬起头扫了一圈。
一眼看见角落里坐着的鹅黄身影。
林晏忽然生出些气力, 努力滚到沈庭玉身边,强忍着疼痛,满脸急切地低声问道:“你姐姐呢?”
沈庭玉也被绳索捆住, 但许是士兵看他只是个弱女子,情形要比林晏好得多,没有受什么伤, 衣裳也算齐整。就连绳索也只是粗粗在手腕上绑了三圈。
“姐姐生病了, 不宜动身。一直留在庙中养病。”
林晏骤然松了一口气,像是失去了那点撑着他的力气,重重躺下去,烂泥一样瘫倒在马车里。
脑袋撞在木板上, 他眼前却是南乐。
他控制不住得想有关于南乐的点点滴滴, 刚才被揪下马车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死。
人在快要死的时候总是会控制不住的做一些傻事, 那些拳头落下来, 他痛得麻木,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人。
从没有一次,他这样疯狂的思念着一个女人,担心着一个女人。
林晏双眼放空, 低声喃喃道:“她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