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好命谁能有林公子的好命?你得学学林公子啊!”
“学什么?咱们这等贱命也配学人家林公子。”
霍林南重重得咳嗽了一声,“武人立世信命不如信手中的剑,你们若想与吴虎一样,不如多练练剑,将自己的剑练得如他一般再说!”
众人神色各异,有的人心中并不服气,仍旧挑衅得盯着林晏。
有的人却是悄悄握住了手中的剑,神色一凛。
学习同样的剑术,差不太多的年岁,甚至吴虎还要更年轻,却在方山堂说话这么有分量,无非是因为他的拳头够硬,剑足够好。
林晏看着南乐,眸中晦暗莫测,似笑非笑道:“这救命之恩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相报了。”
他说的自是南乐又救了个男人,又对人施了一回恩。
南乐听得心不在焉,余光时不时往门口瞟一眼,根本没留神他说了什么。
林晏见南乐根本不理他,他又一次被她忽视了个彻底,一时几乎藏不住眼中的冰冷。
都说他林晏薄情,她却是比他厉害得多。
他尚且做不到听到她的声音一点不动情绪,她却能面对面都将他忽略个彻底。
真是可笑,他站在这里简直是自取其辱。
倒是其他人听了个仔细,马上有人仍旧心中不忿的人接话,“如何相报。哼,林公子自然是不知道如何报恩了。你林晏恩将仇报的事情做的还少吗?南小姐你说是不是?”
门口的人走了,南乐看着沈庭玉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林晏受伤被抬上门的那一日。
她那天很困,因为前一夜睡到半夜突然发现房子里只剩下自己,立时慌得大半夜的披上衣服硬着头皮提着灯笼出门寻人。
那一夜她在大雪中寻到了提着长刀,满手鲜血,还穿着僧衣的沈庭玉。
那人又叫了南乐一声,“南姑娘。你说是不是?”
南乐回过神来,但身上压着事情,她被自己想出来的那种可能吓得心口乱跳。
此时根本也不管对方说的什么,只匆匆点头胡乱应了,“是,的确是。”
林晏面上青白交加,他定定得看着南乐。
他就不该对她还抱有什么希望。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天下女人多得是。
她不是祝他与沈玉‘早生贵子’,林晏闭目,他应了她又如何?
旁人还在一声声的嘲讽,“我们哪敢让林公子你报救命之恩。”
“只求你林公子别跟对南姑娘一样,对我们虎子哥恩将仇报就行了。”
霍林南本不欲管,但见他们越说越过分,而林晏的面色冷厉得吓人,眼见着怕是要打起来。
真打起来林晏哪能是他们的对手,随便给几拳,这位侯府公子怕不是又要回床上躺着了。
眼见着过两日他们就要南下了,这关头可不能在他这里出事。
霍林南愈发头疼,只得作势发怒,“你们没完了?怎么能这么跟林公子说话?都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七章
眼见着天色已经晚了。
南乐虽然有把握走山路, 但没有把握一个人走夜路。
今天已经不适合再动身。
另外南乐因着自己隐约的猜测,对于吴虎的安全有一种担心, 索性主动对大夫开口想要留下。
“大夫, 我能不能在这里多呆一会儿?看看吴虎什么时候醒来。”
等吴虎醒来,南乐想向他问一问那一夜他和林晏遇袭时的情况。
她不太敢信这事会和沈庭玉有关,毕竟吴虎和林晏都伤的很重, 听他们的话中那一日还死了不少人。
一条条的都是人命,虽没见过,却也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光是想一想都让人心惊肉跳。
南乐不是蠢货,只是她从前总觉得沈庭玉柔弱可怜比她还要需要保护,哪里知道那张漂亮人皮下面是个混蛋。
那时她哪怕看着他提着刀, 手上染着血, 也不会将什么可怕的事情往一个娇滴滴的女娘身上想。
不,不是没有想过,她其实很早就隐约感觉到沈庭玉身上背负着某种沉重的秘密。
现在解开秘密的线头就在她手中,南乐却开始害怕, 这条线抽下去, 会暴露出更为可怕甚至是是她无法承受的真相。
她忽的想起在那一□□阳下,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当时她说, “你不想告诉我, 没有关系的, 不要勉强自己。那些事情可以等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告诉我。”
“玉儿,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
想起当日的话, 明明也没有多久, 南乐却感觉恍如隔世, 心头只剩茫然与难言的苦涩。
那时她没有想过,他所隐瞒的事情,无法说出口的事情会这么可怕。
南乐忍不住越想越深,若真是沈庭玉,连吴虎的武艺都不及他,他究竟是什么来历?又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难道他还是很想杀死林晏,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杀了林晏?
从一开始他接近她就是为了利用她吗?
乱七八糟的问题缠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越想理清越理不清。
但真相好像又只隔着一层雾,触手可及。
南乐索性不去想了,她握了握拳头,鼓足勇气告诉自己。
既然有了怀疑,就向吴虎问清楚。怕吴虎出事就在这里守着,她亲眼守着,沈庭玉总不会在她面前杀人。
不……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底气?
沈庭玉的名字性子连性别都全是假的,他以前不杀她可能只是留着她为自己遮掩身份,也可能只是觉得她蠢兮兮的样子好笑当个逗趣的玩意,也可能……只是想占她的身子,与她做那种事情罢了。
她的确挺蠢的,根本分不清沈庭玉究竟待她的情意究竟有几分,过往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对她表现出的依赖喜欢又有几分是真。他心中究竟将她当做什么。
她也不敢拿这一点不知真假的情分去赌。
这种杀人如麻的人,她怎么敢断定他就不会因为她发现了真相……索性将她也一同杀了灭口?
南乐面色一白,转念又想到,其实问林晏也是一样,问一问那一夜要杀他的人什么样子,穿了什么衣服是最快的法子。
若……若真是沈庭玉,她,她该怎么办呢?
她倒是大可以一跑了之,留着沈庭玉与林晏互相折磨算了。
南乐控制不住愤愤得在心下想着,林晏那么怜惜这个柔弱漂亮的‘小姑娘’,他想必再挨沈庭玉一刀也是乐意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但旁人多无辜啊,吴虎,辰隐,光曜,济流,船帮的这些人都是挺好的人。
南乐这一主动开口,大夫还没有说什么,倒是林晏拳头在身侧攥紧又松开,一言不发的离开,将那扇小门砸的巨响。
南乐心口一跳,看着那扇门,只好将问林晏的话原样吞回去,心中却更为焦躁,惴惴不安。
大夫笑道:“可以可以。那等会儿药就交给南姑娘了。”
南乐心中如何烈火灼烤般的焦躁不安不提,性子总算是有些长进,脸上没显出什么来,只安静的点头应下,“好。”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林晏没见着人,但一墙之隔根本隔不住什么,两边都没有人说话,静的连瓷勺药汤,撞在碗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
她还真就在这里照顾上了?
眼见着天色黑了,吴虎也不见醒,南乐越等越急,坐立难安。
许是上天总算听见她的哀求,忽然见床上人手动了动,“水。”
南乐连忙端着水凑上去,惊喜道:“吴大哥,你醒了!”
大夫也笑呵呵的凑过来,“你看吧。南姑娘,我早说了,他这没什么大事,一两个时辰自己就醒了。”
吴虎眼睛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大口喝了半杯温水,才看清眼前给他端水的人是谁,猛地一下呛住了。
南乐放下杯子,又急急忙忙的把他扶起来,给他拍着后背,“怪我,怪我。刚才喂得太急了。”
吴虎咳嗽了几声,咳得脸都红了,半响匀过气,手足无措的摆手,“不是。哪有这样的话。怪不着你。”
大夫见二人都是手足无措的样子,在旁边乐呵呵的说道:“小兄弟,你可得好好感谢南姑娘。你这从马上坠下来,要不是南姑娘给瞧见了,差一点就要冻死。人在这里可守了你一下午呢。今天下午药都是南姑娘给你喂得。“
吴虎神色一阵恍惚,苍白消瘦的脸上一时好像多出几分生气,瞧着南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隔壁传来一声刺耳的桌椅脚划过地砖的响声。
大夫留下两个年轻人,牵着药童乐呵呵的走了,“好了,你们聊吧。我也出去吃口饭。”
南乐犹豫再三,还是斟酌着开了口,“吴大哥,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吴虎说,“你问。”
南乐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稍微凑近了吴虎一些,小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天晚上?”
“就是林晏受伤那天晚上,你见着那个去杀林晏的人了吗?他长什么样?”
“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好奇。吴大哥,这不能说吗?”
南乐脚步迟缓走出房间,转身合上门的一瞬间,所有的克制好像都用尽了,握着门把手,面对着门板控制不住得浑身颤抖,头抵着门框,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她慌得没办法,不知道该怎么办,怕得连手都在抖。
哭都不敢哭出声,也不敢在这里久站。
她不知道该拿沈庭玉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南乐强忍住眼泪,转过身刚要故作无事的离开,一抬头撞见黑暗中站着的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昏暗的夜色里,那双眼睛却很亮。
沈庭玉上前一步,他笑着用男声柔柔得唤她,“姐姐。”
南乐面色惨白,“你全听见了。”
沈庭玉轻轻点头,两个眼睛弯起来,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只有阴郁浓重的戾气,眼神与笑容的极度反差,让这个灿烂天真的笑容格外虚假。
四目相对。
他看着她,张口刚想说点什么。
南乐左右看了看,一把牵住他的手,拽着他一口气跑出了将军庙,冲进了僻静的林子里。
沈庭玉任由她拽着,看着她焦急的侧脸,心却从胸口中轻飘飘的飞了起来,高高的好像飞在了云端。
直到跑到再也听不见人声,看不见一点灯火的密林深处。
南乐才终于放开他,手撑在树上喘气。
两个人的发鬓都已经散了。
沈庭玉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靠近她,像是往常一样去牵她的袖子,语气中带着一点雀跃,“姐姐,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她没有将这件事捅破,没有让吴虎指认他这个凶手,还将他拉出来单独说话,一定是在乎他的吧。
哪怕一点点在乎,对他来说都足够了。
他不贪心,再也不贪心了,只要一点点在乎就够。
南乐直起身子,打掉他伸过来的手。
她眼中含着泪,歇斯底里的质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飘在云端的心重重跌了下去,被碾碎了一般的痛,沈庭玉努力笑着,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他早都想要告诉她的话。
“我想跟姐姐一起生活,我想被姐姐喜欢,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一起去看八关斋会。姐姐嫁给我好不好?我真的很喜欢姐姐,不,我很爱很爱姐姐。比爱自己还要多。我想陪着姐姐,十年二十年,直到死亡。我会对姐姐很好,一辈子只守着姐姐一个人。”
他一直对她隐瞒他的过去,他不好的一面,可他身上好的地方太少了,只有这张脸。
他什么都不肯展露,又什么都想要,结果就是连对南乐的感情也不敢说出口。
可是这两天沈庭玉控制不住的想,如果早一点告诉南乐,在他去杀林晏那一晚之前告诉她,他出生在一个很可怕的地方,光是活下来就拼尽全力,他做过一些错事。
南乐那么心软,未必就不会原谅他。
如果他能够更有勇气一些,早早就光明正大得告诉她,他真的很喜欢她,不是作为妹妹的喜欢,是作为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喜欢。
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或许南乐会拒绝他,但也不要紧,南乐的性子很软的,她虽然拒绝他,但只要他不做错事,她就不会讨厌他。
只要她不讨厌他,他就可以继续留在她身边,未必就要住在一起。他可以找个靠近她的地方住着,不需要南乐照顾他,而是由他来照顾南乐。
冬天,三天两头的拎着东西上门,悄悄帮她把柴砍好。夏天她撑船去捕渔,他时不时远远在岸上见她一面都够了。等到夏天热闹的节日,她这么喜欢热闹的人一定会上岸,他可以再去寻她,一起吃斋糖,一起逛庙会。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他可以慢慢等,光明正大的追求她。
而不是现在这样,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南乐几乎要崩溃了,她无法控制的吼道:“你杀人了,你知不知道?”
沈庭玉一怔,他又慢慢的笑起来,“姐姐,你总算看见我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全部吗?”
他眼睛里一点点积蓄起泪水,弯着唇角,轻轻对她说道:“这就是我的全部,我原原本本的确是个人渣。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天真善良娇滴滴的大小姐。姐姐是不是想问我,林晏是不是我砍的?的确是我砍得。他很该死。这件事我做的一点都不后悔。我杀过很多人,在遇到姐姐之前就已经杀过很多人了。但遇到姐姐之后我就不一样了,我已经在变好了。”
南乐想要自己冷静一点,但她根本做不到,听到沈庭玉亲口承认之后,她的脑子就像是炸了一样,连声音都在颤抖,“你疯了吗?你变好了?那林晏呢?袭击他的人不是你吗?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空气好冷,吸一口气都冻得鼻子痛。
沈庭玉试图靠近她,“是啊。我是无可救药的疯子。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可姐姐,我爱你。他却总是让你伤心。他该死。我只是想要保护你。”
“你是为了保护我?”南乐摇着头,这话让她感到荒唐,甚至是让她隐隐有些反胃。
少女乌亮的眸子失望又伤心的望着他,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难道你不知道最让我伤心的人是谁吗?是你,沈庭玉。我捡到你的时候以为你跟我一样,我们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女,一样没有亲人。我以为你跟我一样,但根本就不一样。”
她哭着摇头,脚下不断后退,带着哭腔抬高声音否定道:“假的,一切全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我怎么会眼瞎到救了你这样可怕的人!你怎么能把任何无耻的事情都做的这么轻松毫无负担?!你为什么这么无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