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变——南雍【完结】
时间:2023-04-03 11:46:22

  林晏风流不假,但从未将在外的红粉知己往林府带回过。院中只一房侍妾,还是陆夫人做主为他纳的小家官宦女。
  按照常理,郎君未娶妻,院中的事情都应当是妾室拿着主意。
  但林晏生性不服管教,府中如何不论,院中一向他一个人做主。
  此时这话,难道说今日进门这个女人便成了女主人?
  各人都心下暗暗思索着,一应都收敛了脸上惊诧的表情,不敢再对南乐多看,拿出十万分的小心与恭敬。
  对于南乐冷淡的面色,林晏视若无睹,转过头又指挥着丫鬟,“去备水,再找绣娘来。”
  他目光在院中丫鬟一扫,点了一个大丫鬟,“画春,你来服侍娘子洗漱。”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沈庭玉就到了(点烟
第七十三章
  画春是林府的家生子, 自小便随着林晏一同长大,地位不同寻常人牙子从府外买来的小丫鬟, 这等大丫鬟一向权做半个小姐来【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的。
  平日里重活自有粗使婆娘去干, 缝缝补补的也由着府中养的绣娘,她在林晏院中只管伺候郎君换衣,递茶。
  此时被点出来伺候一个刚从府外带回来的女人洗漱, 不由得心下有几分不愿,嘟起嘴,娇娇的唤了一声, “二少爷……”
  林晏看着她,似笑非笑,“怎么, 我说话是不好使了?”
  旁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 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画春立时觉得背后发凉,收了一脸的娇态,不敢在发痴,唯唯诺诺道:“婢子这就帮娘子洗漱。”
  她转头对南乐弯身, 恭恭敬敬道:“娘子跟我来。”
  南乐站在原地不动。
  林晏揽住她的肩膀, 面上微微含笑,低下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 “阿乐是要我抱你去洗吗?”
  南乐死死咬着唇瓣, 肩膀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一双明眸马上又红了,泪珠子挂在长睫上,要落不落的, 总让人更想欺负一下。
  林晏捏了捏她耳朵, 眸光略深, 面上的那点笑意似乎也别有意味。
  这样的表情告诉南乐,方才那话他不只是威胁,而是真的做得出来。
  南乐吓得马上低下头,一阵阵的恶心,用力扭动肩膀挣开林晏的手,抬步向着画春走去。
  下人们听不见林晏说了什么,只见到素来爱洁的自家少爷不顾脏污,搂着这样一个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女人柔情蜜意的细语。
  一时齐齐低下头,鼻观眼眼观心。
  ·
  “夫人,二少爷来了。”
  正在交谈的两位夫人立时停住了声音,各自面色都不算好看。
  赵嬷嬷快步走进来,低声劝着面色不好的陆夫人,“二少爷好不容易回来了。人回来就是最大的好事,夫人可千万别在这个关头和少爷置气。”
  林夫人一早见过南乐,也见过林晏对南乐的执着。
  若能劝住,她早劝住了,该生气都生过一遍,此时倒不算有多意外。
  此时她理了理耳边的发,倒还能笑得出来,“嫂嫂干嘛这么生气?二郎也早到了该说亲的年纪。难得他有这么个知心人。”
  陆夫人深吸一口气,不愿去看林夫人的脸。
  她当然知道林夫人这话是专往她心窝子里戳,可她说出这样的话,也实在是不嫌丢人。
  别说林家往上推八代都没有与蓬户结亲的例子,就是她娘家陆氏一族也没有好好的宗子娶个乡野女人的例子。
  现在林家不如往昔,更是要小心旁人的目光才是,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的等着看她这寡妇的笑话。
  她想都不敢想,若是林晏当真娶这样一个妻子,旁人要怎样说,恐怕所有人都真要以为林家彻彻底底的倒了!
  陆夫人强忍着怒火,端起赵嬷嬷递过来的茶,勉强喝了一口。
  门外传来脚步声,丫鬟挑起帘子,走入一道高挑的身影。
  林晏已换了一身月白的长袍。
  陆夫人坐在上位,见着进来的人一惊,用了点时间才认出来这是自己的亲儿子。
  她不免有几分惊疑不定得打量着自己这离家多日的儿子。
  许久不见,他离家之时走的匆忙,倒是还记得偷走些值钱的东西,却是匆忙得连封信都没给她这个母亲留下。
  第一眼看过去,他消瘦得让陆夫人吓了一跳,离家时分明是合身的衣服,现在穿在他身上竟宽大得厉害。
  脸上更是苍白得没有血色,俊美的五官轮廓因着消瘦,而愈发嶙峋硬朗。
  过往那一身外放的风流与疏狂褪去了不少。不过这并未减少他身上的锋芒,比之从前只是藏锋于内。
  那双眼望过来,含着几分笑,几分漫不经心,一如既往。
  陆夫人对上他的目光,眼底一红,心中是百般心疼。
  怎么能不心疼呢?这可是她自小抱在怀中娇惯到大的,最是心疼的孩子。
  林晏进门躬身向坐着的两位夫人行礼。
  陆夫人握着手中的热茶杯,手指紧了紧,“起来吧。来,让娘瞧一瞧。听说你这些日子在外吃苦了?快来跟娘讲讲。”
  林晏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其实还好,没吃什么苦。”
  “怎么会没吃苦呢?你这孩子对着娘也不说实话!是不是怕娘担心你?”
  林晏,“真是实话。儿子没吃什么苦,因着儿子运道好,遇到了个傻姑娘,苦是她都替我吃了。”
  林夫人心里一惊,偷着侧眸去看陆夫人的脸色。
  陆夫人面色微变,由红转白,她定了定神,强作笑意,“那是该好好谢一谢这姑娘。”
  她侧过头,“金玉,你去内库拿上十匹缎子,再将咱们府中的地契都拿来。让二少爷挑一挑。人家救了咱们林家的公子一命,花费也就花费些罢了,万万不能薄待。把东西都拿来,让二少爷给这恩人挑上几百亩的良田,再给一处宅子,这姑娘后半辈子也算是安稳了。”
  “用不着母亲这样花费。”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笑容很浅,带着几分懒散,“都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倒是母亲为林家劳累了半生,我这娶了妻,她也能为母亲分担着一些。”
  陆夫人面色一变,语气重了,“你胡说什么?你何时娶妻了?”
  林夫人在一旁看着好戏,又想起自己当初被林晏气得半死的场景,此时看见陆夫人同样如此。
  她竟生出些幸灾乐祸的感觉,端起茶杯略略喝了一口茶,掩下自己翘起的嘴角。
  林晏,“的的确确已经拜过天地。当日儿子还在延水上对着父亲与祖父的在天之灵,发下了对那姑娘永不相负的誓言。祖父当夜就托梦于我,他老人家很喜欢这孙媳妇。母亲想来见到我新娶的妻子也一定会喜欢的。她性情柔顺,温婉贤良,儿子再没见过第二个这般好的人了。”
  林夫人听到这番胡言乱语差点没有笑出声。
  性情柔顺?温婉贤良?这四个字哪个字又和那姑娘沾上边了呢。
  还父祖托梦,她爹要是在世,知道林晏做出这样的混账事,一定第一个举着拐杖把这丢人现眼的小子打出门了。
  陆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她想要骂他,恨不得把手边的茶杯都砸在他脸上。
  但目光扫到一旁的林夫人,她又硬生生忍住,眉眼冷了下来,却是温言软语道:“二郎。若你当真喜欢那姑娘,我也不是不让你娶。难得你有个这样喜欢还愿意带回家中的姑娘。你替她开了脸,抬进院中收作姨娘。娘也不会说什么。”
  林夫人跟着接过了话头,她不比陆夫人那般温言软语,话音含着嘲讽,尖刻得多,“但正妻这样的位置,我想那姑娘怕是担不住啊。咱们府中就你这么一个郎君,将来你的妻子可是要掌家的。别的不说,就这人情往来,她一个乡野女子哪里懂得?咱们家中上上下下的开支,她又算的过来吗?”
  林晏缓缓开口,“有什么担不住的?这世上没人生来就是要给人家做媳妇的,姑姑也不是生来就会抓着账本算数字吧?她若是哪里做的不好。我找人教一教她便是了。”
  陆夫人隐忍着怒火,“我知道你性子好,善良,想要为那姑娘着想,给她一个依靠。可你也要为娘想一想,为咱们林家的颜面想一想,为自己想一想。咱们不是那样的小门小户,你若真是娶了这样一个妻子。将来同僚与新京其他权贵人家的生辰寿宴,红白喜事,总要有你带着夫人出去的时候,人家见你娶了这样一位夫人,该如何看你,又该如何看咱们林家?到时候,她能受得住旁人的冷落,背后的调笑吗?”
  林晏无动于衷的站着,不置可否。
  四目相对,陆夫人手里的茶杯重重砸在了林晏的身上。
  林晏任由茶水泼了一脸,面上的笑却是一分未变。
  多好听的话,多温柔的语调,字字句句都是在为他着想,为他们着想,为林家着想。
  门户,家族,旁人眼光。多少年了,都是同一套话。
  他脸上的笑容仿佛一种挑衅,不止林晏在笑,一旁的林夫人不必看,也知道她脸上又挂上了那种相似的嘲弄笑容。
  她在嘲弄她,这就是她这个嫂嫂亲手教养出来的好孩子。
  陆夫人面上一时红一时白,猛然抽起一旁的戒尺,“跪下!”
  林晏顺从的跪下。
  戒尺一下下抽打在身上,他唇角微微弯起,面上的笑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像是用刀刻在了脸上。
  他越是这样笑着,越显得那笑容莫名讥讽。
  陆夫人失了控,手上的戒尺一下比一下更重,往他的脊背上砸。
  终于换得林晏几声闷哼,气息变粗,笑容微微扭曲,却仍是尽力笑着,不喊痛也不流泪,努力挺直脊背。
  堂屋内死一样的寂静,丫鬟们不敢看,齐齐低下头,连喘息都屏住。
  林夫人坐在一旁,手里捧着茶杯,倚在胡椅上,不紧不慢的喝着茶,神色冷淡的看着,没什么表情波动。
  戒尺从掌心跌落,沉木落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陆夫人用尽了力气也没能砸出想要的结果,她气喘吁吁的扶住桌案。
  林夫人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戒尺,“嫂嫂累了?那我来吧,这孩子的确是该好好管教了。”
  陆夫人后退一步坐回了原位,看着林夫人打了一会儿,才恩赐般开口,“你错了没有?”
  林晏抬起眼,他弯了弯唇角,唇边的笑容加深,就连眼睛里也透出真心实意的笑意,“她很好。母亲见了她一定也会喜欢。”
  林夫人冷笑了一声,“哼,出去一趟别的没学会,嘴硬倒是学会了。我看再挨上几下戒尺,你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屋子里已经开始弥漫起了一股血腥味,浅浅的血迹从林晏背后与胸前的伤口处透出来。
  林晏的口中也尝到铁锈般的腥甜味道,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淡淡,“麻烦姑母了。”
  他这副样子让陆夫人一点都不觉得好受,她死死的盯着他,希望他下一刻就能开口求饶。
  只要他求饶,她就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认错吧。二郎,你认错,姑姑就不打了。二郎,咱们母子好好相依为命不好吗?”
  林晏越是这样表现的平静,她就越是心中不安。
  明明一开始打这孩子的时候,他还是会哭的,会求饶的,但怎么现在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难道他不痛吗?
  林夫人这段时间积压在心中的恼怒与愤恨都被眼下林晏这样死水一潭般执拗的样子激发了,她紧紧握住手中的戒尺,心中愈发焦躁。
  “二郎,你怎么就是不听话,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难道你就不能为我与你姑姑想一想,想一想你娶这样小门小户的女人。我们以后要遭多少嘲笑!我没想过你像是你哥哥那样你给我们争一点脸,你就是少让我们丢些人也做不到吗?”
  林晏已经是一身的斑斑血迹,脸上血色尽褪,虽然新伤叠上旧伤的滋味必定不好受,但他的神色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
  林夫人却是打不下去了,她气得重重将戒尺砸在桌上。
  他抬起眼,视线意味不明的扫过陆夫人与林夫人,“母亲与姑母并非小门小户出身,现在母亲与姑母去参加生辰寿宴,红白喜事之时就没有遭过旁人的冷落,没有听见过别人的背后调笑吗?”
  陆夫人神色一僵,自然是有的。
  自从林骏逝亡,林家大不如前,她在女眷之中的境遇便也一落千丈。在曾经那些比肩的北方士族权贵人家,她受到当面的冷落,背后的调笑都已经成了常事。
  只不过一直不愿说破,勉强在林晏面前维持着一份母亲的体面而已。
  他们都心照不宣的维持着这份体面,好像一切都跟十年前,二十年前一样。
  现在林晏就这么毫不留情的撕下了这份虚假的体面,这让陆夫人的自尊心很不好受。
  陆夫人眼睛刹那间便红了。
  林晏看着她,还是微笑着说了下去,“母亲。如今林家这般境况,你想从何处为我娶妻呢?北方士族先到江的,倒是有几位显贵。可这几位显贵,又有哪一位愿意与咱们结亲呢?南方士族如今倒是显贵,可若追究门户,他们又怎能让母亲满意?”
  陆夫人眼里的泪如同珠子一下洒下来,她鼻尖微红,哭起来照旧是很好看的。
  好看得惹人心疼,叫人愧疚,连带着一起鼻酸。
  林晏感觉自己又隐隐的开始鼻酸。
  陆夫人什么也不必说,她只要这样拿一双泪眼望一望你,便能叫你知道你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
  但他不能展露出一点一滴的为难与不忍,因为只要有那么一点不忍,之前他所做的打算就全完了。
  他了解自己的母亲,他知道她的秉性,他知道她一向是拿眼泪做武器用的女人。
  他的母亲跟南乐不同,南乐受了伤都忍着,不会哭,那傻姑娘不会搏男人的怜惜。
  可他的母亲会用哭让别人受伤,她的泪珠子是能杀人的。
  若他胆敢展现一点软弱,南乐便完了,她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大宅的门。
  他做混蛋是不要紧的,他早都做习惯了。
  这辈子他没对什么负过责,此时却是要开始负一点责的。
  林晏缓缓站起身,血从衣摆中渗出来,一滴又一滴的砸在他的脚边。
  “无官无职的,空一个侯爵之位。不论娶什么样的妻子,人家该笑依旧是要笑的。若我入仕,他日登高位。便是如内相华箬那般娶一个妓子为妻,又有谁敢耻笑?”
  陆夫人眼见自己这自小娇惯出的小儿子,见着他此时的神色,想起的却是英年早逝的长子,丈夫亡故之后,家中也轮不到她拿主意,大事全是长子拿着主意。
  她一时心中竟隐隐生出不安,心下慌张,顾不得许多,哭都忘了哭,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做空有一个侯爵之位。你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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