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十几日,他便能与她光明正大的做一对夫妻,给她所有的宠爱。
待他日,他真练出一支新军,回到新京,再给她补一场婚仪。
好好补一场盛大的婚仪,这一次他绝不会放她一人去应对宾客,不会一口自己的喜酒都没尝上。
有那么一瞬,外间的雨好似落进了眼睛,蛰得他眼底发涩,几欲落下泪。
南乐听着这话,垂下长睫,眼泪流的更凶了,泪珠子不声不响的往下落。
室内迟迟未见声响,便是连只言片语都未有。
林晏心中喜色顿去,眉宇间隐见失落,却又很快压住那点情绪。
她并没有如早上一般情绪激动的对他又是砸东西,又是大声叱骂,已经足够让他欣喜的事情。
他极力想要往好处想,说不准她这会儿心情应该是好些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听说他要走了,多少是有些舍不得?
想起过往南乐与他分别时的依依不舍,他有些怀念,又怕她会因为被他抛下而多想。
他微微一笑,如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对自己的妻子那样,向她解释道:“我先去十几天,等一安顿好了就回来接你同去。”
这是他早该对南乐说的话,早该说的承诺。
在分别时告诉她,他们很快就会再见,他绝不会抛下她。
可是真奇怪,他从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就那么让她等着。
也幸好他从没说过这样的话,才让他知道原来南乐那样爱他,她对他有那么多的耐心,一次又一次的来找他。
料想现在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应当还不算太晚。
她过往等了他那么久,为了他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吃了那么多的苦。
所以他此时再等一等她,受一受她的气也是应该的。
林晏相信就像是曾经南乐为他所做的一样,只要他拿出全部的真心待她。日久天长,南乐这样心软的姑娘总会回头的。
可惜此时满心甜蜜的林晏根本看不见坐在床脚边的姑娘是怎样一张无动于衷的脸。
南乐睁着眼,流着泪,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屋内迟迟不见传来动静,林晏自言自语了片刻,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甚至隐隐生出心慌与不安。
南乐的不语真的是因为舍不得他吗?真的是因为情绪缓和了吗?
他盯着珠帘后隐约的人影,想要上前,想要去看一眼。脚却好像在地上生了根,迈不动。
其实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不言不语,但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一切都在往他所想要的方向走,幸福好像马上就唾手可得。
只要他耐心等一等,南乐就会变成他最初遇到的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的小姑娘,听话,乖巧,顺从,温驯,天真,善良……
他是不想看见她的泪眼,难以面对她的愤怒,漠然,冷淡,不屑一顾的。
难以面对她已经不再天真,不再温驯,不再……爱他。
他心底忽然一阵刺痛,打了个激灵,不自觉后退,像是房间里存在着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香云故作镇定的上前,“少爷,您快去将衣服换了吧。”
林晏回过神,他慢慢转过身走了。
当天林晏衣服都没有换,就乘着马车,冒着大雨离开了新京。
·
沈庭玉举起掌心中双龙衔珠的黄金项圈,对着昏暗的落日照了照,金龙的双眸熠熠生辉。
他唇边扬起一抹笑容,转过身,熟门熟路的推开窗户,便见到他所思念的姑娘正趴在檐下的软塌上猫儿一般沉睡着。
他小心翼翼的翻过窗户,跪在软塌边,轻柔的拨开她颈边的发丝,为她带上项圈。
南乐从睡梦中醒来,她抓住了他的手腕。
四目相对,沈庭玉面上的笑容僵住了。
因为他发现,眼前人一双眼已经哭成了烂桃一般,眼周泛着红肿,长睫潮湿。
南乐微微侧过头,将脸颊贴在了他的掌心。
她眼中泪光闪烁,却轻轻冲他笑了一下。
第八十三章
那一笑是如释重负, 是乘夜远行的渔人难寻方向之时遥遥望见岸边一点灯火的欣喜。
她枕在落日的昏黄里,雨丝从打开的窗口里落下来, 水汽浮动在两个人之间。
昏黄的日光经过雨水的多次折射, 落进她的眼里如浓稠得化不开的蜜糖。
那枚双龙衔珠的项圈戴在她的脖颈上,果真相当好看。
只是这份美丽摇摇欲坠,更像是雨后虚幻的一瞬彩虹, 不知何时便会被黑暗吞没。
少年原本灼灼望向南乐的目光,唇边灿烂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
光见南乐面上的泪痕,他只觉得一时心都要碎了, 简直恨不得提刀就去杀人。
“林晏那小子又来打扰姐姐了是不是?我杀了他!”
他难抑愤怒便要起身,却被南乐抓住手腕,她张了张口, 却说不出什么。
沈庭玉这样的神情, 让南乐觉得他想要杀的绝对不止一个林晏,而是想要血洗整个林府。
林家有很多让她讨厌的人,林晏给她灌下这样的药,南乐对他已经不只是讨厌了。
但还有一些人是无辜的, 那些没有享受过富贵, 只是整日劳作的奴仆,又为什么要为主子的错付出代价?
而且, 她知道北靖的使节已经来新京了。
沈庭玉如果杀了北靖的侯爷, 那和谈就一定是谈不下去, 会死更多更多的人。只因为她一个人。世人会说北靖言而无信,会说他暴虐无道,反复无常。
他为了她已经做了很多很多事情, 但她不想他因为她手上沾染更多的血, 也不想让他的声名因为她沾上暴虐二字。
南乐用乌亮的眸子望着他, 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抱住少年劲瘦的腰身,向他摇头。
沈庭玉原本满脸的愤怒,却忽然顿住。
他扶住她的肩膀,咬住牙,眼眶微红,“姐姐,怎么了?你怎么……”
你怎么不说话,你说不出话了吗?
南□□亮的乌眸望着他,眼周红红的,有些黯然的轻轻点头,
她放开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摇了摇头。
沈庭玉的表情一瞬沉下去,变得很冷。
有那么一刻,南乐从他漆黑的眼底看见了浓重的阴鹜。
沈庭玉怒到极致,却只能压抑着汹涌的情绪。
片刻过后,他强撑着挤出笑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放心。姐姐,我不会杀人,也不会灭门的。”
他好像能够猜到她在担心什么。
沈庭玉答应过不会骗她,所以他说出来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南乐松了一口气。
沈庭玉低声道:“我先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放心,一定能治好的。”
南乐看着他,弯起眼睛,点了点头。
“啊……”沈庭玉捧住她的脸,“不要再冲我笑了啊!”
他真的被笑得很心痛。
沈庭玉俯下身将她从软榻上打横抱起来,像是从黑暗的深潭中抱起一枚无比珍贵,璀璨的珍珠。
“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在笑?!”
南乐眨了一下眼睛,下意识攀住他的脖子。
虽然房间里没人,但外间说不定有丫鬟,南乐被这么抱着,有些不太自在,但又舍不得放开沈庭玉。
他身上好暖和,反衬她手脚都冰凉。
南乐把下巴支在他的肩窝,搂着他的脖子,掉了眼泪。
说不上为什么,一下就很委屈。
沈庭玉,“我知道你不想我担心。但姐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他将南乐放在床上,她的长发垂下来,拂过他的手臂,带着一点潮意。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她哭的厉害,还是睡在窗下沾了雨水。
想起他推开窗户时,见到南乐像只猫一样蜷缩在那张小小的榻上的场景,沈庭玉心头忍不住一软。
沈庭玉摸了摸她的面颊,抖开被子将她裹起来。她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
小姑娘乖乖的坐在床上,安安静静的望着他,眼尾湿红。
沈庭玉见她哭也不见得好受。
其实南乐是很坚强的姑娘,她很少会这样掉眼泪,也很少会表现的这么脆弱无助。
她每掉一滴泪,都像是有人在沈庭玉心底最软的地方狠狠捅了一刀。
这全都要怪他,怪他没有保护好她,竟然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到这样的伤害。
他恨不得马上出去杀了那些让她流泪的人。
可他不能在南乐面前发火,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杀人,那会吓到她。
他是不折不扣的坏种,但他的姐姐不是。
沈庭玉用指腹替她擦去眼泪,低声哄她,“不要靠在窗边了,风那么大,先在床上待一会儿。我去找大夫。马上就回来。”
南乐轻轻点头。
·
翻窗出了房间。
沈庭玉表情阴冷得吓人。
赵小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沈庭玉这样的神情,看到他的一瞬间,脑子里警铃大作,根本不敢抬头。
偏偏还有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侍卫,主动问沈庭玉,“殿下,您召我们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赵小虎眼皮一跳,恨不得把他的嘴缝上。
沈庭玉强忍心中的怒火,“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那侍卫一板一眼的说道:“在不让其他人发现的情况下保护太子妃。”
他邀功似的说道:“殿下,今日林晏回来时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只是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嘭——
一声巨响。
侍卫从小亭中横飞出几米,结结实实撞在了石墙上才止住。
夜雨阵阵,四下突然变成一片死寂。
几名奉命而来的侍从齐齐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下算是品出蹊跷,恐怕是太子妃那头又出事了。
“今日太子妃房中究竟有什么人进去过,你们都给我一一讲清楚。”
“若是连这都讲不清楚,”沈庭玉目光扫过众人,“你们的舌头和眼睛都不必留着了。”
一个人思索着开口道:“进去的人很多,都是些丫鬟。”
沈庭玉没有出声,看向下一个人。
那人看着沈庭玉欲言又止,“殿下,我们都是男子。太子妃花容月貌,不敢冒犯,并未窥视屋中。”
意思是屋中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曾知晓。
毕竟沈庭玉对那位太子妃的珍视肉眼可见,纵然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总还是时不时的还是能够听见房中传来的声音。
大家心知肚明沈庭玉的性子,自不敢触他的眉头,总是要避开些的,更不敢去窥探屋中人的坐卧起居。
沈庭玉的语调平静,“只有小丫鬟?有多少人?”
“属下可以担保绝无男子进入,进去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林家丫鬟。人倒是不少,前前后后有十几人。”
“对了,今天早上林晏还跟他的丫鬟说,让她去回杏林买安胎,滋补的药给南小姐喝。但要告诉南小姐那药是避子汤。另外还让那丫鬟还准备了些外伤的药。”
侍卫回想着早上听见的,将话原样给沈庭玉学了一遍。
“我们想着这些东西应该没事,就没有阻止。”
沈庭玉不是没有在女人成群的后宫中生活过,几乎是心念电转便已经猜出了缘由。
林晏这个蠢货,他不顾南乐的意愿将她绑回来,自以为是的深情与宠爱却将南乐放到了一个最危险的位置。
有时候后宫比战场还要危险的多,她们害人的法子千奇百怪,都很隐蔽。
要想查清楚这件事,需要一点时间。
但到底是谁对南乐下手一点都不难猜。不是林晏的姑母,就是他的母亲,再要不然就是他的哪个相好。
她们觉得南乐没有家世,没有依仗,就软弱可欺。
可她们怎么知道,他连帝王脖子上的明珠都要摘下来送给她。
赵小虎本想一直装死,但察觉到沈庭玉愈发危险的神色,不由得心中哀叹一声,硬着头皮问道:“殿下,是太子妃出了什么事情吗?”
沈庭玉面无表情的看着赵小虎,“她现在说不出话了,就是这个下午的事情。你说怎么办?”
赵小虎吃了一惊,她绞尽脑汁的想要安慰他,给他们一点时间,多找几个医生,说不定能治好呢?
她刚张口。
沈庭玉忽的轻笑了一声,“三日之内,如果她还不见好,你们还是抓不到究竟是谁下的手。我就把你们的舌头也割下来好不好?”
赵小虎面色一变,又是三日。
她面露苦涩,但只能低下头,“您放心。我现在就去给太子妃找大夫。”
起码在侯府找一个害人的女人,总比上一次大海捞针寻失踪的南乐容易一些不是。
一触到有关那位太子妃的事情,这位就跟暴起的毒蛇一样可怕。
赵小虎不由得同情起了那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勇士。
·
南乐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夜里。
外面仍然下着雨,屋里黑漆漆的一片。
这一次醒来,刚醒时脑子只有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自己是谁,又在哪里。
她感觉过了很久,意识才慢慢恢复清醒,一点点把记忆填回空白的地方。
床边站着几道黑影。
一道苍老的声音微微颤抖,话音里藏不住恐惧,“恕老朽医术不精,除了喜脉,实在是查,查不出这位夫人有什么蹊跷之处,”
他本出身杏林世家,国难时南渡来到新京,多年来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大夫,专攻妇科,过往还入宫为太后看过病。
只是最近两年,年事已高,已经不再接诊了。
但临近入夜却被人强闯进家中,一路蒙眼带来了此处为女子诊治。
沈庭玉的声音不辨喜怒,“只有喜脉?”
“的的确确,只有喜脉。其他脉象一切正常呀。不知,不知大人究竟是想要老朽查什么?这位夫人还有什么不适之处吗?”
第八十四章
沈庭玉瞥了一眼赵小虎。
老者惶惶之中, 已经被拉出了房间,再次蒙上了眼睛带走。
南乐撑着身子坐起来, 沈庭玉俯下身扶住她。
两个人都沉默着, 南乐的沉默是因为说不出话。
沈庭玉的沉默却是因为这个骤然得来的消息。
喜脉。
南乐怀孕了。
当然,这个消息未必是真,有的毒药和病症会造成滑脉的假孕脉象。
可万一是真的呢?
算一算时间, 他与南乐多番亲近,有孩子也不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