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变——南雍【完结】
时间:2023-04-03 11:46:22

  清楚是一回事,愿意是另一回事。
  他想要找回自己失散的女儿,但亲眼见到沈庭玉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揽着南乐回来,他心情无可避免的尤为复杂。
  他不是迂腐之人,但男未婚女未嫁。沈庭玉这般高调又是何意?旁人怕不是要以为他从南朝春风得意,带回来什么美人姬妾作为战利品了。
  如果可以,他情愿沈庭玉跟他谈一谈条件,他这个做父亲的可以结草衔环,效犬马之劳,也不想就这么把还没有好好补偿一番的掌上明珠就这么给了沈庭玉。
  眼见着那数位跟随沈庭玉来此的隐军将领与原本的东宫属臣已经紧赶慢赶越过卫博陵一行,拎着官袍冲了上去。
  副将不得不咳嗽了一声,卫博陵才回过神,带着自己营中的几位将领与自己的幕僚迎了上去,却是慢了一步。
  “恭喜陛下平安归来,贺喜陛下取得这么丰厚的战果。”
  为首那位官员对待二人的态度恭敬之中带着热切,满面喜气洋洋,双手长拜,腰都折成了随风荡下去的芦苇。
  另一个慢了一步,嘴上却是不甘落后,脸上挂着笑容,谄媚至极的说道:“这一趟可真是辛苦陛下了。真真是上天都在眷顾陛下,下官早知道南朝那些窝囊废根本不是陛下的对手。陛下真是厉害极了,一出手就将和谈谈的这样漂亮!”
  随着他这一拜,同来迎接的数位东宫官员则激动不已的跪了下去,一个个额头贴在地上。
  众口一致,“陛下圣明!”
  南乐一上来又受了这样大的一礼,有些局促不安,浑身都绷紧了。
  沈庭玉原本安安稳稳的站着,但察觉到怀中的人不安。
  他低眸看了南乐一眼,转过头将为首的二人扶起,含笑道:“大家都不必多礼。”
  被扶起的人却是受宠若惊。
  南乐发觉数道激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轻轻眨眼,抬眸看去,卫博陵对上她的目光,面上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副将咳嗽了一声,“这一位姑娘想必便是?”
  沈庭玉微微侧身,牵住南乐的手,“这一位便是我的妻子,南乐。南乐,这一位是卫将军。”
  这话如平地一声惊雷将东宫的属臣们都吓了一跳。
  他们见到沈庭玉身边有女人倒不惊讶,过往东宫美人如云,这位可是众所周知的荒唐。
  但娶妻二字可就奇了,沈庭玉这什么时候娶得妻?怎么他们都不曾知道?
  只有为首的三位,神色尚算镇定。其他人慌了神又不敢交头接耳,一肚子的疑惑也只能忍着,连抬头都不敢。
  谁敢这么不长眼的招惹这位祖宗呢?旁人不知道内情,他们这些在东宫时就跟在沈庭玉身边的人最是清楚不过沈庭玉的阴晴难定。
  领头的三人对视一眼,互相交换了眼神。
  自金平城回来之后,沈庭玉第一件事不是急着准备登基,而是让人准备聘礼,消息一传出来,消息灵敏又心思活泛的人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中都是有所猜测的。
  此时不过是将曾经的猜测落到了实处罢了。
  在沈庭玉身边,如果不够灵醒谨慎,不会猜他的心思,多半是活不了多长的。更别提得到他的重用。
  几人不着痕迹的的去看站在沈庭玉身侧的女子,想瞧瞧是怎样一副花容月貌才能得了这位祖宗的欢心。
  不妨,卫博陵突然上前一步。
  这一面本该发生在更早一些的时候。
  这些日子,他一路南下一直在等的就是这样一天,这样一刻。
  到了这一刻,终于得以见到漂漂亮亮,平平安安的姑娘,他压抑已久的情绪却是不受控制的骤然爆发,让这个中年男人眼中有了泪水。
  他很高兴,那种高兴让他好像变回了十几岁的年轻人,回到了第一次成为父亲的时候,暖洋洋的日光将心中那把已经刺进去很深的冰锥融化了一些。
  冰锥融化成鲜血与疼痛,但这久违的疼痛都让他感到喜悦,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会儿,才好像生怕吓到南乐一样,缓声笑道:“乐姑娘。我们曾经见过一面,你记得吗?”
  南乐的心脏砰砰作响,掌心不知不觉已经有了冷汗。
  她是想要回答的,可她说不出话。一瞬的慌乱涌上来,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掌心,五指交缠。
  南乐心中一定,又感觉好高兴,很久很久都没有过的高兴与轻松。
  上天待她真的非常厚待,她简直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原来她并不是没有父母的孩子,也不是被人抛下遗弃不要的小孩。从今天起,她也有父亲了。
  虽然已经迟了这么多年,但在这样的世道,还能够与失去的亲人活着重逢,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她看着卫博陵,眼睛弯起来,黑亮的眼瞳漫出笑意,唇边荡开一抹弧度,颊边两个酒窝深深的陷下去,这一笑几乎能甜进人心底,用力的点头。
  虽然说不出话,但她还是用动作告诉他,她记得的,记得他们曾经见过一面。
  卫博陵见她的笑容,心中说不出的高兴,抬起手想去摸摸她的面颊,伸到半路,收回手在身上拍了几下,沉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笑道:“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
  三人之间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与言外之意,众人听不懂,却不免心中又一次揣度起来。
  难道说这一位突然冒出来的女子还与卫博陵有什么关系?
  只有跟在卫博陵身边的副将,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那一日去接南乐却接了个空之后,这位南小姐变成了卫博陵的心病。南下这一路,卫博陵是日日熬着,不知疲倦一般的统筹着军务,晚上点灯熬油的看着舆图。
  这一下总算接回了小姐,想必卫博陵是总算能好好睡个安心觉了。
  日光照在南乐的额上,她被晒得面上微红,额上沁出一层薄汗,眼睛却亮晶晶的,并不是十分的容色,此时却是因为那份鲜活的生气而相当的动人。
  卫博陵张口还想要说什么,沈庭玉沉声道:“这一路舟车劳顿。卫伯父,我先将阿乐带回去休息。”
  卫博陵急了,他忍不住瞪了一眼沈庭玉,这个臭小子,他这才跟自己女儿说了几句话?南乐都还没跟他说一句话呢,他就要把人带走!
  沈庭玉扫了一眼众人,他在卫博陵的目光下轻笑道:“这些日子卫伯父主持大局甚是劳累。今日总算有了一个好的结果,以后咱们日子还长着呢。您也要注意身体。”
  卫博陵冷静下来意识到这里人多眼杂,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点头道:“好。你先带着南乐回去。宅子已经为你们准摆好了,好好休息一下。”
  末了,他看着南乐忍不住又多添了一句,声音低了下去,“等你休息好了,父……叔叔再去探望你。”
  南乐笑着点头。
  沈庭玉牵着南乐上了马车,南乐登上马车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卫博陵。
  卫博陵仍目光复杂的望着南乐的背影,见到她回头,一怔之后对她露出笑容。
  南乐从那份尘埃落定,如同飘浮在云端一般的欢喜之中,因为这一眼忽然生出些许酸涩。
  其实她是想与卫博陵多说几句话的,陪他多聊聊,聊聊他的过去,聊聊那些爷爷未曾告诉她的事情,聊一聊她这些年与爷爷是怎样过了十几二十年。
  可那些话,她都无法说出口。
  在这么重要,这么高兴的时候,她没有办法喊卫博陵一声父亲,也无法表达自己的喜悦,只能最多笑一笑。
  明明她见到这个世上还有一个跟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是那么高兴,有那么多的话想要说。
  登上马车,南乐松开沈庭玉的手,低着头坐下来。
  沈庭玉半蹲在她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姐姐,你在难过?”
  南乐垂着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但她无法说出口,因而就显得那双明亮凝澈,干净透亮得一眼就能望见底的黑眼睛难得多出些薄雾般的愁绪。
  她轻轻点头,眼中薄薄的水雾凝成了水珠,完完整整的落了下来。
  沈庭玉用指腹替她擦去眼泪。
  他其实并不善于安慰人,倒是更擅长用尖酸刻薄的言语羞辱他人。
  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看着南乐的眼睛,去猜她的所思所想,喜怒哀乐。
  万幸,她一直都是很容易就开心,很少生气,就算生气也不会怎么发脾气,所有的心思都清楚好猜的人。
  此刻看着南乐的眼睛,她的泪水与难过无论见到多少次,仍旧能够牵动他的情绪,让他同样为之心痛。
  沈庭玉格外郑重的轻声道:“会好的。一定能够治好的。”
  南乐轻眨了一下眼睛,眼泪又落了下来。
  沈庭玉捧住她的脸,替她轻柔的擦着眼泪,轻声说道:“很快就会好的。这段时间就让我替你说想说的话,等到你好了,我把卫伯父请来,就跟我们住在一起。你每天都可以见到他,想聊什么就聊什么。好不好?”
  南乐吸了吸发红的鼻尖,在他掌心中点头,破涕为笑。
第九十章
  见南乐重展笑颜, 沈庭玉心头一松,眼中也透出笑意, 他替她擦净了脸, “今日已经过了江,姐姐可以好好歇一歇。等姐姐好一些,我带姐姐出门转转, 瞧一瞧这渝州的景致好不好?”
  南乐见得人少,平生最是喜欢热闹了。
  此时听见沈庭玉这样说,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慢慢一点点恢复了光亮, 神色意动。
  “我这就当姐姐答应了。”
  南乐乖顺的点头,面上的脂粉因着泪水都晕开了,却仍是好似经了一场雨而零落满地的花瓣, 说不出的娇艳动人。
  沈庭玉忍不住亲了亲她湿红的面颊, 嗓音低哑,“虽然姐姐哭起来好看极了。可瞧着实在让人心疼,再哭眼睛都要坏了。千万不许再哭了。”
  南乐让他这一亲,倒是不哭了, 只是面颊又跟被碰了的含羞草似的一点点染上了胭脂般的红晕。
  今日她是上了妆的, 他怎么还亲她呢,这不是要吃一嘴的脂粉。
  她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羞怯的扭开头, 将他往外推了推。
  沈庭玉手撑着马车的座椅, 转而坐在了她的身边,在她耳边低笑道:“好甜。姐姐的泪水怎么也是甜的?”
  南乐转过头来,红着一张脸, 拿一双明亮的眸子瞪着他。
  这一眼好似小猫伸出爪子在他心底最痒处轻轻挠了一下, 引出一阵蚀骨的酥麻。
  沈庭玉故意曲解, “姐姐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想让我再亲亲?”
  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啊。
  她才不是想要他亲。
  南乐气得张口,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不出话,只能委屈的咬住唇瓣。
  这般神态实在是太过于可爱。
  “好了。别难过。既然姐姐想我亲亲,我这就再亲亲姐姐。”
  沈庭玉克制不住勾起她的下巴,亲了下去。
  南乐面上更红了,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
  她推了几下推不动他,自己却被他亲的七荤八素,玉白的手指蜷缩着。
  明明就是欺负人,故意欺负她说不出话。
  马车行至半路,忽有人从后追了上来,一身风尘仆仆,挡在马车前勒停身|下马匹,自己跳下来跪在路中间。
  “卑职崔兆元,求见大人!”
  马车一个急停,南乐差一点一头撞在车板上,幸好最关键的时候一只手揪住了她的腰带,将她一把提了回来,这才没撞到车厢上。
  只是南乐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裙子好像有点被揪散了。
  虽然没有撞到车上,但似乎撞得沈庭玉不轻,她都听见他刚刚闷哼了一声,现在喘息都没有平缓下来,在她耳边一声比一声更粗重。
  那种炙热而凌乱的喘息,却引发了她一些不相干的记忆。
  南乐呼吸一顿,她咬着唇瓣,狠狠在心底里骂了自己几句,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乱想这种事?
  她担忧的微微侧过身,伸手想去摸一摸身后给她做了垫子的沈庭玉有没有伤到哪里。
  沈庭玉抓住她乱摸的手,闭了闭眼睛,喉结滚动。
  车夫隔着车帘,“陛下。崔大人挡在路中央,瞧这样子是有要事请您相商啊。”
  沈庭玉从南乐身上移开目光,看向车门的方向,神色难看,他一沉了脸,精致绝伦的眉眼间那几分戾气就越发迫人,眼神凶恶的好像准备将车帘外的人活撕了。
  什么天大的要事不能好好的通传,非得来这么一出?非得这个时候?
  南乐连忙摸了摸他的头顶,又揉了揉他的耳朵。
  沈庭玉面色松动,他收敛了脸上的戾气,“没事的。我没生气。”
  他有点恍神,她方才怎么跟主人安抚狗似的?
  奇怪的是被她这样摸摸头,摸摸耳朵,还的确挺舒服的。
  南乐仰起头,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在这个灿烂的笑容里,沈庭玉心头一软,当真最后一点怒气都散去了。
  车帘外,车夫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陛下。您看……”
  沈庭玉双臂圈着南乐的腰身。
  南乐拍了拍他的手臂,急切的看看他,又看看帘子外面,像是示意他,让他先去忙。
  沈庭玉看着她一双眼睛急得乱转,只能放开她,不耐道:“这些人每天拿一堆破事烦我。姐姐,你先回去等我。”
  南乐撑着他的肩膀起身,却因着被揪散的裙子,身形一晃,又跌了回去。
  沈庭玉失笑,他这一笑,南乐头都抬不起来了。
  他只得止住笑容,弯下腰,手臂穿过膝弯将人整个抱起放在一旁。
  他替她拢了拢衣服,“姐姐放心。我这就寻人来帮你重新穿好。”
  沈庭玉掀起帘子,跳下了马车。
  崔兆元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跑了过来,欣喜万分,“大人!大人!您可算回来了!黄安的百姓……”
  沈庭玉抬手止住他的话,“你先等一等。”
  他转过头对身后的人吩咐道:“让碧血丹心过来陪着夫人。”
  于是,很快碧血与丹心便被叫过来陪同南乐坐上了马车。
  碧血掀开帘子登上马车,一见着南乐面上晕开的脂粉,身上凌乱的衣裙,便忍不住掩唇揶揄道:“哎哟,咱们主子这又干什么坏事了?让旁人瞧见娘子这样,还以为遭了什么呢。”
  南乐被她笑得,面上更红了。
  她没穿过这样繁复的绫罗绸缎,裙带被沈庭玉揪散了,衣服一乱,她都不知道怎么把它们弄回原样。
  丹心将碧血推进车,自己跟着挤进车里,对车夫道:“走吧。”
  拉下帘子,她转过头来,从袖中拿出梳子,替南乐重新整理好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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