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那只手先是轻柔的抚摸,继而握住了她的颈子。
意识模糊之间,南乐听见耳畔隐约传来的女子□□之声,那声音似痛似哭。
随着女子声音的时断时续,那双手握在她颈子上的手愈来愈用力,连带着她的身体好像也被什么东西撞着一下下晃动起来。
伴随着一声万般婉转柔媚的女子啼哭之声,那双手死死的扼住了她的脖子,南乐彻底窒息,大脑一片空白。
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翻身坐起,惊魂未定。
短暂的怔忪之后,她瞪大双眼看着床边连在一起的二人。
三人面面相觑,房间内静的落针可闻。
“林晏!你打人家干什么!你把她都打哭了!”
第十二章
湄娘听闻此话,一时之间大为震撼,她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林晏。
林晏一向都不是什么面皮薄的人,但在渔女那双孩子般清澈,还带着正义凛然的指责目光下,却难得感觉面上一热,一时之间五味杂陈,脸色青红变幻不定。
□□正盛这让人迎头破了一盆冷水,不可谓不扫兴,偏偏这火是死活都发不出来。
他生在旧都,深宅大院里多的是女人,更多的是美人。
一院里光是主子就十几二十几位,丫鬟几十几百的往上算,数都数不过来。
妩媚的,清高的,泼辣的,温柔的,甭管皮囊瞧着什么样,私下里却没有一个是笨蛋。后宅里短短几句话打出的机锋比朝堂上的大人们疾言厉色的交锋也不逊色,脂粉堆里多的是聪明人。
像南乐这样蠢的女人,他倒是真第一次见到。
若不是真傻到家,怎么会让他随便哄两句就以为他们已经做了夫妻?
南乐见他迟迟不语,顿时目光中多了几分失望,满脸都写着‘我没想到你竟是一个打女人的衣冠禽兽’。
“林晏,怎么不说话?难道还想打人吗?”
湄娘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林晏瞪了她一眼,伸手推开怀里的人。
湄娘强忍住笑意,下意识伸手紧紧拽住他的袖子,好像到这般地步还是不愿意放手似的。
林晏平时并不觉得如何。
但在南乐的目光下与别的女人拉拉扯扯,多少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好似他真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湄娘见林晏的脸色沉得厉害,她不敢再拽,只得松了手,直起身,自己一个人躲到了另一边整理裙子。
林晏抬头看向南乐,他强压着火气,捏了捏鼻梁,瓮声瓮气,“你看错了。我没有打她。”
若是别的女人,他绝不会说这种蠢话分辩什么。
因为既没必要,也没什么可分辩的,倒不如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人去闹。
不过南乐不一样。
以他对她的了解,在男女之事上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会信,不会怀疑。
而且她连闹好像都不会。
南乐好奇的又去望一望湄娘,“那你们是在干什么?”
林晏拉平被拽歪的衣领,耐着性子,缓声敷衍她,“我们在玩一个游戏。”
湄娘惊异的看了一眼林晏,方才南乐的话已叫她很是吃惊,这会儿林晏的话更让她吃惊了。
这种理由说给孩子听怕是孩子都不会信吧?除非这林夫子的妻子是个傻子。
她又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女,不由得一怔。
方才人躺在床上,她没顾得上看。
此时少女坐在床上,浓密柔顺的乌发垂到腰际,一双明眸水润乌亮,肤色雪白,容色娇美,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素衣。
便是用最苛刻的人牙子的目光去看,眼前的女孩也没什么可挑剔之处,容色尚佳,身材该增的地方增,该减的地方减,小姑娘家家一瞧就是没生过没养过,腰身尤其细。
更难得眉宇间瞧着哪里有什么痴相,倒是十足的灵慧。
这等尖子货落进人牙子手里,稍微调教一二,指定能卖出个大价钱。
从前府中都传闻林夫子有位在江上撑船捕鱼的娘子,私下里丫鬟们嚼嘴子,说的都是,‘可惜了林夫子一表人才,却娶了个渔妇。’
‘那些个江上的渔女一个个晒得跟炭块似的。不知道有多丑,看着都让人倒胃口。怎么可能配得上林夫子。’
‘林夫子肯定是被那老女人逼着成了婚。’
三五日的传言就越传越走样,简直将林夫子的妻子描绘成了一个绝世的丑女,言之凿凿的好像大家都亲眼见过一般。
今天湄娘来的时候,也的确存了几分好奇,更存了几分示威的心。
可见着眼前这样一个美人,却是让湄娘始料未及。
太奇怪了,床上放着这样一位娇美年轻的妻子,他竟还愿意与她厮混?
南乐拿那双乌亮的眸子瞧了瞧林晏,又瞧了瞧湄娘,更好奇了,“什么游戏?怎么我在别处没有见过?”
竟真信了?难道这已为人妻的人还没有经过这等事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
湄娘不由得侧目去看林晏。
若不是她自己方才体验过林晏的能力没问题,简直要怀疑他有什么隐疾才放着这么一位漂亮妻子独守空房了。
不是能力不足,那他到底是什么毛病?
林晏皱着眉,深吸了一口气,仍旧心烦的厉害。
他冷冷瞥了一眼湄娘,不耐烦的斥道:“不赶紧走,你看我做什么?”
湄娘落荒而逃。
人走了,南乐还在问林晏,“这游戏好玩吗?怎么玩?我怎么瞧着她好像很痛的样子?真的好玩吗?”
林晏从前并不会哄孩子,但跟南乐待过一段日子,已经有了许多哄孩子的经验。
他想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说道:“不算太好玩。输了的人要受惩罚,被打上几下小腿。”
若是告诉她好玩,多半她是一定要缠着他也玩上一玩的。
若说输了要挨打,她便不会再有这个念想。
南乐恍然大悟,目光在林晏长袍下光着的腿上扫了一扫,“怪不得她裙子掀起来露着腿,你也露着腿。原来输了要打小腿,那岂不是疼死了。”
林晏眼底划过一抹嘲讽,嘴角微勾,应和道:“是这样的。”
南乐收回目光,喃喃自语道:“打在小腿上肯定很疼。怪不得她都疼哭了。我可不玩。”
林晏理了理自己的袍子,弯腰提裤子,刚系上裤带,又听南乐一句,“你以后也别玩这种游戏了,人家小姑娘都让你打哭了。这样不好。”
他胡乱应了一句,“好。”
这句好落下去,他心里冒出另一个想法,其实这会儿就算跟她说清楚又能怎么样?
说清楚,南乐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到底不是在船上那会儿的功夫了。
他现在身体健康,又有一份算不得多好,但能够糊口的营生。
用不着担心惹恼了南乐,她会不管不顾把他一脚踢下河。
他开始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方才哄了那么几句鬼话。
南乐坐了这么一会儿,又有些困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林晏,“你困了就睡吧。”
人不能带回来,他出去找乐子还不成吗?
南乐点了点头,乖乖的躺下,但躺下却并不合眼,倒是睁着一双困意朦胧的眼睛望着他。
林晏侧过身,背对着她的视线去拿搭在桌子上的袍子,“有话就说。”
南乐看着林晏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问他,“林晏,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刚才说错话了吗?”
小姑娘的声音很低,慢吞吞的,带着些怯怯。
林晏别过脸,语气生硬,“别胡思乱想,睡觉吧。”
“我睡醒了,你还会在对吗?”
林晏拿着袍子的手指,骨节收紧。
他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南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跟生怕父母离家的孩子似的,目不转睛,眼巴巴,可怜相。
林晏又不免想起刚被南乐捡上船的日子。
他喝得烂醉被人推下水的时候没想过自己还能从江里捡回一条命。
偏生那么巧,许是上苍怜惜他命不该绝让他遇到了南乐。
可那江水还是给了他些厉害,让他大病了一场。
那时他只能依靠她,死死的抓住这根救命的浮木,为了活下去,拼命的讨好她。
很快,他发现这女孩很笨,很蠢,最重要的是她刚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他轻而易举的拿捏住了她的弱点,百般哄骗。
这孤女轻信了他,以为丈夫是个跟祖父一样的角色。
他虽未见过她那死去的祖父,却也该谢他,谢他将这女孩照顾的这样周全,养的这样天真,对男人全无戒心,好像生来就是为了上他这一当。
林晏沉默了半响,忽的一笑,披上衣服,“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个人睡还怕。”
他回过头,见到身后的人大抵实在是太困了,早已睡了过去。
半点防备都没有,她根本不知道做夫妻意味着什么,更不清楚在一个男人的床上睡着有多危险。
尤其,他一向是个混蛋。
“真是没心没肺。”
林晏看了一会儿床上的人,推门离开。
第十三章
南乐就这么在刘府住了下来。
谁也没有让她住下来,但同时谁也没有赶她走。
北方江河的脾性没有南方江河那么温柔,一年总要有段日子会冻成厚厚的冰层。
到了江河上冰的日子。渔人们要是不想撑着船远行千里去寻不会冻上的河水,就只能老老实实的上岸过日子。
南乐对于怎样料理冬日是有些经验的。
这几日她一点没闲着,回到船上又下了两网,结结实实的攒了些冬日的存货,将船驶进了船帮的码头,取出自己的存货,蚂蚁搬家一样往林晏这小小的院子里搬,准备进城好好过这个冬了。
林晏没提过为什么要去红房子喝酒,南乐到底也没问出口他是不是不喜欢自己。
这世上许多事情,她都一知半解。女人到了年纪就要成婚,爷爷这样说,旁人这样做,谁也没有给她说出过个道理。
为什么女人一定得成婚?
成婚之后呢?丈夫喜欢不喜欢到底有没有那么要紧?丈夫去了红房子喝酒要怎么办?
她隐约觉得去红房子与女人喝酒不是什么好事情,至于为什么不好?
她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世上许多事,她都一知半解。没了爷爷之后,她也不知道要去找谁问一问。
况且,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拿出来问人,多半是要招笑的。
她有时候会控制不住回想起那个心惊肉跳的夜晚。
一遍遍回想那双握着她脖子的手,近在耳边的另一道呼吸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颊上的煎熬。
以及第二天被救出来时,她看到那具尸体的惊骇与后怕。
尸体属于那个绑她来的蛮子,这个高大蛮横的男人被活活掐死。
她一无所知,甚至很有可能跟杀人者,跟这具尸体共处了一夜。
南乐搞不清楚掐死他的人明明扼住了她的脖子,为什么最终放过了她?
不想这些搞不懂的事情,南乐很快又为了其他事情高兴起来。
王管事的确是很照顾她,又给她送来了些厚衣服和钱粮布。
南乐不好意思拿人家的钱,原封不动的将钱退了回去,但粮食和布料却已经是眼下金平城高价都很难买到的好货。
她舍不得退,再三谢过王管事与崔姨娘,将布与粮食留下来,盘算着手里的鱼与人换了些新鲜的冬菜,预备着新鲜的鱼与菜成了干,坛子里的菜杀了生,就一并分出些送去给王管事与崔姨娘。
她盘算的很好,将这小院的一切包括林晏这个人都照顾的井井有条。
林晏对着洗好的衣服,整理得干干净净的房间,做好的饭菜,也难得多夸了她两句。
南乐见他心情好,便央着他下午与自己一道去一趟水庵。
“去水庵?”
林晏看了一眼她膝盖上叠好的棉布,猜想她大概又是要去水庵给他做衣服,一口答应下来。
·
天阴沉着,鹅毛一样的雪花往下落,一沾着地面就立刻化成了水,将整条长街弄得污水四流。
行人们撑着伞,在刺骨的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步履匆匆。
没有人注意到临街茶铺的二楼房顶上坐着一个瘦骨伶仃的人。
他面无表情的坐在雨雪中,漆黑的双眸漠然地扫视着脚下的行人,雪花融化成细碎的水珠挂在长睫上,在他每一次眨眼时坠下来。
忽然两道身影从街口撞进了他的眼里。
更准确的说是一道亮眼的秋香色身影。
这一抹亮色出现,整个灰暗的街道都好像变得明亮了些许。
他的眼睛不自觉的跟着她移动,一眨不眨。
那一夜之后到现在,他统共睡了不到三个时辰,身体上已经极度疲倦,精神却固执的保持着一种亢奋与愤怒,不眠不休的驱使着他在这座城市中游走,杀人。
沈庭玉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亢奋,因为他那一夜从道观到浮屠塔杀了统共四十六个人。
这四十六个人里有一个他想了十年的人。
他心里有一张名单,这张名单他不急不缓的记着,记到现在终于在第一行上打了勾。
但他不满足,他还是愤怒,这愤怒来的没理由。
他本该感到快意,本不该如此愤怒。
情绪无法排解的时候,沈庭玉就很想杀人。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可不管杀多少人,这一次他都没有感到稍微痛快一些。
他觉得麻木,觉得烦躁,厌憎,戾气丛生,没有一刻感到快乐。
直到那道身影远远的撑着一柄油纸伞,穿过风雪一点点走近。
沈庭玉注视着少女明亮的眼,好像松了一口气,心底酥酥麻麻的,有那么一点高兴,也有点忍不住想要笑。
南乐穿了一件夹棉的新裙子,整个人圆了一圈。
她一只手艰难的在风雪中撑着伞,紧紧靠着身边人,仰头对他说着什么,那双乌亮的眼睛盛着灿烂的笑意。
男人比南乐高出许多,立在伞下风雪不沾身。
他稍稍低头,将他的脸伸进了沈庭玉的眼睛里。
在他白皙的面颊旁,少女紧紧握着伞的手,指节冻得通红。
这个人沈庭玉已经见过一次。
这一次跟上一次相比,对方看起来更令人生厌。
沈庭玉多看他一眼,心里就多冒出一些愤怒,一些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