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年倒还不至于如此下三滥……”
“你很了解他吗?你与他情深意浓时知道他已点头另娶吗?孟如韫,你哪来这么大胆子,敢轻信一个对你有图谋的男人?”
陆明时的逼问一句接一句,问得孟如韫哑口无言。人一旦泄了气势,再提起来就难了,她眼巴巴望着陆明时,在他浓沉如墨的眼神里,心跳乱成一片。
陆明时轻轻掰过她的脸,“说话。”
孟如韫渐渐没了气势:“下次不会了。”
“别急着下次,先把这次解释清楚。”陆明时不为所动。
孟如韫只好说道:“之前程鹤年给我的信里夹带了不少银票,我来,是想把钱还给他。”
“还钱还了半个时辰?”陆明时不信,“还说什么了?”
程鹤年还剖了相思诉了衷情,说要娶她为妻一生一世……这些话孟如韫当然不敢说给陆明时听,只低低道:“没什么要紧的,反正我已经拒绝他了。”
闻言,陆明时阴沉的脸色转晴些许,“怎么拒绝的,别是你这边沉默不应,他当你默认相许。”
“陆子夙,你有完没完!我明明白白跟他说了,我不喜欢他,不想嫁他,以后见面绕着走,可以了吧?”
“那混账东西刚才说喜欢你想娶你?”陆明时声音一冷。
孟如韫:“……”
陆明时恨声咬牙切齿道:“我就该一飞镖扎穿他喉咙。”
孟如韫闻言只觉脖子一凉,“别冲动……我这不是没答应吗?”
“你敢答应试试。”
孟如韫自然是不想也不敢,但面上又不服气,“什么叫我不敢,那是我不愿意,哪天等我愿意了,我——”
陆明时猛得扶着她的后颈将她往身前一拉,两人挨得极近,险些鼻尖碰鼻尖。
孟如韫呼吸微微一滞。
“矜矜,我见不得你同他亲近,你若敢再说一句,我可就……”
可就什么?
“要逾矩了。”
望着他近在呼吸之间的眉眼,孟如韫心跳凌乱,鼓膜里如雷鸣一般。
他盯着自己的眼神黝黑如墨,深望进去藏着点点光芒,那墨色愈深,光芒愈亮,映着她的面容,像一汪被惊醒的深渊。
他这副样子,像极了前世的陆明时。
孟如韫在乱成鼓点的心跳里乱了方寸,眼皮一垂,目光落在他的薄唇上,心里的念头七荤八素。
陆明时又警告她道:“我不管你是不能还是不愿,以后都死了嫁给程鹤年的这条心。伯父伯母不在,我会替他们照顾好你,你我自幼订婚,矜矜,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毁约。”
“若……我不是矜矜呢?”孟如韫咬着嘴唇,试探地问道。
在陆明时得知她的身份之前,也曾隐晦地表露过心迹,却从未如今日这般强势地表示喜欢她,要娶她,甚至曾在利用完她之后要将她推回程鹤年身边。
孟如韫心中不免有些怀疑,陆明时要娶的,到底是她的人,还是她的身份。
本来没什么细究的必要,可孟如韫望着他的眼睛,忽然耿耿于怀了起来。
她想知道,他这令她心动难抑的非她不可的姿态,到底是为了谁。
她低声问陆明时,“倘若我不是孟家的女儿,倘若你的青梅竹马另有其人,你是娶她……还是娶我?”
“你是矜矜,所有的细节我都查证过,你否认不了。”陆明时的手落在她脸上,“你的眼睛,与小时候很像。”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陆明时默然片刻,说道:“你是想问,倘若你不是矜矜,我会不会放任你和程鹤年在一起吧?”
陆明时冷冷一笑,“想都别想。”
孟如韫:“……”
她真不是这个意思。
陆明时说道:“提到这个,我还有旧账要跟你算,既然你早早来了临京,知道我的身份后,为什么不与我相认?”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前世今生纠缠在一起,孟如韫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见她不答,陆明时心里又开始胡思乱想地泛酸,“你是怕我坏了你和程鹤年的好姻缘,想毁约另嫁,对不对?”
孟如韫可不敢随便背这么大一口锅,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是吗,可前几天我去了鹿云观一趟,在断壁上见了几首词作,说什么‘不羡人间王侯天上仙,且看水中鸳鸯梁上燕,春风衔意水传柔,多情人间常见’……”
一首情意绵绵的词组被陆明时念得咬牙切齿,“我才疏学浅,矜矜,你同我解释一下,这句诗词,是什么意思,嗯?谁对谁多情,又要同谁人间常见?”
孟如韫听得心惊肉跳,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陆明时这厮,竟然背着她跑到道观去了。
这要她怎么解释,她确实同程鹤年两情相悦过,那时她尚未重生,也尚不知陆明时的存在。
孟如韫越想越没有底气,小声辩解道:“喝……喝多了……”
“饮酒作乐,你们很快活啊。”陆明时嘲讽出声,“我若没识破你的身份,今日程府的聘礼,是不是就抬到江家去了?你心里在想什么,怨我没眼色,不识抬举,坏了你的好姻缘?”
“不是,我从未这样想过,是我自己不愿嫁给程鹤年,我不喜欢他了,这中间的事一时说不清楚,但你要相信我,我不是为了和程鹤年在一起才不与你相认。”孟如韫信誓旦旦地解释道。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
因为未重生时的孟如韫根本不知道陆明时的存在,重生后的孟如韫没想到会与陆明时有这么深的纠缠,那时她知他会位极人臣,怕自己搅乱了他的运道,所以没有点破身份。
孟如韫目光闪了闪,“你我的身份不宜被别人知道,我怕给你带去麻烦。”
“小骗子。”陆明时勾起她的下颌,“你每次撒谎,都是这副表情。”
孟如韫:“……”
陆明时叹了口气,认命道:“你与程鹤年的事,我只当你年幼无知,被他哄骗,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不许再想他,也不许再想着别人。”
他放轻了声音,缓缓道:“我说的是‘不许’,你听明白了吗?”
这下孟如韫心里再不服气,也得乖乖点头了。
她颇有些无奈地想,眼下再说喜欢他,他怕是只会当自己轻浮善变吧。
陆明时放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条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支珍珠流苏步摇,做成了扇状,扇顶嵌着七颗莹润的粉珍珠,闪着柔和的光晕。
他摘了孟如韫头上的步摇,换上这支珍珠流苏步摇,软软的银流苏从他掌心划过,又落在孟如韫耳边。
“本来是要去把这个送你,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陆明时道。
孟如韫下意识去碰,被陆明时握住了手腕。
“别摘。”他说道,“我送你下一支之前,要一直戴着。”
哪个女孩子天天戴同一支步摇,这不明摆着告诉人家这是心上人送的吗?
孟如韫心里暗道陆明时此举霸道,奈何理亏在先,此刻一点异议也不敢提,十分没骨气地问:“那下一支什么时候送啊?”
“无功不受禄,”陆明时皮笑肉不笑道,“你自己上进一点,等我心情好了,说不定就送再你一支。”
孟如韫心道,那这步摇也太难赚了。
见她没拒绝,陆明时心气稍微顺了些,“走吧,带你去别的地方逛逛,听说附近有条街专门卖古书,去不去?”
“去!”孟如韫理了理头发,连忙跟上。
第38章 道别
孟如韫觉得, 自从那天在南阳湖与程鹤年相见被陆明时撞上后,他待自己越来越不见外,毫不顾忌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 她每次去找许凭易看病他都要跟着,隔三差五还要遛瓦翻墙来找她,有时给她送本书, 有时搬盆花,也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 什么姑娘家的脂粉,集市上的面塑糖人,甚至还有一只半路捡到的野猫崽子。
青鸽给它起了名, 叫捕快, 因为它来的第一天就抓到一只与自己身型差不多大的老鼠,气定神闲地叼着满院子逛。
“姑娘, 你看捕快这嘚瑟的样子, 像不像陆大人。”连青鸽对陆明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孟如韫从书房里抬头看了一眼小猫崽子, 又低下头继续写字,写着写着忽然笑了, 又放下笔去看猫。
“以后就叫它陆捕快吧。”孟如韫说。
陆明时听说此事后不恼反乐, 十分脸大地问孟如韫, “猫也要姓陆, 你这是提前练习怎么养孩子吗?”
孟如韫瞪他一眼:“别胡说,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陆明时附身凑近她,话音落在她耳畔,“你真愿意, 我可以不要脸。”
气得孟如韫抬手将书拍在了他脸上, 转身跑到院子里去, 留陆明时握着本书兀自乐了半天。
他抬步寻出去,孟如韫正坐在秋千上晃着腿,他慢慢帮她晃着秋千索,见她心情不错,斟酌着说道:“我后天就要带陈芳迹去阜阳了。”
“这么快,石合铁的案子没问题了吗?”孟如韫有些惊讶。
“有长公主盯着,太子不会再借此案生事,程鹤年也不敢再翻什么浪,查证已经基本完成,三公会审不会出大岔子。”
闻言,孟如韫心里也松了松,“那就好,不枉你费这么多心思。”
“我要去阜阳了,你就没什么话要与我说?”陆明时握住秋千索,殷切地望着她。
孟如韫被他瞧得有些心跳加快,“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短则一月,长则年底,看老师留我到什么时候。”
“这么久?”孟如韫还以为他送了陈芳迹就回,又想到韩老先生素来爱重他,他难得在朝中无事,理应多侍奉尊前,“我的意思是……你年后不就要去北郡赴任了吗?”
去了北郡,若无诏旨,三年才能回临京一趟。
陆明时点点头,“所以我还能见到你的时间不多了。”
孟如韫无端想起自己前世病死,心里一跳,“呸呸呸,别乱说话。”
见她垮下了脸,陆明时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孟如韫下意识要说不是,撞进他的眼神里,又默默将话咽回去,秋千也不晃了,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温润的指腹落在她额间,轻轻揉开她的眉心,只听陆明时叹息道:“好吧,是我舍不得你,我怕我一走,又有别人纠缠你,你很快就把我忘了。”
“陆子夙,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孟如韫瞪他,“我都说过几次了,我不会再见程鹤年。”
“没有程鹤年,也会有别人倾慕你,临京男儿的眼又不瞎,你这么好,追求你也是自然。”
孟如韫闻言一乐,抬眼瞧他,“别话里有话,直说吧陆大人。”
陆明时清了清嗓子,“我琢磨着难得回一次阜阳,想把咱俩的事告诉老师,请他老人家来做主婚人,你看行不行?”
“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嫁给你了?”孟如韫微微扬眉,算是看清了他在打什么主意。
今儿这一出,是骗婚来了。
陆明时扶额,“是,我知道咱俩感情还没到位,可这不是机会难得吗,错过这次,又要等三年。”
“我能等,陆大人要是等不及,可以先自行嫁娶呀。”孟如韫靠在秋千上,笑吟吟道。
“谁说我等不及?”陆明时恨恨道:“你少在这里激我,信不信我回北郡时把你一起掳过去?”
“你敢!”孟如韫瞪他。
陆明时气定神闲,“对啊,我真敢。”
“青鸽,送客!”孟如韫起身就要赶人,陆明时一把拦住了她,不敢再口出狂言,“好了好了,我错了,开玩笑的,我要真想逼你,何必等到回北郡。”
孟如韫闻言猛得后退了一步,“什么?你今天就想动手?”
陆明时:“……”
正这时,青鸽从院门处跑进来,急声道:“姑娘,陆大人,表公子朝这边来了!”
陆明时一愣,“表公子?”
“哦,就是江家的大少爷,江洵公子。”
陆明时转头看向孟如韫,“他来你这儿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孟如韫从秋千上跳下来,把陆明时往屋里推,“你先进去躲躲,快,别给人看见。”
陆明时前脚进屋,江洵后脚就进了风竹院,站在院门处十分礼貌地高声问道:“阿韫妹妹在吗?”
孟如韫整了整衣襟,与青鸽一同绕过照壁,行至院门处,见了江洵,屈膝行礼:“表哥万福。”
“不必多礼,阿韫妹妹,”江洵温和地笑了笑,从身后小厮手里接过一个锦盒递给孟如韫,“这是送你的。”
孟如韫没接,“表哥这是何意?”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听说你身体不好,得了这个,就想着你能用上,”江洵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支老山参,一见便是上品,“你收下吧。”
孟如韫后退半步,“无缘无故,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什么无缘无故,你是我表妹啊,这个家里除了阿灵,同龄人之间,就你与我最亲近了,我送你点东西,你收了又何妨?”
他声音不小,风竹院不大,整个院子都能听见。
屋里传来花瓶落地的碎裂声,孟如韫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过来,对江洵道:“可能是猫进屋了,我得去看看,表哥请回吧,好意我心领,东西就不必了。”
“哎——”
孟如韫转身就走,仿佛急着回屋抓猫,江洵在后面喊了两声“阿韫妹妹”,她越走越快,绕过照壁进屋去了。
江洵不方便追进去,见青鸽也要走,忙把锦盒往青鸽手里一塞,说了句“替阿韫妹妹收着”,怕她推搡,也忙转身跑了,留下尚未反应
过来的青鸽抱着锦盒,气得在原地跺脚。
孟如韫一进屋就见陆明时靠在她读书的贵妃榻旁,手里转着一只毛笔,脚边是碎成片的花瓶残骸。
“抱歉呀阿韫妹妹,我见你这博古架上处处精巧,唯有这花瓶丑得出奇,所以想观摩一下,没想到手一滑就……”陆明时学着江洵的腔调,十分做作地指了指碎瓷片,笑吟吟问道:“阿韫妹妹不会心疼了吧?”
孟如韫瞥了一眼碎瓷片,心道,陆明时这狗眼怕不是镶了金,满架摆件,只有这个花瓶是江洵送来的,因着不值钱,所以孟如韫也懒得还回去。
孟如韫道:“有什么好心疼的,今日砸了旧的,明天说不定又送新的来。”
陆明时脸上虚伪的笑有些挂不住,“他又送你什么了?”
“放心吧,我没收。”孟如韫刚说完,就见青鸽一脸郁闷地抱着锦盒走进来,陆明时一把抢过去,打开看了一眼,嗤笑一声,又随手扔到桌子上。
孟如韫瞪他,“别摔坏了,我打算还回去的。”